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怀中人儿如水的眸子早已阖上,连呼吸也变得微弱,唇角溢出的鲜红那么刺目,那么耀眼。
终于燕祗那冰潭似的幽深在“嘭”的一声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一片片的,再也拼凑不齐了!
他双目赤红,凝着那少年染血的身躯。玄袖下的手紧紧的捏握着,指甲深入腠理,印出血痕来,他都未成感觉到。他勉强支撑住,快手封住郁华的几处大穴,将她轻放在最近的桃树下……
似乎是周遭弥漫的血腥味道唤起他骨子里的嗜血与狠戾!
那一刻,他抬起幽冷的眸凝望向那打成一团的人,有些疲软无力的手,此刻卧上那软剑,在一瞬之间他兀自动了轮椅朝那群人而去!
·
那群黑影压根就没有看到那人是如何来到他们面前,就这么一扬手中的软件,在招招凌厉的剑锋之中,他们措手不及!
情报有误,这人不光只会武功,而且武功相当之高!
那群黑衣人突然想起来时的目的,要么让这人死,要么……可是这个重大的消息他们想留着命去报给他们幕后的人!
事实证明,他们都想多了,狠戾如燕祗如何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打斗声消停,刀剑喑哑……死寂弥漫的桃林里,传来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孤鹜与秋水有些茫然的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冰冷尸体。
再转眼望向轮椅上胸前起伏不已,粗喘着大气的玄衣男子。
“主子……”二人是同一时间朝自己忠心相护的主子一声轻唤,腿却是僵硬的迈不开一步。
燕祗疲软的双手垂下,手中沾血的剑落在地上,那双极美的目失去了色泽,只是蓦然间想到什么,转身转动着轮椅朝桃树下的郁华而去。
他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那些人就来到郁华的身边。
孤鹜与秋水胸前一样起伏不已,他们没有看错,就在方才他们的主子亲手解决了那几个黑衣刺客。
一个活口也没留……
“主子,为什么……”显然上前去的孤鹜想问自己主子为什么全解决掉了?为什么不留一个让他们测查这些人的来历?
燕祗将郁华抱在怀中,那双眸幽深无比,当听闻孤鹜的话,他顿了一瞬,冷眼一瞥那地上的尸体。
“你可以去搜搜,他们身上什么也没有。”玄衣男子冷声道,即便他不杀他们,他们在处于劣势的时候也绝对会自杀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他便是因自己只能动一时的功力,怕撑不过那一会儿他们都得死在这里!才下了杀手!
当然还有……他们伤了郁华。
“速速去传御医!”燕祗嘶吼一声,双目通红的有些丧失了理智,他是见不得血光的,看到这血光就会做出一些事情来,他已经忍得够久了,他不想看见浑身是血的郁华。
当燕祗打铁房经过的时候,那房里的中年已煮好了面,却见主子抱着一身是血的少年,见此情此景手中的面碗顿时摔在了地上。
明明只是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中年还来不及多问,燕祗一行就已朝国子学那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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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祗回国子学本走的隐蔽,也未曾想影起太多人的注意,可是这日戌时未过,国子祭酒在国子学遇刺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宫里人来回了两趟,禀了圣上,好在祭酒无事,只是祭酒的入室弟子生为护祭酒,为祭酒挡了刺客一剑,如今性命堪忧!
圣上得知后当即派了医官来,国子学的弟子都来了,一时间郁华所住的房舍,院子里头来了好多学生,祭酒的几个入室弟子都到齐了。
就在将才,御医院的太医把过脉,言要给郁华包扎,却半盏茶的时间不到,灰着脸出来,被人引着去思贤堂开药方去了……
屋内,昏黄的灯影之中,轮椅上玄黑衣袍男子的手颤抖无比,也是在方才他亲手解开了少年的衣裳——
得到的却是如此震惊的答案,虽然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当怀疑被证实后,当最后的那层纸被捅破后,那斑驳的外壳剥落,看清晰了里头的东西,也并不见得十分明了……
反而收获了更加复杂的思绪……至于这丝复杂由何而生,燕祗却不敢继续往下想。
他紧握着拳头,在证实的那刻,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将屋子里头的御医赶走。
原来,他心底是卫护着她的。也许并不全是畏惧那些罪名,国子学里头出了女学生,他不好交代是其一,郁华会受罪是最主要的。
这一次倒是他行事莽撞了,明明是怀疑她的性别的,可还是招来了御医。
他确有私心,他只是想宫里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得知他遇刺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想知道那些他的兄弟们得知他遇刺后又会如何?他更想知道那些行刺他的人是谁派来的!
