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宫里仲春时,货积如山人似蚁。诸葛庙中人不断,香烟缭绕讨签枝。”一首《竹枝词》写的是成都人新春时节逛花会、游庙会的习俗。
成都因蜀锦以锦城名扬天下。每年农历二月十五,成都皆要举行蚕市,后来演变为成都最大的庙会——青羊宫花会。成都青羊宫花会又依托于著名道观青羊宫,选定在每年二月十五老君诞辰日,故又名“老君会”。
庙会上有临时迁入的大餐馆、茶园和剧院,有各式各样的成都小吃。
临时戏台上,有巴蜀名角的演出,还有令人为之癫狂的擂台“打金花”。
擂台立于青羊宫正门前,离地一丈五尺高,台板有三寸多厚,长六丈,宽五丈,四周栏杆二尺高,芦席大棚翻檐翘脊,二十四盏宫纱红灯高挂四角,台口有上场门、下场门,前面东西两座大看台。
尚未开擂,成千上万的看客们已将擂台围得水泄不通,不时鼓噪着,唤各路英雄赶快出来亮相。
这每年春季青羊宫都要举行一次打擂比赛,方法是先报名抓阄配对,争初赛资格,再较“红花”、“银花”,最后打“金花”。
第一等“金花”一名,赏银三十两;第二等“银花”三名,各赏银二十两;第三等“红花”十名,各赏银十两。夺得“金花”的人由大会发给“金花”挂在胸前,骑高头大马,身披大红绸花,游大街,放鞭炮,煞是威风。
在“打金花”比赛期间,有时还穿插套路、器械等表演。
“打金花”不分回合,以“点到为止”为规则,不许插眼、撩阴、打桶膝(用膝盖击打对手)和摔跤,倒桩(被击倒)、见红(出血)和下擂都算输。
鼓响三通,众人俱寂。
只见东西两座看台上,陆续坐满了会首和当地官绅、武林名宿。
会首许燕卿捋了捋颏下山羊胡子,扯起了嗓门道:“盛世仲春,群贤毕至,以武会友,共襄太平。数日来群雄争霸,龙腾虎跃,各逞神通,现已决出一十四名‘红花’儿郎,今日将从中决出金花状元、银花榜眼,扬名显姓,光宗耀祖,振我民风,守望地方。开——擂——!”
话音未落,台下群情激昂,如同开了锅一样。“峨眉胜!峨眉胜!”“青城赢!青城赢!”“岷山派雄得起!”“点苍无敌!点苍无敌!”
原来,这西南数大门派精英尽出,一齐杀进了十四强。当下里,众人抓阄配对,准备捉对比拼。
看台上,几位掌门彼此抱拳作揖,各尽揄扬之辞。
这几位分别是峨眉派掌门徐僧德、岷山派掌门宋竹坚、青城派掌门吴星朗、点苍派掌门言霜鹤。多年来,青羊宫“打金花”由四大派轮流坐庄,在许多人眼里,本届“打金花”不过又是四大派的禁脔而已。
不过,今天头一轮赛下来,颇令人意外。一十四强决出七名胜者,除峨眉两名,其余三派各一人外,有两人不是四大派的。
台下看客不由振奋,历年来“打金花”已蜕变为四大派的游戏之所,擂台上到得后来尽是些熟面孔,今天能不能有些新鲜呢?
现时,台上两名选手对峙。有些看客认得其中一张生面孔,纷纷叫道:“郫县李矮脚!”“小少林的李老师!”
