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湾村的东南片上,有几座院落很是出众。砖砌石嵌的高门楼儿,有壁画,有木雕,还有石刻。那院墙也修得很高,都是砖砌的。从院落的布局和建筑的相邻关联上看,这几家人应该有或近或远的亲缘关系。人们所称的刘老就住在其中一座三进的院落里。这刘老,大名叫刘云生,小名生儿,在家排行老二。他上面有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叫刘云龙,小名龙娃;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叫刘云虎,小名虎儿。
上坟之后的一天下午,没什么要紧的活儿,几个人就在刘家高门楼儿底下闲聊。“哎呀,咱这村里就数人家东娃和龙娃有出息。”“哈哈,这还要说哩,那不明摆嘛。”“生儿,你家老大最近还来信的?”一个老者问道。“没。”“哎呀,看把你光景滋腻的,人家龙娃是当官儿的,还用得着你操心?!”一老太婆笑着对那老者说。“哈哈,敢操人家的心哩,就问问嘛。嗯,敢说啥哩,人都是从小看大的,这人家龙娃小时候就看上有出息。”“哈哈,那还要你说哩?!”“啊,就是,生儿那个时候还小,大概不记得,你家老大人家小小就念书好,在咱这一片就数着哩。”“也不光念书好,人家还喜欢练功,文武双全嘛。”“啊,那时候你家院里常吊着个沙袋,那小瓮里也是沙子,你知道嘛,那都是龙娃练功用的。”“嘿嘿,额多少也记得一点,人家手上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指甲就没剪过。”“不剪指甲?那敢长多长的?”一个小的问道。“哈哈,这娃,让沙子吃了嘛。”“沙子吃了?”“嘿嘿,练功练的,磨了。”“哦。”
“外,有出息的娃,人家都有自己的想法。”“人常说外,好铁不打钉,好儿不当兵。可人家龙娃就和人想法的不一样,念书念得好好的,人家要去当兵。”“啊,可不的,为这事,你爹可没少生气。”“还是人家娃有主意,不管大人愿不愿意,人家就是要去。”“记得。两天都没吃饭。”“啊,可不的。临了还是你妈心软,说得你爹不言语了。”“敢不言语啦?!也是心疼的嘛。”“反正,最后龙娃还是按自己的打算出去了。”“啊,娃自己闯出的。”“哎,生儿,你家老大这官究竟有多大?”“嘿嘿,额说不清,人家从不给额们说这。”“有多大咱不知道嘛,反正人家回来有随身警卫。”“哦,没见过”。“啊,这也好多年没回过了。”“啊,还是额妈殁的时候回来的。”“嗯,爹妈不在了,还回啥呢?!”“哈哈,也不是这个说法,忙公家的事哩嘛。”刘老回道。“啊,说得对着哩。”另一个老太婆附和道。
几个人正聊,刘家老三走了过来,一身旧棉衣露着棉花,胡子麻茬,赖嗨赖嗨的。虎儿一见生儿就大声说道:“二哥,给额些钱。”“嘿嘿,虎儿,你要钱做啥?”一中年人调侃道。“关你屁事。额又不问你要,这才不是的。”“哎,大哥不是才给你捎过钱吗?咋又要要钱?”“哎呀,就捎了那一点儿,得够干啥的呢。”“你这花钱像流水似的,谁能管得起你呢。”“你光景好,你不管谁管呢,额今儿个晚上就揭不开锅了。”“你侄儿也要花钱,额这也紧张的。”“哎呀,看你怕得那样儿,额又不是不还!待额时来运转了,连本带利还你。哥大如父嘛,没有多的有少的,你就再给额一点,以后不要了。”“不要脸。老说不要了,还不是来要嘛。”“嘿嘿,有哥就有脸,不然那可要给你丢人了……”“咋?还吓唬额?”“哎哎,咋会呢,额的好哥,就给一点,救救急,挣下就还你。”生儿无奈地摇了摇头,掏出点散碎银子给了虎儿。众人也懒得再撩虎儿,拍拍屁股,各自散了。
刘家老三大名叫刘云虎,小名虎儿,从小就是个捣蛋鬼,不爱念书,常和人打架,十几岁就抽上了烟,还偷偷赌博。当年刘家爹妈可没有因他少生气。可天下老儿爱得小儿,或许还想浪子回头的缘故,早早地就给虎儿成了亲,分给他一座尚好好的院落。可老三并没有因为这而有所转变,后来竟然吃喝嫖赌样样来,连院子都卖了,住到刘家牛院里,老婆也气得回了娘家,一去不返。可虎儿照样游手好闲,靠向两个哥哥要钱过日子。刘家三兄弟一母同胞,可完全三个样,两个哥哥再有本事,也没法管住虎儿。这暂且放下不说。