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所以未曾想到郁华身上就下了命令。
他吹熄了临近的蜡烛,房间里顿时暗了些儿,缓缓的他伸手将少年裹胸的白绫解开,也难怪那一剑如此凌厉狠绝,却没有当场就要了她的命,原来她胸前缠着这么厚的白绫。
天意弄人,这点小小的阻力救了她,也是因为这个她的胸腔没有穿透。再可言幸运的是,那一剑离她心脉偏了半厘。
恍惚间,他的指尖碰到了少女一寸细腻的肌肤,那微凉的质感传至指尖,很快似电流般传至全身。
他身子猛地一震,就这么呆愣在那里片刻,等回过神来才想着要快点上药,他封住的大穴虽能止血,但终究不及这上好的御用金疮药。
温热的帕子压住那背后的伤口,他闭着目给她清洗干净,他看不到,只能凭感觉,觉得应该是清洗干净了,才毫不怜惜将那上好的药粉洒了许多到郁华的伤口上。
据御医所言那剑上是有毒的,至于是什么毒现今还不能确定……
他上好了药,等一切就绪了,才唤了秋水来,再命他去唤御医。
想起前头胆战心惊的一幕幕,燕祗显得很疲惫,修长的手抚上额头,他想他真的是有吓到了……
比三年前得知自己中毒之时还甚。
虽然太医说她没有生命危险了,说那剑伤很快便能好了,可燕祗瞧着那苍白的小脸,心仍似悬在崖壁上一般。
她若不醒来,他这世是难以心安了,他欠着她一条命。
只是他终究是知道了她的秘密,若是她醒来了他到底是不知该如何安慰或者面对她的,她救了他一命,他理应该护着她的。
可是他突然觉得若是郁华女孩子的身份被他捅破了,郁华会因此疏远他……
这种感受如此强烈,让他微微觉得压抑,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不想与她越行越远,直至最后与其他人又有何区别?
仿佛就在昨日她才奉上那杯拜师茶,也仿佛只是昨日她还在他耳畔爽朗的笑着。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落入他的脑海里,在他的心头砸下圈圈涟漪……封拓说得对他是极喜爱这个徒儿的。
但他也还曾记得他收杜若为徒的时候,而对郁华似乎有些不同了。哪里不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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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七王,这位小……公子受的剑伤止血后如今已没有大的危害了,只是……”
榻上的少年昏睡着,御医苑的大人站在燕祗面前,那昏黄的灯影之中,那名御医额际渗出细细的冷汗来,倒不是因为榻上那七王的学生不好医治,而是因为这刺刺杀的人真是太大胆了,竟然敢……那御医冷汗直流,以至于说话支支吾吾。若不是这学生给七王挡了一剑,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只是什么?”燕祗见这御医说话这般拖拉不禁皱起眉头来。
御医深叹了一口气,才道:“回七王,那剑上啐了毒药……”
“你说什么?”
“你给本王再说一遍!”燕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除了剑伤,还有毒伤?!那些人真是该死,也不要怨他毫不留情的将那伙人给解决了!
御医有些手足无措,弓着的身子一弯跪在了地上。
“王爷,这位小公子剑伤问题不严重,用了药明日便能醒来,只是那剑上啐了比较恶劣的……合……欢粉。”
御医将头深埋在胸前,不敢看七王此刻的表情,无疑在知道这一点的时候他也是吓到一身冷汗直冒。那伙人的意图无疑是,若七王不死,也会……身败名裂。
合……欢粉。
燕祗搁在扶手上的手顿然握紧,那些人竟然用这么肮脏的东西淋了剑,那些人是在想即便是杀不死他也要让他身败名裂对吗?