这人三十好几,两眼有神,五短身材,十分精壮。
成都郊县有“金温江,银郫县”之说,这李老师李家泽便是来自郫县郫筒镇菠萝村的李家院子。四川向称天府之国,北人入川者络绎不绝,将少林拳法带入四川。
郫县习武之风盛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练拳,主要以少林拳法为主,因而郫县时称“小少林之乡”,在四川武林举办的擂台,也有“无郫不成擂”的说法。
李家泽是郫县有名的拳师,个子精短,号称“李矮脚”,为人历来稳重,但因这几年师兄弟们参擂均未夺得过金花、银花,终于按捺不住。
与他对决的却是峨眉派的二师兄臧一粟,一身锦缎拳服颇有富贵之气,要不是腰间煞了一根巴掌宽的板带,还真让人以为他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臧一粟与看台上的师父徐僧德远远交换了一下眼神,挥拳击掌,把门户一亮,顿时赢得台下一片叫好声。
其实,峨眉拳术本是四川当地拳术与传入川内的少**功融汇而成,继而融释道儒为一炉,只不过结合川人特点,多以短拳为主,多拳少腿,与多腿少拳的少林风格已大相径庭。
而峨眉派素以巴蜀霸主身份自居,从来都把与少林的渊源讳莫如深。
适才,臧一粟亮出的便是土生土长的拳法,出自简阳余家的“攀花拳”,多以模仿蜂蝶飞舞花丛之态,轻盈多巧,加之臧一粟人品俊秀,服饰华丽,一亮相便让人觉得花团锦簇。
郫县武功习练正宗的少林拳法较多,虽然李家泽人矮腿短,却能以脚法显名,可见他能将少林“多腿少拳”的风格发挥到何等境界。
攀花拳多纵跳躲闪,只见臧一粟在方圆数十丈的擂台上锦衣飘飘,犹如蝴蝶穿花,蜜蜂采蜜一般,台下有些情窦初开的女儿家不由目眩神迷。
李矮脚始终没有出招,郫县武功极具实战,一定是瞅准了出招必得。
“李矮脚!发什么晕?不要拉稀摆汰(四川话熊包稀松的意思)!”台下有人不耐烦,起了嘘声。
李矮脚始终不发一语,突然迎着臧一粟贴身而上,数脚连环,令臧一粟立时大退。
“中招了!”李矮脚从郫县带来的一帮兄弟伙喝彩大叫。
臧一粟却捂腹大叫,“犯规犯规!不算不算!他打桶膝!”原来,他肚腹间被李矮脚连顶数膝,几欲当场倒下。
看台上,峨眉掌门徐僧德脸上很不好看,其余几名掌门对李矮脚出招用膝十分不屑,却又扭脸窃喜。
台边裁判小锣连击,扣掉李矮脚一分。这参擂选手每人身上各带十分,若有犯规使诈和对大会不敬之举即判罚分,一旦扣完,便立时罚下判输。
又如果击中对手有效部位一次便加上一分,谁先得十分便判获胜。
李矮脚忍气吞声,只好再战。
臧一粟虽未失分,却自感失了面子,当下里拳掌如风,正面连袭。
李矮脚拆招应对间,便觉应接不暇。这攀花拳讲究沾手连发,臧一粟这手上功夫倒也可观,下面一帮拥趸立时喝起彩来。
但听台边小锣数响,李矮脚闪避间连中几招,虽然不碍事,却被裁判连扣数分。
李矮脚突然搭住对手肩膊,肩抬胯顶,身形急转,臧一粟在他一旋之下,重重摔在擂台上,半天动弹不得。
徐僧德起身怒喝起来:“犯规!不许摔跤!把他罚下去!”
旁边的会首许燕卿也冲台上叫道:“李老师,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屡犯不止的话,当真要请你下去了!”
点苍掌门言霜鹤摇头道:“这个人一点规矩也不懂,真是大煞风景!”
岷山掌门宋竹坚道:“这打金花本是以武会友,以和为贵,这李矮子再弄下去,只怕要毁了大会。”
青城掌门吴星朗叹道:“可惜一粟贤侄,哪见过这等蛮人,只怕是摔坏了。”
小锣急敲,李矮脚这一摔被扣三分,十分便只余最后一分。郫县来人均心中不服,一齐鼓噪。
会首许燕卿抖着山羊胡子道:“再、再闹,把这些人都清出场去!”
李矮脚捏着拳头,左思右想,犹若困兽,在台下连走了好几圈,禁不住怒骂起来:“什么破规矩?这也不能打,那儿也不能打,怪不得我李家院子的人连着几年打不过这些少爷公子哥,全他娘的给罚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