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叶子爹病了。叶子爹中等个头,不大爱说话,常是一张不笑的脸。老汉就叶子这一个女儿,格外疼爱。叶子小时候,老汉出远门回来,总给叶子带回些小东西,像头绳儿呀发卡儿啦、胭脂糕呀或者啥好吃的。
从地里干活回来,哪怕再累,只要看到叶子,老汉就轻松了几份,陪女儿玩上一会儿的。也因此,叶子和她爹很亲。
叶子常给孩子讲她老爹也就是孩子舅厦爷爷的故事:说是县城刚解放时,经人介绍,舅厦爷爷到财政局食堂当了大师傅。在食堂里,舅厦爷爷不仅勤劳,而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的节俭。
柿子湾一带以面食为主,平日里吃起饭来,不是吃馍就是吃面条或面片什么的。刚解放的时候,生活比较苦,主食吃得多,菜吃得少,而这一带的馍也做得比较大。
不是有句话说“面条擀得像皮带,馍馍蒸得像锅盖”嘛,就讲的是这里的饮食习惯。
这一带的馍虽然做得够大了,可庄户人吃的时候,还是一个不够吃、两个吃不了,总会在吃完一个馍后,再拿一个馍掰上半个或者一小块儿,才能饱。
这样一来,一顿饭下来,总会剩下一些掰过的馍,这里的人称之为“口口子馍”。可到下顿吃饭的时候,谁都不乐意吃“口口子馍”。可扔了又可惜,那怎么办呢?
叶子说,舅厦爷爷想出个好办法,就是每隔一两天就做一次“糊拨馍”。对此,财政局的领导和干部都很称赏,说舅厦爷爷懂得节俭、会过日子。
这糊拨馍,就是先把豆腐、白菜切成小片儿,加上葱蒜丝儿和盐及其他作料,一炒;再把“口口子馍”都切成丁儿倒进去,稍微再炒一炒,放点泡软的粉条儿,再加点开水,稍微煮一下就好了。吃起来,又香又好吃,还节省。
叶子告孩子们说,舅厦爷爷不仅如此,而且每天都比别人起得早,主动去打扫财政局院子里的卫生。平日里不管份内份外,只要是安排的事儿,都尽心尽力把它干好,从不计较吃亏呀便宜的。
就这样,舅厦爷爷才在财政局站住了脚,转成了正式职工。
叶子爹在县医院住了几个月后,准备回家调养。按分家时签的字儿,爹妈是应该在两个儿子家轮着住,一家三个月。多娃这边宽敞些,给爹妈安排了两间房子;根儿那边住窝紧张些,只能安排在一间房子。对此,叶子爹妈并没有意见。
按月份,应该是住在多娃那边的。可多娃在县城上班,只有根儿在家种地,于是,这照顾老爹的事自然落在了根儿身上。
根儿每天晚上都睡在爹妈炕上,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老爹。多娃从县城回来也过来看看,但从来不说他来伺候伺候,让大哥回去休息。
对此,簪子很有意见,就在邻居跟前说起这事。邻居告诉叶子妈说,也喊多娃伺候伺候他爹,光靠根儿一个人太累的。
谁知叶子妈却说:分家的时候就说好的,老大管爹,老二管妈,老大就该伺候他爹。这话传到了簪子耳朵,根儿知道了以后很生气,就和他妈顶了几句。
根儿说:分家时说的“管”,只是说谁负责发落,并不是说对伺候爹妈分了工,更不是说多娃只伺候妈、不伺候爹。对此,叶子妈并不认同,说根儿这是在狡辩。
见此情形,叶子只好隔两天就来一趟娘家,和大哥轮流伺候老爹。她心想,老妈太偏心了,光知道替多娃开脱,就不考虑根儿的感受。将来要是老妈病了,那她受罪的套儿还在后头呢。
不是吗?按老妈的说法,是多娃将来伺候她。可人家在县城上班,没时间回来,那又靠谁伺候呢?
