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赌坊。
赌坊,历来就是男人待的地方,最近却来了一个春水绿衫子的女子,那女子出手阔绰,气派豪华,出手便是上千两,眨眼银两散尽,也毫不皱眉,倒似银子不是自个儿似的。
赌博这玩意儿本要靠技巧加运气,但那春水绿衫子女人的运气似乎最近一直都不太好,一押就输,所以她始终都是神情忧伤,眉间愁云惨雾。
其实没有一个人曾注意到,自这女人第一次踏进春风赌场时,便已是皱着眉,眼神忧伤,否则的话,一定会有人劝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不要来赌钱,因为心情不好的时候,那运气一定也会好不到哪里去。
那女人赌大小时,根本就是全凭着一时之气,别人买大时她就买小,别人买小时她就买大,她望着色子时全神贯注,那专注的神情哪像是在赌钱,倒像是在和命运一搏,只可惜她的命运似乎始终不怎么太好,眨眼便又已输了两千两银子,顿时,她眼睛里开始出现一道红丝,牙齿也咬得咯吱作响。
别人见她这几日里已一连输了很多两银子了,都道她终于开始忍不住发急了,却孰不知一个人若是运气一连数日都不好的话,只怕任谁都会难以控住住自己的。
那女人摞起衣袖,哗的一声,一屁股坐在了赌桌上,左脚踏在一只凳子上,露出一截雪藕般的皓腕来,开口粗声说道:“给我押大,我就不信我老是输!”
她声音虽粗气,但却仍是掩饰不住一丝娇嫩,说着,又已挥出她身上仅有的三百两银子,这一次她本带了五千两银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输出去四千七百两,众人一时都忍不住眼睛盯住这位出手豪爽,运气却并不佳的女客。
众人当中有个色迷迷的矮胖赌徒,见对方貌美如花,又是孤身一人,忍不住轻薄说道:“小娘子若是没了银子,身子也可作押注,我就愿奉上一千两作押,如何?”说话间眼珠子更是放肆大胆的在她身上来回移动。
旁人听了,不由的一阵哄笑,那女人听了却也不怒,只懒洋洋笑骂道:“龟儿子,竟敢打起老娘的主意起来,还是先回去把你老娘老婆统统都给卖了,再来动老娘的主意吧!”众人听了,更是哄笑不止。
掷完色子,居然又是小,那女人眨眼便已赔光了身上带来的所有的银子,先前在口头上吃了些亏的那矮胖赌徒,见她已拿不出一丝银子来,忍不住得意笑道:“小娘子若是掏不出银子来,可开口唤声大爷向我借,说不定大爷一高兴,就会借给你的,还保证不收你的利息,怎样?”说完,已是忍不住得意大笑了起来。
那女人却似未曾听见一般,嘴角妩媚一笑,忽微抬起右脚,露出只用浅绿缎面做成的精致的绣花鞋,只见那只软底绣花鞋在空中微微一扬,那矮胖**的赌客登时便哎哟大叫一声,弯下了腰,满面紫红,似是疼痛难忍。
那女人扑哧一笑,说道:“你连我的轻轻一脚也承受不住,还想借银子给我么,当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别人见她笑容妩媚动人,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女子罢了,那一脚又能有什么力气。
想那矮胖子素日便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这会儿八成又不知出的是什么馊主意,想讨人家小娘子的便宜罢了,当下均没有一个人肯再理会他,这其中恐怕只有那矮胖子自己才最清楚,那娇滴滴的女人的那一脚到底有多重,他吃了暗亏,当下不由收敛了许多,气焰不再似方才那般嚣张。
那女人虽已输得身无分文,但赌兴却仍在劲头上,舍不得离去,她伸手从发上取下一支钗子,那支钗子做工精巧,纯金打造,光上面镶嵌的一颗明珠,只怕也要值上个七百两银子,如此贵重的东西,在她手中却似不值一文的烂铁破铜,被她随随便便给丢在赌桌上,竟也毫不心疼半下。
她似又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又掏出一支晶莹剔透的小巧的玉如意来,那玉如意玉色纯正,光芒柔和,更是价值不菲的东西,瞧她神情,竟似有将玉如意也给抵押出去之意,就在她取玉如意之时,无意当中从荷包里带掉了一枚晶晶亮的铃铛来。
那枚晶晶亮的铃铛叮当一声落在地上,这春水绿衫子的女人,身子也似为之一震,就像是被定住一样,动也不动半分,一时她面色苍白,望住那枚铃铛,凝思半晌,呆呆怔住,神情间突然有着说不出的忧伤与沮丧。
这时,赌坊中忽有个身材矮小瘦弱的人,来到那女人身侧,迅速弯腰捡起那枚铃铛,夺门便飞奔,那春水绿衫子女人登时一惊,大跳起来,竟也顾不得那价值不菲的金钗与玉如意,一脚踏在桌子上,便飞身追了出去。
众人见了,纷纷不禁吃了一惊,这女人来了数日,谁也不曾发觉出,对方一旦动起身来,身手竟如此利索快捷,那春水绿衫子女人咬牙追出门,神情焦虑,就似是弄丢了她平生最为重要的东西一般,心下一时焦急,额上竟不禁冒出汗来。
那捡到铃铛的人身形小巧,在人群中左晃一下,右闪一下,转身便已没了身影,那春水绿衫子女人,心下发急,眼泪几欲要夺眶而出,正自发愁,那身形小巧的人忽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这才看清捡起铃铛的竟然是个身穿红装的秀美少女,她心下一喜,那红衫少女手一扬,铃铛便发出叮当的响声,少女对她莞尔一笑道:“你是在找它么?”春水绿衫子女人哭笑不得,骂道:“快把它还给我!”说着伸手便去抓。
那红衫少女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转身又已飘出数米之远,春水绿衫子女人一急,忙上前紧跟过去,生怕又一次让她溜掉了,那红衫少女溜出两条街,转过一个巷口,在一口井前忽停了下来。
那女人正欲奔上前,红衫少女忽将铃铛拿至井口上方,说道:“你不要过来,你再往前半步,我就立刻把它给丢到井里去!”果然,此话一出,那女人面上一急,道:“不要!”登时便停住了脚,不再往前半步,眼睛却殷殷望住铃铛不语。
那红衫少女见她如此珍爱这枚铃铛,心下倒有些不忍,柔声说道:“只要你不再往前,我就不会把它给丢下去!”那春水绿衫子女人轻吐出一口气,说道:“你千万别把它给丢到井里去,我不再往前就是。”
那红衫少女见她如此珍爱这枚铃铛,忽忍不住叹息一声,原来这红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无极门掌门朱胭脂,她望着对方零乱的发丝,高挽的手臂,因彻夜未眠而显略发青的眼睛,幽幽说道:“这哪里还是那往日爱惜自己容貌,心高气傲的天下最毒娘子唐叶儿?”
