秦之翼
事情回到固原谈话十几天前,姚冲中伏的当晚...
西河战场上,在凉军迅速的进逼下,失去了主帅的秦军将士们有了后退的想法...
“全军,听我帅令,一鼓作气,逆击吕光!”只听“噌”的一声,权翼竟然拔出了佩剑。
云雾遮挡了月光,却看那山野火若繁星、声如雷震。前方凉军排山倒海般攻来...
“不可犹疑!擅退者,斩!”
“进!...”那道死命令掐住了众人后退的命门。
权翼三百余亲兵靠近结阵、亮刀,大阵整齐地对向凉军;在一旁的副将当即明了,策马向前军去掠阵,前军的先阵太重要了,不能再退!
伴着“咔咔”的响声,秦军重整阵势逐排逐列往西北开动。
...
权翼看向两方,凉军两翼包过,人数定不止六万,但现在己方阵势仍在,周围光秃秃的...就西南那处半里长宽的土坡高于四周;现下此地较西南土坡略低,但只要先一步往西南便可稳守!
只是现在大军已经转向西北...这情况下贸然下令可能会让我方以为主将怯于凉军...这可如何是好?
“报告左仆射”一骑传令在权翼中军停下。
“讲。”权翼关注前方动向,并未看有空去看那传令。
“姚冲将军...他...”那传令本来口干舌燥打算一下说完,可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停住不敢说。
权翼忽然听着断了,看向他,心叫不好。赶紧下马,拨开旁边的卫士,几步走到那传令跟前:“快讲。”
“姚冲将军身受重伤,已经被轻骑抬回转向萧关去了!”
权翼听完一拳砸向自己脑门:“匹夫误国啊!~”
这兵除了自己带出来的秦岭獠人,其他都是羌人和关中汉人,甚至还有一部分氐人,原本打算吓唬一下吕光,稳住秦凉边界;可是,现在主帅姚冲莫名下阵,安然退出?...呵呵,谁还能保证这五万人能活下来?
...
吕光带着禁卫登上一处四十余丈的高坡,此处距离秦军前锋大约一里半的距离、距秦军中军大约两里半。
从这里看,真是绝佳的视野!战场一览无余。现时,凉军像两只虎爪一样将秦军前锋扣在中央,两面不可相救。
“弘儿,你看,这样,他们就再难翻身了。”
“那父王,下一步怎么办?都围拢吗?”
吕光眯起了眼睛,想起那日在暗河豁口紧吹的风,和这一身不甘的氐人老骨,他必须做个决断;他知道,当下要胜这五六万羌秦军并不难...只是秦凉之战形势不明,再进,就得顾虑太多了。
一念闪过,吕光蹲了下来,右手翻白铲起了一撮沙土,闭眼嗅了嗅。
“吕弘听令。”
“其一,号令前敌指挥,用长矛紧掣,弓弩攒射,东面留口。再,让吕隆刚到的一万七千人马向南急进,抢占西南河岸哨岗,务必围歼姚冲所部...”
吕弘接令完立马跨上战马,另一队传令骑兵也奔向了吕隆所部。那支传令刚下山,另一队六七十人的轻骑又迎上了山。
为首的那人到吕光近前,下马,示意其他人停住,自己持令跑来。
“报~~~”显然,凉军的前锋也带回了消息。
“讲。”吕光还没起身,静静观望着山下的动静。
“韩孝之将军命在下带回姚冲人头,敌军大将已被我阵斩!恭贺圣上。”
...
媾合
十几天后,刘勃勃与没弈干谈话的后半夜,固原城。
这座彼时立于死尸堆之上、漫布着腥臭的“囚笼”又有了新的问题,自内史郭谅奉主君命将原城主·没弈干接过来之后,这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对于固原附近的这几只狐狸而言,姚兴的刀刃已经往回缩,他要的是整个关中匍匐在他的脚下;而吕光会让他得偿所愿吗?
先以好处贿赂金城的乞伏乾归,让他坐视苻登的灭亡;继而又借着尹家和刘勃勃几乎兵不血刃地从没弈干手中夺回了固原,而最漂亮的一手是巧妙地利用了乞伏乾归对吕光的狐疑让他们在开战前自己先打了起来,然后趁着间隙迫降了整个西秦,最后将没弈干迎回,架空了暂据在此的刘勃勃与叱干阿利等一路;如此,萧关以北事事顺利、事事通达,只有这几个杂胡杀得不亦乐乎---这就是姚兴的如意算盘。
天际的云一点点迎着月亮,继而漫过,这营寨之外的大地也不见夜的通朗...
在城垣一处破败的、没有灯火的塔楼上,刘勃勃前靠着木栅,他全然不顾那些现在看起来和黑灰色没什么二致的尸骸,看着巡防队的灯火,那灯火像极了他心底那没有定数的心;虽然这城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但显然一山不容二虎,既然羌秦朝廷有意接回没弈干,那他也就该有自知之明了。
他等了半晌也不见叱干阿利回来,心中焦急,这时他甚至连跟着他数月的亲卫都信不过,因为再怎么说,这批人都是以前尹皓的人,而现在秦廷主内的尹纬态度并不明确,自己还有没有留着的价值都是问题。因此此刻在他周围戍卫的都是一路从叱干部跟来的武士。
---他在等待,等待着西河口的风信。
就在他开始焦躁起来之时,营寨下方响起了信号。是他回来了!
