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叶躺在黑暗的屋里，眼睛里映出一点窗纸透进来的月光。她想她是喜欢陈青的，从第一次那个少年递给她帕子的时候就喜欢了。
她有二十年被人,隔阂淡漠疏离，第一份来自亲人外的温暖，就是陈青。
“给你擦擦泪,都成花猫了”记忆里的陈青除了温和还有现在没有的青涩“我不要了，送给你”那时候的陈青还有少年的灿烂笑容。
桐叶的嘴角微微弯起，夕阳下少年回头挥手微笑，是桐叶记忆力最温暖美好的画面。
那一年，桐叶有些局促的去请陈青帮忙找工匠盖房子,陈青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回说“好”答应的太容易弄得桐叶还有些噎住，结果陈青还为她解释“这件事很简单,我刚好有认识不错的工头。”
桐叶想,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人，能像陈青那样让自己觉得温暖感动。其实后来桐叶有觉察到陈青老爱逗她，因此她在陈青面前,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本性。
弯起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桐叶脸色变成了忧伤，她想起陈青压抑的悲伤“我没法赎身”。真是可笑,原来他们两个都明白问题的症结，所以都在自欺欺人。否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为什么两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桐叶反身侧躺，炕头原来有一个蒲篮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桐叶愣了一下，真的要放弃吗？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傻，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甚至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桐叶慢慢却坚定的弯起嘴角：这一生大概不会再有人，让自己感到温暖感动和包容。她不相信没法子，她要试一试。就算结果还是没法子她也要试一试。
该怎么办呢？桐叶又改成仰躺。陈青说的是：没法子，不是不愿意。桐叶多少是明白为什么没法子的，该怎么办？翻来覆去她一筹莫展，绝不能放弃，实在不行先问问姑姑有没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不等桐叶去钱府，青绢一大早来找她说：“姨娘今天要来自己的农庄散心，让你中午过去陪她。”说完就走了，因为她提前带了几个粗使丫鬟来打扫院落，得负责盯着。
赵婉娘的农庄是独立的，在村子的西南不远。桐叶虽然知道这个地方确实第一次进来。
一进院子是桃林，这会桃花早就过了，树上结着青绿的桃子。沿着青砖漫成的小路往前走，约莫五六十步是一道粉白的墙壁，绿树掩映下有一道乌油油的双开小黑门。
推开虚掩的黑门正对面是白亮的靠山影壁，影壁中间是青砖雕的团形连年有余。莲叶脉络舒展，莲下的鲤鱼肥胖可爱，活灵活现。
往西走三间小小的倒座，进了二门里边的院子也不十分开阔，东西两边各两间厢房，正对面三间上房。单论这个院子倒和村里的富户差不多，没有把屋檐加长做成房廊，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雕梁画栋，就是些样子简朴的青砖大瓦房。
桐叶进了院子阿金第一个发现，她跑过来揽住桐叶：“桐叶姐姐你也忒没良心，自离开这两个多月，都没想着来看看我们。老实说是不是还在整天忙着赚钱！”
“是啊，你要是比银子还可爱，我就天天来看你。”桐叶笑着回答。
“你真没意思。”阿金兜嘴，瞬间又换上嬉皮笑脸“听说咱们知县大人，为了你拒绝了王半城家的嫡小姐。说是正妻的位子要给你留着。”
“啊？”这件事桐叶还没听过。
“是啊，据听说知县大人很念旧情，说自己心中有人，不愿意耽误人家姑娘。”
听到这清泉般的声音，桐叶惊喜的往正屋看去，果然是赵婉娘听到动静出了屋子。
“姑姑。”桐叶欢喜的问“莹儿呢。”
“莹儿还在跟着先生读书，没有来。”
桐叶跟着赵婉娘进了正屋，里边倒是比村里人讲究些：进门八仙桌上两个细长白瓷瓶，里边是几根颜色亮丽的山鸡尾羽。中间墙上是一幅儿童嬉戏图，斜上斜下的两个孩子神情专注的拿一根草逗一只蟋蟀。
赵婉娘并没有领着桐叶坐在正堂，而是去了西间卧房。她自己随意的斜靠在迎枕上，桐叶就随便在椅子上坐下。
青绢进来送上茶水后就不见了踪迹。桐叶低头想着怎么开口，赵婉娘却先说话了。
“我最近在府里听了很多你和阿阳的流言。”
桐叶抬头无语。
“说来说去都是我连累了你”赵婉娘歉意的苦笑“阿阳也太过分，这次找你，就是让你跟他说，让他以后就用‘过去的心上人’做借口。别再拖累你了。”
桐叶无所谓的笑笑：“未必是郑大人没讲清楚，只不过以讹传讹，到最后变得很离谱。”