话音甫毕,那春水绿衫子女人整个人忽大跳起来,瞪住她,喝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会知道……”说道此间,忽又住了口,朱胭脂盯住她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那春水绿衫子女人身子大大抖了一下,终于耷拉着脑袋,说道:“不……错……我就是唐叶儿!”
原来这春水绿衫子女人正是已在江湖之中消失了多日的唐叶儿,她因花盗铃误解了她,心灰意冷之下,竟隐姓埋名整日混于市井之中,如今忽又听得有人重新唤起自己从前的名号,心下顿如波澜般起伏不定。
朱胭脂并不看她,只怔怔盯住铃铛,叹道:“说出去,有谁会相信,天下最毒娘子竟居然会把一枚铃铛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更为重要!”唐叶儿面色一白,说道:“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这么多的事……”
朱胭脂叹道:“你也不要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想不想要回这枚铃铛?”唐叶儿舔了下嘴唇,眼睛盯着铃铛,神情间竟是那么的热切与期盼,此时此刻,纵就是拿世间所有的珍宝来与这铃铛交换,只怕她却也不会愿意。
朱胭脂缓缓道:“就算我肯把这枚铃铛还给你,你难道就不想见铃铛的主人么?”话音未落,唐叶儿整个人忽都呆住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好像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朱胭脂凝视她,接着说道:“你若是以为整日酗酒赌钱便就可以忘得了他,那你为什么还不开心呢,还要在乎这枚铃铛呢,其实你还是忘不了他,是不是?”顿时,唐叶儿眸中闪过一丝恼怒,续而忽又变得脆弱起来,咬住嘴唇说道:“你在说什么,谁说我忘不了他,谁说我不快乐,我……早已就不再记得任何人了!”
朱胭脂叹道:“酗酒赌钱只会让你更痛苦,你为什么不去见一见他呢,说不定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唐叶儿怔了一会儿,忽苦笑说道:“他是他,我是我,我和他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难道你认为像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配和他在一起?”
朱胭脂手指忽握成拳,面上认认真真说道:“谁说你没有资格,凭着你的机智美貌与聪慧,配他是绰绰有余,难道一个人若是以前曾做过错事,便就永远都会错下去么,谁若是再敢说你没有资格,便就是我朱胭脂的最大敌人!”
唐叶儿听了,面上忽现出一丝感激,柔声道:“谢谢你,你的心很好,只是有些事情若是都像你所想象的那般,那这个世间岂非也太简单了些,他的眼睛虽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比那些有眼睛的人却要宽容善良的多了,他在我心目中始终是个……是个……”
她说到花盗铃时,声音发抖,心下喜忧参半,一时柔肠百结,朱胭脂接着轻声道:“他在你心目中始终是个至善至纯的大大的好人,是个心胸宽广的好男儿,是不是?”唐叶儿点点头,说道:“不错,他在我心目中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但我在他心目之中却是个无可救药无恶不赦的恶人,你说我再去见他……又还有什么意思?”
朱胭脂道:“他若当真是个心胸宽广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就不该嫌弃你,他的眼睛虽瞎了,但至少他的心却该是雪亮的,你没试过,又怎知不行呢,凡事都应该自己去努力争取才是,你若是真的喜欢他,就应该当面去问个清楚,决不该这般颓废放纵自己,像我喜欢上……一个人,纵就是那个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我也会尽量努力的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意……”
她说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时,目中忽闪烁着醉人的光芒,颊上也开始出现了一丝醉人的酡红,唐叶儿苦笑说道:“我不同与你,要怪只能怪我从前的名声不佳,纵就是他不嫌弃我,我却也要心里计较自己的。”
朱胭脂静了好一会儿,慢吞吞道:“一个人若是连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话,那你还怎么让别人来瞧得起你呢?”
唐叶儿听了,怔怔呆住,好久才吁出一口气,说道:“不错,你说的对,一个人若是连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话,还又如何让别人瞧得起呢,我若是再这般下去,岂非活得也太累了些?”
朱胭脂喜声道:“不错,正是,你能这般想,那是最好也不过!”唐叶儿皱眉微笑道:“我又不认得你,是好是坏,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胭脂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说道:“这可大大不同了,只要你肯听从我的安排,我自有办法让花盗铃回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