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婶,扫地呢。”斜对门的王银娘笑着打招呼。
郑二娘停下扫帚，看向对面改成夫人发髻的王家二姑娘，目光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稍微停了下,心里有些酸涩。只比桐叶大一岁多的银娘去年就嫁人了，婆婆疼惜相公爱重，体谅她有身孕,随着她高兴住娘家。
郑二娘勉强笑着应声：“是啊，银娘这两天住的还好？”
郑二娘勉强笑脸下的难受，王银娘不是不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李家两口子去年就高高兴兴的，盼着知县大人换地方。据说他们放出话，桐叶的嫁妆他们准备了五十亩地。
李家这几年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三年时间家里置办下八十多亩地一头牛。也是他们家人勤快肯干，一年四季扑在那几亩菜园上,务菜硬是比养孩子还精心。
村里不是没人眼红，可惜却没有人能下到他们那样的功夫,种出的菜就是差些。也不像桐叶家有固定地方送,不是在县里卖就是转村。不是不划算，就是太累人。眼红的有些懒得再弄，也有人还在种菜。毕竟只要下功夫,的确比种庄稼的收益要高出好多倍。
李家现在在村里离富户还差那么点，但绝对是中上了。
“挺好的，听说你家牛快要生了,恭喜郑婶。”银娘笑着说。
郑二娘的笑容多了些真实：“是啊就这几天的事了。”
李有福虽然看过几次别家给牛接生，但是真到时候还是要请王银娘她爹帮忙。
郑二娘回到家里，院子里没有一个人。石头跟着他爹推车去县里送菜，虎头今年也开始去学堂。至于桐叶……这三年基本都在菜园。
郑二娘去灶房烧开水，给等会车水回来的桐叶先晾起来。现在家里有五亩菜园，基本天天都要车水浇地。
锅洞里的火明明灭灭，正如同郑二娘的心思。桐叶都过了十七，像她那么大的姑娘没嫁人的基本也都说好婆家了。实在不行……郑二娘折断一根柴火，实在不行就往外县说。
“李家娘子在家没？”一个穿红着绿的中年妇人出现在桐叶家院里。
郑二娘听着声音陌生连忙出来看，却见一个鬓带一朵大红花的妇人正在打量自己家。
三间上房，左右各三间厢房，一色青砖大瓦房。那妇人心里暗点头，日子果然不错。
“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凡是平日戴着那样大红花的，一看就知道是媒婆。因此郑二娘没称呼她为嫂子。
不过郑二娘的态度并没有很热络，因为去年也有媒婆上门，说的却是些泼皮破落户，不过是贪图桐叶五十亩地的嫁妆。李有福那样木讷老实的人，也气的拿扁担赶人。
那媒婆见惯各种人，也不理会只笑嘻嘻的说：“小妇人娘家姓黄夫家姓兰，李家娘子只管叫我一声，黄妈妈。”
“黄妈妈，今天这是……”
“哎哟呵呵呵”黄媒婆笑的花枝乱颤“我来这自然是因为你家好事将近，李家娘子养的好姑娘。有人家看中啦～”
郑二娘淡淡的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桐叶早就说过，正儿八经的人家，是不会冒着得罪县太爷的危险，来求娶的。
“哎哟呵呵呵，这可是大大的好人家”黄媒婆用帕子掩嘴笑“隔壁刘家村的好小伙。家里有三十多亩地。”
郑二娘送走黄媒婆心里乐开了花，这一户还真的不错：家里爹娘都是本分人，三个姐姐两个嫁人，一个在县里做养娘。最主要是小伙子不错，考过一次童子试。虽然没过却依然在村学苦读。就是年纪有点小，今年才十四。不过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家里人聚在一起吃早晌饭时，郑二娘迫不及待的说了这件喜事。桐叶有些愣住，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郑二娘以为她担心男方人品，笑着说：“叶儿放心，娘肯定会给你打听清楚。可巧这小伙子和虎头在一个学堂。”
听到自己的名字虎头有点心虚的把头埋在饭碗里，假装自己没听到。
“虎头那个刘宝根和你在一个学堂，平常咋样，长得好不，性子好不？”
虎头一边给嘴里塞饭，一边含含糊糊的说：“挺好的。”
桐叶瞟了一眼虎头，眉头皱的更深。
虎头塞了几口饭，想起一件事抬头对郑二娘说：“娘，给我做两身绸衣，我不穿布衣。”
“啊？”郑二娘有些意外。
“啊什么，读书自然是与众不同，当然要穿的像样些。”虎头有些不乐意“不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你哥……”
“我哥能跟我比吗，先生说我读书灵性少有的高。”
桐叶冷冷的开口：“石头穿什么，你也穿什么。”
“凭什么，家里就你有好衣裳。”虎头不服气。
平常虎头是有些怕桐叶的，毕竟他家里真正说话管用的就是他大姐。不过最近他也知道了一些世上的‘道理’。
“凭你姐是个姑娘自然要穿的好些。”郑二娘也是头疼，虎头是越大越不听话，凡事都要和桐叶比一比。
石头默默的划拉饭菜，小时候家里大人忙，他把虎头看到两岁多。平常也是他多顾着，没想到刚上学虎头就看不上他。