赵婉娘当然知道这道理，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两个人的流言最后会变得这么厉害。反正她听到的版本是：郑子纯对桐叶移情深爱，予取予求默默付出。而桐叶对郑子纯是用则招之反则挥之。
“你放心我想好了，等阿阳三年期满，我让他换地方。这样基本上不会耽误你。”说完她笑了“到时候真如你说的，让知县大人都魂牵梦绕的姑娘，说不定就能借机找门好亲事。”
这才是赵婉娘这次找桐叶，最主要的目的。县里流言这么厉害，阿阳不走桐叶恐怕是说不到婆家的。虽然两个人不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要多些痛苦，但总比耽误桐叶要好些。
桐叶低下头转动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静静的说：“不用。”
赵婉娘闻言皱眉。
“我有想嫁的人了，如果不能嫁给他……”桐叶停下话语，面色平静的继续转动镯子“如果不能嫁给他，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赵婉娘拧眉坐直身体：“你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是陈青了，你也发现陈青喜欢你了？”
桐叶惊愕的抬头看向赵婉娘。
看着桐叶的神情赵婉娘苦笑：“我一直以为缺根神经的你，大概永远不会发现，然后稀里糊涂嫁人。”
不知道想到什么赵婉娘嗤笑：“两个都是缺神经的傻瓜，连没心没肺的阿金都觉得你们不对劲，就你们还一本正经的来往。”
“姑姑，你既然知道，那你能不能……”桐叶有些焦急地问，话还没说完被赵婉娘打断。
“桐叶，现在天气不错，陪我去桃林走走。”
现在是四月底快五月，树上的桃子虽然还是青绿色，但是走进看已经大约能体会到硕果累累的景象。
赵婉娘伸出手指刮了下枝头绿绿的桃子，她凝视着桃子没有回头：“其实陈青本身不错又喜欢你，本来是很好的婚配对象。知道我为什么不点醒你吗？”
赵婉娘回头看桐叶，脸上是怜悯的神色“陈青没法赎身，你们两个要成，除非你卖身。”
“为什么！”
“第一，陈青是钱府着意培养的下一代大管家……”
“难道陈青死了，钱府就没有管家了？”桐叶有些激愤。
赵婉娘怜悯的看着桐叶：“当然有替换的，可是却比不上陈青。知道吗？钱府宁可让陈青做个弃子也不会给他自由身。”
桐叶满脸悲色。
“因为陈忠已经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大管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钱府的各种情况，虽然他不是主子近身伺候的，可能不知道一些主子们，不愿意外人知道的**。但他知道的却是钱府的命脉。”
赵婉娘轻轻叹口气：“陈忠的妻子孩子，其实都变相的是钱府的质子。”
桐叶无神的喃喃低语：“没有办法吗？”
“有啊，钱府被抄家，你就可以去买回陈青了。”赵婉娘无奈的说。
怎么会有这种可能，钱府在鄠县名声极好，就是因为几代人的努力。反正只看钱举人和他的两个儿子就知道，桐叶这辈子看不到他们违法乱纪到需要抄家了。
“那如果我等到陈忠老了，过世了是不是就可以了。”桐叶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你醒醒好不好，不等陈忠老了，陈青就会接替他的位子，你们永远没可能除非你卖身。”赵婉娘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叶儿，人这一辈子不光是儿女情长，你知道我是有资格这样说的。”
桐叶的泪一滴滴滚落，她笑着说：“我知道，我还有爹娘，还有弟弟，还有自己的责任。我带他们出来，自然要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
桐叶的心很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可我也要对自己负责，不能嫁给他，我就一辈子不嫁人。”
“啪”赵婉娘打了桐叶一耳光：“你这样任性，让你爹娘怎么办，就是陈青也一辈子没法安心。”
“那就别安心！我一辈子就要任性这一回。”桐叶咬着牙满眼泪水。
“你这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赵婉娘终于忍不住流下同情的泪，她把桐叶揽在怀里，任她哭个够。
桐叶原本打算，带着上次做好的绦子去找陈青。告诉他：五十两银子，我当聘礼了，绦子是我的嫁妆，这辈子除了我你谁也不能娶。最后却放弃了，她终究不能那么自私把自己的感情和责任强加到陈青身上。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桐叶越来越忙碌。不知怎么的有些饭店酒楼的老板，知道她的身份都主动跑来要跟她定豆芽。桐叶还是不想借着郑子纯的势头，破坏原本的市场。她又接了几家订货后干脆不再去卖豆芽，全心全意的忙碌起菜地的事。五月底就该收麦子了，他们家今年有十七亩地要收。要置办牛车，要给菜地里打井。桐叶很忙，她喜欢这种忙碌。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