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坐着,觉着有些尴尬,之宜四下里看看,觉得这是个好所在,悠适恬静,适合看书练字,很有些风雅。
看见书,之宜就高兴,前头的委屈都能抛开,她自认为是个大度的人,额涅跟她说过,吃亏是福么,她吃点子苦头,就当是给后边儿的岁月积福了罢。
“主子,奴才能去那边书架子瞧瞧吗?”她两只眼睛放光,跟个孩子似的渴望他能答应。
“想看书有什么不准的,自个儿去那边挑,看完了来我这换新的,算是我给你的特旨吧。”
之宜很高兴,她额涅说的果然没错,前头刚糟了罪,后面就给了她这么好的补偿,真是没有再称意的了。
她站起来给皇帝敦了个福,“哎,奴才谢主隆恩啦。”
说完了后退几步,调转身子往书架子那去了。
清溪书屋里头书架子很多,书的种类也不少,她拿起一本翻翻,再拿起另外一本,不知道挑哪本好。
皇帝看着她那样子,眉毛眼睛都笑弯了,他喜欢的人还有点儿小贪心,像他。
他慢悠悠走过去,边走边瞧,到了之宜跟前儿停住,“不知道选哪本了么?”
“恩,您这的书真多,好多有意思的,奴才之前都没看过,比呈轩带给我的好看。”
皇帝听见这名字觉着陌生,是个男人的名字,这么寻思着,他就上火,顿时怒气横生,“呈轩是谁?”声音有些冷,面上也严肃了些,可之宜似乎没怎么察觉,还在低头翻看。
“呈轩是奴才的哥子,没准儿主子您还见过呢,他就在乾清门当差,是个二等侍卫。”之宜嘴上解释着,听着有些心不在焉。
皇帝觉着有些扫脸,自己像个女人,跟个醋坛子似的,听见个名字就吃味儿,真是没成算。
他干笑两声,“呵呵,你哥子啊,名字起的不俗,你阿玛肯定是个读书人,旗下爷们儿里头难得。”
“可不是嘛,奴才阿玛年轻时候就喜欢汉人的文化,说那些都是好东西,咱们旗人应该继承,奴才从小受阿玛调理,学了些皮毛,也随了奴才阿玛,闲着没事儿好看看闲书。”
说起她阿玛,之宜简直引以为傲,阿玛是她的天,她从小就喜欢跟在她阿玛身边儿到处逛,能瞧见好多新鲜东西。
“你哥子都给你带什么书看?”他有些好奇,她的事总是他从前没精力过的,透着鲜焕。
“奴才没什么挑拣,野史杂谈,小说志怪,奴才都看,就是不太爱看孔孟那些,觉着太过刻板,没什么趣儿。”
皇帝点点头,话头儿引出来了,他就往那方向上引,“之前我让你写篇《兰亭序》,你的字是跟谁学的,也是继承你阿玛么?”
她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住,徐徐跟皇帝念叨上了,“奴才的字儿,是有一回跟奴才阿玛去棋盘街逛,进了不倦斋认的师傅,顾师傅是个博学的人,奴才跟着他受益匪浅呢。”
就这么着一来二去,你来我往的说了不少,可皇帝还是没能让之宜想起他来,他心里头憋闷,鼓足勇气了想把这事儿跟她说,可时机选的不凑巧,之宜找到一本书,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叽叽喳喳的跟她请示,“主子,奴才想借您这本书看看。”
皇帝伸过头去瞧,是本《子不语》,“想看这本?”
“嗯!”之宜捣蒜似的点头,她很迫切,他能瞧出来,皇帝爽快答应了,却有些泄气,这么好的机会,又让他错过了。
夕阳隔着窗棂子把光打在地面上,是金黄色的,有些旧旧的味道。已过了酉时,皇帝估摸着到了晚膳的时候,“饿吗?折腾了一整个下午,要不要用点东西?”
