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却是笑道:“呀,你可真聪明!还有你说的什么气,什么印堂?那是什么呀?”
“相面嘛,江湖骗子都玩这一手。”谢孤鸿微笑道,“王爷,其实是这样——我途径荒漠,饿得发昏,机缘巧合我猎到了一只信鸽。”谢孤鸿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竹信筒,递到楚彦熙手上,“王爷请看!”
楚彦熙神色倏然变得阴郁不定,皱眉接过这只小小的竹信筒,见信筒上隽了一个小小的五角星,不由得面色更沉。他从竹筒中掏出一张青笺:三月初四,丰县牢城。恐十五左右至,杀宁纵燕,切切。
“杀宁纵燕……杀宁纵燕……”楚彦熙死死盯着青笺上的这几个字,口中喃喃复诵着。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良久,他阴测测地笑道,“好啊,翊瑄,到底是你十五叔不如你十五婶嘛!”
谢孤鸿倒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懒洋洋地靠在垛子上,拿起酒葫芦自顾自地喝酒。过了半天见楚彦熙渐回过了神,才缓缓道:“王爷,容在下多嘴!只怕您身边有内奸在,否则您的行动怎能尽在敌人眼中?”
“这个我自然也想到了。”楚彦熙颔首,语气多少带着些苦恼道,“树倒猢狲散,古来有之。跟着圣眷正隆的太子与长孙殿下,当然比我这个无宠郡王强得多。”
谢孤鸿不语,转而专心致志地弹琴,只是琴声如诉如泣,似是苦了很久。楚彦熙和珠儿细细听着,不免受之感染,心中萌生了一股戚戚之意。珠儿越听越觉得鼻子发酸,不禁想起了草原,想起了阿爸姆妈和姐姐,想起了到长安之后的种种,两行清泪顺着秀丽的脸不住往下流。
他一曲完毕,凝望着泪流满面的珠儿,口吻多少带点惊诧:“姑娘,你听懂了?”
“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很难过,很想哭。”珠儿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用袖子使劲擦眼,“这是什么曲儿啊,听了让人好难受!”
“我自己写的,叫草原月光。”谢孤鸿颇有些自鸣得意的意味,“喜欢吗?”
“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珠儿言语哽咽,满面悲伤,她一站而起,也不再说什么,捂着脸跑掉了。
谢孤鸿不解其意,楚彦熙叹息道:“草原是这丫头的伤心处,被灭了族,又被掳至异国他乡……她心里苦。”
“看不出来,如此娇俏的姑娘,竟是瀚州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谢孤鸿对珠儿的身世万分好奇,“这倒奇怪了,瀚州草原三部不是都被灭族了么?这丫头缘何能在王爷身边?”
“这话说来便长了。”楚彦熙当下便将珠儿如何被带到府中,如何实心用事,如何聪明伶俐,当然,有一些事楚彦熙刻意隐瞒了,家丑不可外扬——谢孤鸿耐心地听着,时而颔首微笑,当听到珠儿溜出王府跑去给他告密,谢孤鸿简直被珠儿的勇气和善良折服了:“怎么?这姑娘不怕死吗?就为了保住一个庶母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楚彦熙摇头叹息,“我看不懂这丫头。每一次都给我以震撼,而每一次的震撼,仅能让我再深入了解她一些——我越是了解她,便越发觉得,这丫头是个谜!”
“太有意思了,王爷,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谢孤鸿像变了个人似的,央求楚彦熙带着他,“让我跟着你去云州吧!你看这样行不行,好歹我是有些功夫的,我也可以帮着你啊!”
他要跟着?楚彦熙忖道,队伍里加上一个身份不明,敌我难辨的人,终究弊大于利。适才他坐到谢孤鸿身边,细细听了他的吐纳,压根听不出间隔,吐纳之息绵绵不绝,显然武功极为高深。权衡再三,楚彦熙还是打算拉他入伙。
“求之不得!”楚彦熙拍对方的肩膀,“只是路途危险,要靠少侠多多照应了!”
“嘿嘿,你们不嫌我添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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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儿哭着跑回房间,一路冲进了床铺中,嘤嘤低哭。她奈不住盘桓心中许久的悲伤,只想痛快地哭,以宣泄苦难带来的悲痛。
哭了甚久,叶儿回来了,她见珠儿哭得难过,忙走进坐在她一侧道:“珠儿,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了?”
“姐姐,我心里就是难过!”珠儿哭得像个孩子,听见小姐妹的安慰,珠儿起身拥着她的脖子哭得更加伤心,“为什么要杀人呢?为什么要打仗呢!”
叶儿听了她的话,明白她是为了战争中逝去的亲人族人难过,便小声安慰了几句。她见珠儿渐渐止了哭泣,又道:“珠儿,怎么今天没跟王爷学东西吗?”