日子过得也快。渐渐的,天儿热起来了,一年一度的夏收大忙季节又来了,村子里收小麦的收小麦,碾场的碾场,种小秋的种小秋,忙得不亦乐乎。虎儿呢?也不时替他二哥帮帮忙,在地里、场里吆喝吆喝人,跑跑腿。才忙乎完,却传来刘家老大病危的消息,没说的,生儿荷上盘缠,引着虎儿赶紧上了路。
这次去,生儿心里很复杂。这一来,是近些日子常听说这儿打仗那儿打仗的,他哥又在队伍上,总感觉不妙;二来,是他大哥只有一个女儿,去了人生地不熟的,不知如何行事,心里没有谱儿;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想弄清楚大哥的财产,以备将来。
可事情比预料的要糟,待他们赶到的时候,刘家老大早已故去,是阵亡的,再加上兵荒马乱的,根本没人管事,他大嫂已经把人就地安了葬。因为财产的事,这两个小叔子与嫂子、侄女闹翻了脸。最终了,生儿和虎儿带着一肚子窝囊气、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后来听说,刘家大嫂又改嫁了什么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渐渐的,夏去秋来,村子里对刘家事儿议论也日渐消停了,可冷不丁又传一个有关孙家的消息,街头巷尾又热闹起来了。孙家在柳湾村北头巷的巷口上。孙姓在柳湾虽然不是什么大姓,但也并不是独此一家。当然,这几家姓孙的还有点亲缘,也就是说孙家来柳湾的年代并不算太久远。可孙家的房舍在村东北这一片倒挺显眼。砖砌的高高的院墙,拾阶而上的稍门楼儿虽没有伸出的飞檐,却和高大的院墙融为一体,和周围相比,给人以比较殷实的感觉。
从院里情况看,孙家前几代的人丁并不兴旺,到了明娃爹这一代可以说有了转机,生下五男四女。孙家老汉脾气倔、能下苦,带着几个大孩子成天价干这干那的,地里的庄稼长得格外好。孙家老婆也会持家,家里常拾掇得井井有条的。虽说孩子多、针线活紧,可人家老婆教子有方,娃儿家出得门来,都整整齐齐的,个个看上去都透精干,甚至孙家三娃子还考到省城念书去了。
人常说,老大憨,老二滑,剩下老三顾自己。可孙家这老三还不歪,脑子活泛,念书也好。知道家里供他念书不容易,也挺尊兄长。这娃大名叫孙启东,小名东娃。在一个小村里,能出来这么好一个念书的,也不容易,孙家自然很自豪。
从学校出来,东娃就在省城干了事,娶妻成家什么的都还算顺利,可就是有一样不顺心,启东老婆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就是没个小子。为此,孙家老爹耿耿于怀,想把老大明娃的一个孩子过继给东娃。
这明娃,大名叫孙启明。明娃眼下是三儿两女。大的是儿子,二的也是儿子,三的是女儿,四的还是女儿,小的又是儿子。按理说,启明儿子多,过继一个给东娃一个也不算个啥;而且娃能去城里头,可比在村里头强多了;可这明娃老婆却惜娃,舍不得给。
实际上,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启明三个儿子,大娃子说傻也不算傻,可好像总比常人缺那么一点儿;二娃子挺好,就是有些太实诚;唯有三娃子最讨喜,又机灵又长得好看。可启东夫妻俩偏偏还就想要三娃子。想夺人所爱,这可就真难了。所以,尽管孙家老爹说来说去的,这过继孩子的事儿一时也定不下来。
最近,听说东娃又跑到西边的抗大教学去了。抗大是什么学校,村里没人能说明白。有人说,东娃结识了什么组织上的人,跟人家走了。还有人说,东娃不喜欢老婆了,和哪个大家闺秀相好了,人家要去抗大,也就跟着去了。反正,说啥的都有,只有孙家上下蒙在鼓里。究竟怎么回事,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孙家老太婆虽然孩子多,但儿女心还是蛮重的,迟迟没有东娃的消息,常常一个人落泪。而孙家老头子呢?一想起东娃自作主张去了抗大,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村里人闲暇之余,喜欢在一起东家常李家短的。这一方面是找乐子,另一方面也关心,出出主意。都催孙家老头子赶紧打发人去西边找东娃,可又听说哪里哪里打仗、哪里哪里开火的,弄得孙家老头子一时也不敢贸然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