之宜没听太仔细,放下书抬头,“奴才真能把这本书拿走,下回还能拿新的?”她觉着跟做梦似的,要再三确凿了心里才踏实。
“没什么不能够的,你尽管放心吧,我让人传些清淡的吃食,你用些吧。”
“主子要赏奴才什么好吃的?”皇帝不跟她客套,她也开始学着不那么拘束,偶尔跟他开开玩笑,还能有趣些。
“来碗粥,再配上些酱瓜,怎么样?你眼下有伤,吃不得那些大鱼大肉,没的加重伤势。”等她好了,得着机会他再让她吃些好的。
“成啊。”她不挑剔,主子说赏你什么自有他的道理,你就得欢欢喜喜的接着。
皇帝扬声喊人吩咐,交代完再去瞧之宜,她又低头看书了。
他还没有本书在她心里的分量重了罢,他要继续努力。想好了对策,他也去找了本书,坐在她旁边。之宜发现旁边多了个人,伸着脖子过去瞧,皇帝拿着本《三十六计》,挑了下眉毛,回去接着看她自己的。
“怎么,我这本没意思?”皇帝看见她那两根眉毛,觉着自己被小瞧了。
“没有的事儿,您是皇帝,多看看史书有好处,以史为镜嘛。”她说的不甚走心,注意力都在她的《子不语》那,“奴才小丫头片子一个,看看闲篇儿,陶冶陶冶情操就得啦。”她歪道理一堆,说的时候还理直气壮,皇帝挑不出什么错处,也就由着她了。
李德顺在门口回话,膳食一道道送进来,不光有粥和酱菜,还有其他吃食,什锦苏盘,一品豆腐,绣球乾贝,凤尾鱼翅,杏仁佛手,花盏龙眼,龙井竹荪,肉末烧饼,如意卷,荷叶膳粥,八宝粥,配上宫廷小黄瓜,什香菜。
之宜闻见了香味,眼珠子从书本上移开,隔着帘子往外边张望。
皇帝把书撂下,从之宜手上把书拿过去,搁在一边,“走吧,咱们吃去。”他去牵她,可之宜却顿住了,“主子,这不合规矩。”
皇帝没管她,拖着往前走,“我是皇帝,我说行就肯定行,不行我就给你个恩典,不就合规矩了?”
两个人站到桌子前边,皇帝把人都轰出去,之宜看着一桌子菜,简直垂涎欲滴。
皇帝俭省,月银上头尽量节减,菜不是很多,可就这,一个人也吃不完。
“这粥和酱菜是给奴才预备的吗?”她手指着那道荷叶膳粥和酱菜。
“嗯,应该是,坐吧。”皇帝要给她盛粥,之宜上手去拦,“主子,使不得。”两只手触到一起,动作一瞬间静止了。
两个人心都小鹿乱撞,还是皇帝先镇定下来,“叫你安生坐着,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之宜脸红,左半边脸看不出什么,右边脸颊上现出点红晕。她缩回手,老实坐好,由着皇帝在她眼前忙活。
御膳就是不一样,连道荷叶粥都精雕细琢,要选北粳米,北梗性较凉,粒粒饱满,用清水洗净,放到火上煮,煮沸了放上冰糖,待粥做得了,将洗净了的新鲜荷叶覆在上面,闷上约一盏茶的功夫,再将荷叶揭去,配上点核桃仁,葡萄干,果仁碎,另用小碟儿装了,可以随着取用。
东西都是寻常的,难得的是手法独到,之宜吃的意犹未尽,皇帝又递给她一道八宝粥,“刚才那个是甜粥,这个能配着酱菜吃,你尝尝。”
八宝粥她倒是觉着寻常,与在家吃的差不多,夹了块酱瓜,觉着挺爽口,又有夹了口什香菜,味道也不俗,两碗粥下肚,她基本就饱了。
“要不要尝尝这几道素菜,荤的你吃不得,素的倒是可以。”皇帝引诱她,估摸着能上钩。
之宜有些犹豫,可看着那菜色让她期待,瞪着两只大眼睛看向皇帝,弱弱的问了一句“奴才能么?”
“能啊,尝尝就动筷子。”皇帝很豪爽,觉着跟她一块儿吃饭着实有意思,她好吃,没尝过的都想试试,心思贪婪,吃相却端庄的很。
皇帝把那几道她能吃的,每一样都夹一点盛在小碟子里,把碗推到一边,碟子摆到她面前。之宜抛开那些主子奴才的顾虑,提起筷子在桌面上墩了一下,开始享用她主子给夹的美食。
“怎么样,还对你口味吗?”皇帝已经吃饱了,撂下筷子专心欣赏她。
“真不赖,奴才能借着您的恩典,尝到这么些好东西,也算没白活呀。”她语气里带着豪迈干云,听着倒像是绿林好汉。
瞧着她高兴,皇帝心里边也痛快,“那就成,也算这些吃食没白供你享用。赶明儿再得着机会,我再换些你没尝过的。”
之宜有些期待,可跟主子一张桌子上吃饭,总归是犯忌讳的,她不奢求还有下回,“您的情,奴才心领了,可这不合规矩,您要是真心疼奴才,那该就对待奴才跟其他人一样。”
气氛突然有些转变,不若之前那么轻松愉悦。
皇帝赶紧着换个话题,“行了,咱们不说那个,吃好了咱们进去歇会儿,聊会儿天,等天黑透,太后差不多歇下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就听主子的。”之宜对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心有余悸,皇帝不爱听那些她疏远他的话,他对自个儿是怎么个意思,她现在也都清楚了,就等着自己想明白了作出回应。主子前话不提,她得了台阶,赶紧着往下走。
以前,皇帝怕她抗拒,都是拉拉袖子,情急了去牵她手腕,今儿却不同往日了,他觉着两个人的感情有了新进展,一个下午,让他对之宜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似乎更喜欢她了。他去牵她的手,纤细和软,就跟她的人一样。之宜没有抗拒,由他握着,皇帝简直欣喜若狂,手上力道又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