珠儿擦了擦脸,依依答了今天的事,说起这个谢孤鸿,珠儿满是好奇。
“谢孤鸿?名字好怪啊,大概是个化名吧!”叶儿转身替珠儿淘了一条帕子给她擦脸,“你看看你呀,脸都哭得花了!再这样哭,可要成丑八怪了!”说着,她续道,“今儿我听说了,几个色胆包天的兵丁想要欺辱夫人和红蕊绿芙,就是这个姓谢的出手相救。”
珠儿点头道:“是呀,我也听说了,这不王爷才去找他了么?”
“王爷找他了?是不是会劝他跟咱们一起走?”叶儿拍手笑道,“有个武功好的人跟咱们一块走,有坏人来了,他跟宁岚一起,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珠儿却是不语,低着头绞布裙子上的带子,她想的跟楚彦熙差不多,这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万一是个坏人怎么办呢?可她并没有与叶儿说了,转而又道:“他功夫确实不错。宁大哥功夫也很好的!”
“叶儿叶儿!”小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叶儿听见了,脸上登时现出笑意,先是树指唇间让珠儿噤声,而后登登登小跑过去给他开门,“小福,你来了!”
“吃吧!我偷拿来的!”小福从怀里掏出几张面饼,又将一壶奶茶放在桌上。饼子烤得双面焦黄,还撒了葱花和孜然,闻起来叫人垂涎欲滴。上次因为小福亲叶儿,珠儿心生了几分对小福的厌恶,但如今看来,小福到底是真心喜欢叶儿,有什么好吃好喝都想着叶儿,还为了叶儿选择去云州那种鬼地方。
“叶儿,我好羡慕你呀,小福对你真好!”珠儿由衷地说,“你看看,怎么就没人给我送吃的呢!”
“给我送,也不就是给你送吗?”叶儿听了倒是很受用,笑着轻推珠儿的肩膀,打趣道,“我一个人哪里吃的完,每天吃这么多,要成肥叶子了!小福,你也一起吃!”
小福笑得憨憨的,搔头道:“你们吃吧!刚才我已经吃过了!”他生怕东西不够吃,便随口扯了个谎。
“那我们可不客气了!”说着,叶儿大大咧咧拿过一张饼,狠狠咬了一口,“嗯,真好吃!珠儿,你也吃!”说着,她拿了两个杯子倒上奶茶,“来,喝奶茶,小福做的哦!”
两个姑娘真没客气,不过也着实是饿了。丰县牢城的补给少,她们的早饭着实简陋,不过到底是两个姑娘,各自吃了一张饼,喝了奶茶,也觉得饱了。三个人便坐下来闲扯起来,从王府的旧事扯到了今天兵丁们欺负夫人和红绿双姝,小福说,夫人和红蕊倒还好,绿芙的衣服几乎被脱光了,身上到处是抓痕,脸也伤了,头发被拽掉了一大片,现在正躲起来哭呢。
“活该呢!”叶儿颇为幸灾乐祸,拍手笑道,“真是替我出了一口气!在府里,她便仗着是夫人的陪嫁,对别人吆三喝四的,偷吃个油糕都要让小福每个上面给她裹上糖霜,这不明摆着膈应人么!还有哦,常吆喝咱们去替她干活,她算是什么东西呀,支使这个支持那个,你要说个不想去,她马上去夫人面前告你一状,还要把你打发去下房做苦!真是气死我了!”
小福也连连应声,不停地赞同叶儿的说法。俩人从绿芙偷吃一直说到她吆喝橙芸黄苓给她洗衣裳叠被子,把她当主子似的供着。
珠儿不说话,其实她心里也不大喜欢绿芙。最早先自己留在下房做杂役,后来夫人把自己要到长房,绿芙没少给自己气受,动辄训斥,还支使她做最脏最累的活儿。不过珠儿也没在长房呆,就被指到了二房做眼线。
叶儿和小福骂了一阵,又说起那个奇怪的旅人谢孤鸿来了。
“那个家伙功夫很好的,我当时去扛面了,正巧看见……你们不知道啊!”小福绘声绘色地比划着,“那个姓谢的,只是提起一个正在撕绿芙衣服的家伙,平平扔了去,那堆人轰的一下就全飞了!”
“我才不信呢!谁有那么大力气!能扔出去一个人,还能撞飞一群!”叶儿摇着头噘嘴表示不信,“咱们爷都没这本事呢!”
“咱们爷功夫也不低,我听赐福管家说过,咱们爷征战丹口,十几个蛮子都近不了他身……”忽然,小福意识到珠儿也是瀚州的“蛮子”,赶紧改了口,“咱们王爷,可厉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