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受够了缭绕在众人头顶上的愁云惨雾,艾格突然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没准卫队已经把某些路段封锁了。”
见没人反驳,艾格看了看脸色苍白如纸的伊蔻继续说道:“伊蔻现在急需休养。看今晚的状况,图书馆是别想回去了,不如去我家休整一下,等天亮了再做打算,刚好我家就离这儿不远。”
“你说……你家?”卢斯曼不可置信地插了个嘴。
“老东西,你不会认为我从小到大就住在山上的图书馆里吧,那不过是处产业,我在城里有房子,只是不太住。毕竟我的那些邻居全是满脑子稻草的家伙。”艾格叹了口气。
“而且自从那女人去世后,房子就没人打扫了。说到这个……”
艾格突然满眼放光地看着奥拉道:“亲爱的奥拉,不介意一会儿占用你一点儿时间和力气吧?我那房子上上下下也没几个房间……”
“你少打奥拉的主意。”
卢斯曼把奥拉支到车上照顾伊蔻。
“恕我直言,你那狗窝可没人认识。反正现在车上也坐不下人,不如我们两个老家伙来当回车夫?”
“你早就该让小女孩儿歇歇了。”艾格嘟哝着爬上了马车的前座。
“奥拉被你教养得就像一只辛劳的工蚁,可惜我跟这孩子没缘分,否则她早就跟公主一样啦!”
“哈!你是说当个图书馆的公主吗?然后天天替你这个荒诞的家伙誊抄这个整理那个。”
“唔,会这么想,显然是你对我还不够了解啊,吾友。”
两个老头碎碎叨叨的对话声透过车篷不断地钻进阿卡奇的耳朵,即便马车轱辘开始发出那古老且无词的声响后,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仍在继续着。阿卡奇注意到伊蔻的气息似乎随着这些噪音而渐渐平稳,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奥拉则靠在车壁上合着眼睛,难得地停下了忙碌。
眼前的情景让阿卡奇的心中浮现出了“平静”一词,在这样一个充满波折的夜晚,此刻的平静无疑是弥足珍贵的,问题是,这种平静能持续多久呢?阿卡奇看了看天色,距离天明似乎只有几个小时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天后,众人等来了一个意料不到的坏消息—米莎被卫队逮捕了。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是,今天中午她就会被送上绞架。
“米莎·维特斯,一个恶徒的帮凶,也是行刺总督的一员,她让正义蒙羞,让那些因天大恶行而无辜罹难的灵魂不得安宁。我们怜悯她身为女子,但她拒不交代天大恶行和其同伙的下落,所以绞架将是她的归宿。”
传令者摇着铃铛将这则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只有结局却毫无过程的通告简直就是鼓励平民胡思乱想,人们热议着总督遇害的假想过程,幻想着被捕的姑娘和天大恶行在一起做的下流事,然后带着不亚于狂欢的心情前赴刑场准备目睹人类酷爱的游戏之一—当着众人的面处死另一个人。
如此精彩、刺激、绝无替身且完全真实的死亡在嘉年华上可看不到!当然啦,孩童、孕妇、不容刺激的病患们不建议入场。
意识到自己的预感变成了现实,阿卡奇只觉得心里一片混乱,可他的脸色却平淡的出奇。他冷漠地观察着众人,透过白麻雀们的只言片语拼凑着米莎遭遇不测的大致过程。最后,他发现并非始作俑者的伊蔻居然成了最受自责之苦的人。
伊蔻太喜欢揽责了,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的错。阿卡奇想到。
此刻,众人正混迹在“看戏”的人群里,每个人都用兜帽或者宽沿帽的阴影遮掩着视线,好让外人无法洞悉他们到底在观察什么。不幸的是,众人眼中的刑场俨然就是个可以随时收口的袋子,到处都是“私携武器的平民”,到处都有瞄着刑场的箭头。阿卡奇相信所有人,包括最迟钝的两个老家伙都该看明白局势了—只要他们胆敢露头就会立刻被一网打尽。
突然间,人群开始躁动。只见一个穿着肮脏的囚服,头罩黑布袋子的女人被押上了刑场。粗麻拧成的绳套和沉重的铁球在刽子手熟练的操作下迅速加诸在了她的身上,而在临刑前的准备过程中,传令者仍在摇着铃铛机械地宣读米莎·维特斯的数条罪状,其中的一些罪状可以说完全是拼凑上去的。看样子,这种毫无情感的“报幕”会一直持续到行刑开始的一刻。
阿卡奇又看向了伊蔻,他留意到伊蔻的情绪相当差劲,他时不时地捏起并松开自己的拳头,好像这一举动能让他释放无力挽回现状的自责之情,而在伊蔻的身侧,艾格忽然低声提醒道:“别做傻事!现在你选了阿卡奇就势必要放弃米莎,否则将一无所得!”
这句不应该被旁人听见的耳语,却一字不差地被阿卡奇收入耳中。他不用猜就知道,艾格的这句话同样有说给自己听的意思。
阿卡奇没有对这句含沙射影的提醒做出任何表示,他默不作声地关注着刑台,有一个牧师装扮的家伙正在同犯人进行最后的对话。事实上,那个牧师只动了两下嘴皮子就把耳朵凑到犯人的脑袋边并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传令者说出了一句全新的台词。
“米莎·维特斯要求取下头罩!仁慈的大人已经同意她最后的请求。”
这句话被大声重复了足有三遍以后,刽子手才当着众人的面取下了罩在犯人头上的袋子,一脸青紫的女性面孔一下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而白麻雀们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了,那个即将被处于极刑的女性的确是他们认识的米莎。
伊蔻看着米莎用近乎失焦的双眼在人群中来回巡视,几乎忍不住向她挥手示意。他知道米莎正在寻找大家的身影,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他还知道米莎对自己存有好感,所以才总是想着来帮忙,但他却害惨了这个姑娘。
“从小到大,我都十分畏惧人群。在人群中,你关于熟人的记忆,那些姿态、装束和声音统统被冲淡了,处在人群中,总是让我手足无措。”
这是米莎告诉他的秘密,可想而知,现在她该有多么恐慌。
被缚在刑台上迎接临终时刻的女犯—米莎·维特斯在距离行刑时刻只剩几分钟的时候,终于停下了无意义的四处张望。刑台底下的各色人等在她的眼里看来简直毫无差别。米莎最后看了一眼天色,有一句话她必须告诉伊蔻—他们这些来自异乡的白麻雀遇到了危险,而且危险就在身边。
“不要相信啊!”
米莎突然大叫起来,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全,承载着她全身重量的踏板就被提前抽掉了。用来悬挂刑犯的麻绳一下子抽紧,站在前排的观众们几乎能听到“通”的一声闷响,这残忍的一幕令所有白麻雀都撇开了头,只有阿卡奇一刻不落地目睹了行刑的整个过程。
在注意到伊蔻无法克制的颤抖时,阿卡奇说了一句让他自己也感到多余的话。
“刽子手的技术很好。”
阿卡奇说道:“绳结的长度和铁球的重量都控制的非常完美,那姑娘一瞬间就被拉脱了颈骨,没受多余的罪。”
阿卡奇不知道怎样说话才能安慰他人,他知道的始终是一些刺客的专业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