柿子湾一带朋友之间一般逢年过节不大走动,这礼尚往来多在婚丧嫁娶的随礼,或者是长辈或小孩生病时的探望。
叶子爹生病期间,听说改嫁到绛州的环儿回娘家听说了,就专程来看了一趟。至于嫁到清平的娥儿,那就更不用说了,每次回娘家都来看看叶子爹。
这时候,叶子家的狗娃和娥儿家的月娃都在镇上念高中。月娃本来比狗娃小一岁,只因狗娃曾初中辍学一年,所以,到了高中,两人便成了同学。
月娃个头比狗娃要高一些,喜欢打篮球,而且很在意个人仪表,每次从宿舍出来之前,都要先整理整理好衣着,对着小镜子摆弄摆弄头发。在同学和老师眼里,月娃可是个整洁、利落的小伙子。
高中生就已经是小大人了,虽然这时男女生之间还不大讲话,但异性相吸在他们身上已有所显现。月娃在初中的时候,就暗自喜欢同班的萍儿,以至于看书学习之余常瞅着人家出神。
而萍儿呢?也很大方,她早就察觉到了,偶尔也会主动跟月娃说上几句,这的确让月娃窃喜不已。萍儿很聪明,学习也不歪,和月娃都考到了镇高中,只是不在同一个班而已。
虽然月娃和萍儿并没有谈过感情之事,但彼此情意相悦,特别是月娃在高中的表现让萍儿很高兴,甚至还暗自自豪。
这天,也就是星期天的下午,月娃推着自行车才出稍门,就在门口碰见几个大婶在那里闲聊,于是,便停下车搭讪了几句。
这时,萍儿端个塑料盆刚从池塘洗衣裳过来了。见月娃和邻居说话,萍儿就凑到跟前听,也没有插话。
看见月娃自行车的支撑没完全打起来、拖在地上的时候,萍儿就用脚往上钩,没钩起来,就干脆弯腰直接用手把撑子给提了起来。
这一幕,被细心的大婶们看见了,以至于相互会心地传了个眼神,故意笑着指东道西地逗了月娃几句。听到这个,萍儿低下个头,脸蛋通红通红的;但并没有离开,直到月娃骑上车走了,才端着一盆子衣裳回了家。
对此,月娃也心知肚明,暗自高兴不已。有人说,世上最美妙的就是小媳妇笑、大姑娘哼。这月娃就喜欢听萍儿那微微的哼甚至轻轻的咳嗽。
可是,两人在高中却不是同一个班,男女生之间也不随便讲话,学习又格外的紧张,那怎么办?月娃倒想出了好办法,就是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有事没事就到萍儿教室前面转一圈,看一眼萍儿,也让萍儿看见他。
两个教室相邻,也很方便。但实际上,两人只是彼此心里默默地喜悦而已,没有坐在一块儿说过话,也没有拉过手儿,更没有什么山誓海盟。
也许是从小殁了妈的原因,也许是奶奶老了、少人关心姑娘家的心事,萍儿常常喜欢一个人心里想事,也挺有主见。萍儿家在同村的北头巷有个远房亲戚,姓刘。寒假回来,萍儿就常去那里玩,拉拉家常什么的。
正月十七,北头巷的刘家老婆跑来找娥儿。其实,北头巷离娥儿家还老远哩,只是来娃一个本家兄弟早先搬到北头巷去了,本家之间常有走动,所以,娥儿对这刘家老婆也有些个面熟。
“嫂子在吗?”刘家老婆一进稍门就喊道。“在哩,谁呢?”娥儿应着声从屋里出来:“哎哟,额说谁呢,是你呀,啥风把你吹来?”“咋?不兴额来?”“咋不兴的,快进屋。”
“哦,娃儿家都上学去了?”“啊,大的走得早,刚过初十就走了。上炕来,他婶子,冷的。来,你尝尝额这麻花。”娥儿端来盛满麻花、麻叶、柿饼、枣儿、花生、核桃的塑料盘子说。
“咱敢是外人呀,还麻烦的……”“这麻烦啥,过年哩嘛,啥都方便着哩。不吃麻花,就尝尝额这麻叶。”“嗯,你这炕上透暖和。”刘家老婆上了炕,随手拿了麻叶就吃了起来:“哦,蛮脆的,还粘了芝麻啦。”
“嗯,额买了人家一点脱皮芝麻。”“脱皮芝麻?”“啊,不脱皮粘不稳嘛,会掉。”“哦,怪不得人家打饼子的要那白芝麻哩,敢就是这脱了皮儿的芝麻?”
“哪里?咱种的那就是白芝麻,不管脱皮不脱皮。还有一种黑芝麻,那吃了对头发好。”“哦,额说嘛。”“额也是听人家说的,没吃过。”
“哎,你家月娃十几了?”“十七了,咋呢?”“还说下了?”“没有,还小呢。咋?有合适的?”“额告你说,嘿嘿,你门跟前那萍儿看上你家月娃了。”
“哦……”一听这话,娥儿才明白过来,这刘家老婆和萍儿家本是远房亲戚,人家是来提亲的。可从来也没听说这刘家媳妇会说媒呢,相比是受人之托,来探探口风吧。
不管怎样,刘家老婆也是一片好心,便热情地和人家聊了聊。不过,娥儿心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儿子分心,以后机会还有的是。于是,就说觉得自家配不上萍儿家,怕耽搁了人家萍儿,就婉言推辞了。
当然,这事娥儿并没有对儿子提过半句。
娥儿夫妻俩期望大儿子能考上大学,月娃机灵,也很有心眼,每次从家里走的时候,都要带点沙果、杏儿、苹果什么的,到了学校,就借机会送给想要找的老师。
人常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老师吃了月娃送的水果,在课堂提问的时候,就会有意识地提问提问月娃,以示关心;也让月娃在同学面前露露脸儿,好有面子;到了晚自习老师巡视或者学生去老师房间请教的时候,老师也会多给月娃讲几句,以表尽心。
月娃对学习不能说不用心,也不能说没下工夫,晚自习到很晚才回宿舍,礼拜天也不怎么回家休息,可这成绩却一直处在班上的中游,进步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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