“‘首孝悌，次见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桐叶问道。
“那你怎么不孝悌，把好的都让给爹娘。”虎头虽然心里有些怕，但是嘴上不服输。
桐叶放下筷子，脸上微微笑起来。虎头最怕他大姐这幅样子，连忙认错：“我错了，我不该跟大姐比。”说完立刻开始吃饭，好像慢一步，饭就没了。
吃饭的时候桐叶不想教训虎头，不过虎头确实上学后变了许多。她重新拿起筷子。瞄了一眼一直低头吃饭的石头，心里暗叹这孩子伤心也不说出来，过后还是要跟石头说说，虎头也要另外教训。
王银娘抱着肚子，贼兮兮的笑着调侃桐叶：“哟，八里村嫁不出去的姑娘也红鸾星动。”
桐叶白了她一眼：“看好你的肚子先。”
“哎哎，跟我说说是哪家？说不准我知道呢。”王银娘靠近桐叶姐俩好的说。
“刘家村，刘宝根。”桐叶无所谓的说。
“什么？那王八蛋！桐叶我跟你说，嫁猪嫁狗也不能嫁给他们家。”王银娘愤怒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桐叶来了兴趣：“为什么？”
王银娘气得在屋里转了几圈才停下来愤恨的说：“他们家爹娘把闺女当成牲口，把儿子当成祖宗，三个姑娘……”
“等等，这就是你那一年说的你那小姐妹，要做典妾做到二十五岁那家？”桐叶最讨厌这种重男轻女的，因此记得王银娘说过。
“可不是！”王银娘又愤恨的转圈圈。
桐叶不知道中间又有什么事，能让王银娘生出这么大的怒火。
转了好几圈，王银娘脸上怒色不减，胸脯一起一伏。桐叶只好过去扶住她：“好了，坐下平平火，就算你没事，也要替孩子想想。”
王银娘坐到桌旁，接过桐叶倒得茶水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到桌上。不一会捂着眼睛支在桌上哭起来。
这下桐叶是真的紧张了，她和王银娘认识三年，也算是了解这姑娘的性子。王银娘性子直爽人却不傻，从不吃亏却也不是爱占小便宜的性子。爱八卦却不讨人厌是个活泼外向的姑娘，这会却一个人捂着眼睛哭起来。
桐叶拧来布巾递王银娘面前：“姐姐擦擦泪，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兴许我能帮上忙。”
王银娘抽了下鼻子，低着头接过布巾仔细擦干净，又变成气愤的摸样：“那王八犊子，年前在县里冲撞了人家财主公子，被人教训了。回家说他也是读书人，也要买奴买婢也要穿金戴银。”
王银娘脸色变得狞狰：“我呸！懒得做活，整天换学堂跟一群小毛孩充老大，算什么读书人。”
王银娘喘口气，顺了下接着把话题正回来：“结果他那爹娘就去盘剥几个姑娘。老大家这几年盘剥的不剩什么，竟然让人家卖地。终于把一向看在媳妇面子上孝顺的大女婿惹毛了，直接拿棍把他们赶出来。”
“老二家婆婆厉害，他们除了在人家门外叫骂老二不孝，也没啥法子。”
桐叶听得心里闷闷的，有这样的爹娘给他们当姑娘真是到了八辈子霉。
“最后只能盘剥老三，逼得招弟最后偷了东家小少爷的金项圈，被人打出来。要不是那家老爷念着几年情分，直接能给送官。”
“你那姐妹真是……”桐叶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都不算什么！”王银娘攥着拳咬着牙气得浑身发颤。
桐叶连忙轻抚她后背：“好了银娘姐姐，不气不气，你身子重要，想想孩子，快想想孩子。”
王银娘半天才平息下来，恶狠狠的从嘴里一个一个吐出字来：“他要把招弟，卖、到、窑、子！”
桐叶愣住了。
“猪狗不如的东西，就因为招弟坏了名声，没法再去做典妾，他就……”
桐叶的心冷下来，她头一次这样厌恶不相干的人：“现在呢？”
“现在？”王银娘咬牙“招弟也是活该！我劝她跟她爹娘决裂，实在不行我收留她，给她找个婆家。”
当然没成功桐叶心想，要不然王银娘何至于这样恼火。
“结果那傻子说，她不能做个不孝女。再怎么样她生下来，她爹娘也没掐死她，还挡了刘宝根把她卖到窑子的打算。”
桐叶的嘴紧紧地抿起来。
“现在就自己给自己的弟弟，在家当丫鬟呢。可怜的剩饭都不敢吃饱。”想起刘招弟，消瘦恍惚的样子，王银娘就又是气又是心疼。
这门亲事自然是做不成了，郑二娘后晌说起来直恶心:“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家。”
虎头一边扒拉饭一边反驳：“也没错，姑娘将来都要嫁人，都是别人家的。”
他悄悄瞄了一眼桐叶：“对女儿再好，将来还不是要靠儿子养活。”
家里几个人停下来诧异的看着虎头。
虎头戳了戳碗里的饭期期艾艾的说：“就咱家跟人不一样，把女儿当宝。”
气氛有些凝滞，李有福眉头深深皱起来。郑二娘瞪着虎头说：“把女儿当宝咋了，不一样是爹娘身上的肉？再说咱家更应该对你姐好……”
“我知道!没我姐就没有现在的好日子，老说老说。”虎头不耐烦的打断他娘的话。
暗暗翻了个白眼嘀咕道“爹娘生养的她，她本来就应该的。我将来要是有女儿……”
虎头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留下的话音让人心寒。
桐叶皱眉看向虎头，她有一种感觉，刘家来说亲跟虎头脱不了干系，可是虎头才七岁出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