阿利前脚刚迈进来,刘勃勃就直接站起了问:
“怎么?那边的情况如何?”
“实话说,我真没想到...“叱干阿利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捋平了嗓子说道。“恐怕事情已经定下了。”
刘勃勃眉头一紧,没有说话,单单望着吕光,。
“吕光败了!并且,尹纬也发了信。”
刘勃勃不敢相信,因为前些日子还说固原危急,权翼落败,难道权翼生生就给吕光给溜狗似的溜败了?刘勃勃当然不信。
“不可能,信的事暂且押下;吕光前些日子才击败了权翼那支孤军。那天晚上,我们亲眼看着狄雷领着那支轻骑往萧关去了,虽然远得看不清,那里面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人在...且这十几日没有一支军队从这固原要道经过。难道能助权翼胜的人是天神吗?”
“探子说,是...瓦亭川的(姚兴)主力...他们没有取道萧关,当然也就没有取道固原了...”
“怕不是尹纬的计谋...?”
“大人,”叱干阿利走近,也将手搭在了朝外一方的护栏上,“我们还是自降一级,安心给大秦国看着这小小的固原吧。”
“他们会答应吗?”刘勃勃狐疑道。
“尹纬的信在这里,你看。”
“我识得的汉字不多,你说吧...”
叱干阿利歪嘴一笑,又拿起来自己念道。
“建初六年(391年),吾侄受王命经略安定西北,其时前氐之羽翼仍在,虽近岁风俗相近,奈何秦川边疆乃积年苦寒之地、逆臣蛮夷所窃据者多,吾以日夜不寐之;后将军至固原有助于我,我大秦方安于萧关之前、西北之塞。虽哀吾侄,然其遗业仍在乃拜将军之苦战也;将军独守固原,乃凉贼所不获也。故我等共食秦禄,为至事精诚,乃奋之以余岁,以安王命矣。”
“听着不大懂,好像拍了咱们马屁?”
...
“呵呵,可不是...?不过,这封信是胜吕光之前所寄发,那时固原人心思异,现在西河大胜,我们必定要有所准备。”
“我倒有一个想法...”刘勃勃平了下语气,“那尹纬老头虽谈不上出尔反尔,但是必然有所动作,不如当真结好没弈干。”
“哦?怎么结好呢?难道我们送金银还不够?一定要把固原还给他?”叱干阿利不忿地说道。
“金银?他怎么会在乎这么几个钱,我们当初流浪的时候,随时担心着别人的屠刀,那时谁又在乎金银了?”刘勃勃当然知道他是急了,说出这样的蠢话。
...
“那你说的结好是?...”
一阵风从侧旁吹来,使刘勃勃望着天岸渐渐出现的日光,淡淡地说道:“退居东南乌氏城,择良辰吉日与没弈干之女成婚。”
“他还有个女儿?”素来消息灵敏的叱干阿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然...你以为那日乞伏老贼带着礼物来干嘛?...呵呵,偏巧让我撞见。”
荒野的姑藏王
通往凉州的故道中,一支凉军队伍在前行着,吕光煎熬着太阳的灼晒,他身后只带着两千余人,此刻对于这个骄傲的统帅来说,他真的败得不明不白...
他的内心太多疑问,怎么阿阳一带的内应连一句话都没捎过来,几万的敌人就从西南涌了过来,而且明明那样接近、明明连那姚冲已经被自己杀了啊!权翼那只老狐狸,生生从西河战场突围...却在西河方圆百里不到的地方玩弄自己于鼓掌之中,当年自己千里征西域,也未曾知道那权翼有这样的本领。
那日,几万人确实给吕光钳制住了,在他看来,那最精锐的部队也在那前锋之中,失去了前锋,那些秦军根本不足看。但他不知道的是,所谓不足看的人,却有着通天的本事;那些獠人虽不像羌人一般习于阵战,却是权翼和尹纬联手挑选并训练过的好手。
那个夜晚,他们听到权翼的命令后果断舍弃了自己的前锋和那些追来凉军往深山急退,而彼时正好由于吕弘吕隆争功,谁也单独吃不下那该死的几万人,最后便也顾不上权翼。
数日之后,在向南距离萧关百余里、向西距离西河口初阵八十里的地方,姚兴的援军赶到了...疲累的凉军再也经不起攻击,被羌秦帝国一口吃掉。
不论他自己的理想、还是他对故主的追忆,都随着这场大战的结局而飘零,自此前秦帝国以及吕光自己在凉州数十年积累正式告罄,凉帝国也一蹶不振走向了内乱。
至于姚冲...那日也确实跌入了暗沙...只是在韩孝之寻找的间隙,被自己亲兵救出,而有个人当机立断换下了他的衣服,自己翻滚了下去,代受那万箭穿心...
...
年迈的吕光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近卫簇拥着将其扶起,他头一转,望着长安的方向指了指,泪只能留下了星点,和脸上的沙土合在一起,悻悻怪笑,却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