他燕祗在国子监为祭酒六年,虽无甚功绩,但也没有犯过什么事,若是被传出在国子学内与自己的学生行苟且之事,不光是坐实了断袖的名声,而皇室更是因此蒙羞!到时候父皇会如何看待他,便是不言而喻了!
燕祗虽说气急但终究还是冷静下来,他洁身自好,以往未曾出入过那种地方,但合欢粉这东西,他微有些耳闻。若是男子沾上了便是不得不通过与人欢好来解决,否则便会损阳耗气对身子造成重大损失,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若是女子沾上了,问题不大,只要挨过了药效便也无事了,只是挨过药效,说的容易!
燕祗蓦然太守望向那跪地的御医,瞳孔微缩,声音也冷了很多,“你都知道了?”
显然燕祗的话,这名御医在呆滞一瞬后听懂了,他背后冷汗淋漓,匍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七王,下官……下官也是将才把脉时知道的……下官绝不会向其他人透露的……”
榻上这个学生,是女孩。
燕祗唇角勾了勾,“本王量你也不敢说!本王现在最关心的是该如何救她……”
他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是因为有预感,郁华的事情或许他是瞒不住了,若是如此,就让一切顺其自然,他不会示威恐吓这名御医,他如今只关心郁华的伤势,和体内的合欢粉……
“回七王……如今这……小公子剑伤已止,只待明日能醒来,便无性命之虞了,至于这……等明日她醒来下官准备了药浴让人服侍着她泡下即可……”
“如此便按你说的来。”燕祗低垂着眸说道,他心内无疑有些矛盾,他想她醒来,又不想让她瞧见这样狼狈的自己。似是沉默了一瞬,燕祗开口再道:“她天癸都未至,这种肮脏东西,本王不想让她知道了,你只管开药为她疗伤,若她问起,还是瞒着她。”
御医自是懂七王的意思,告了罪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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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冬日的暖阳从纸窗处照射进来,暖炉内的炉火只余下几星火焰,寂静的屋舍内充斥着草药的味道。那榻上少女缓缓地睁开双眸。
她死了吗?那一剑她压根没瞧着,确实是滑了一脚,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大刺刺的撞在那人的剑上,她想那个刺客都估摸着无语至极了……
她背对着,没瞧见那刺客的表情,但师尊的表情她是清楚的记得的……
那张脸她忘不了,却有些无法形容,比惊疑多了些什么……
郁华完全睁开双眸,却觉得脖子僵硬的痛,也不知现在是什么姿势……她望着床榻的帐子,那么熟悉的靛青色,蓦然间她认出了这里是她的房间。
怎么,还真没死?
命,还真是大啊。
她不置可否的扬起唇角,却牵动了伤口,那么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这里就是她在国子学的房间,而她此刻是趴在床榻上的……
怎么办,脖子又像不是自己的了,胸前也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他们怎么可以让她以这种姿势趴着?难受得让她咬牙切齿!
可她刚想动,就传来一阵刻骨的伤痛,哪里都痛,每一根骨头都是酸了,还有她的胸口……痛的无法呼吸了!
“唔……”
终于一声痛苦的吟哦从唇间溢出,也惊醒了就守护在榻旁的男子。
那人玄色的袖子下修长的手指轻动了动,继而睫羽轻颤,似是许久才勉强睁开眼。
清晨的时候秋水来送了膳便被他赶出去了,还下了命令郁华没醒前不要来打扰。
他猛地睁开眼,方才他听到一声呼痛,不是他的就只能是郁华醒了,他忙偏头望向床榻,就见那趴在床榻上的少女,不安地动着身子。
她果然是醒了!
郁华突然觉得很不对劲,为什么她只要一动身子就觉得体内有火在往上涌,可她这样趴着很不舒服……
为什么手脚发软无力,为什么想痛苦的吟哦出声……好奇怪!
“郁华……你醒了。”燕祗移动着轮椅行至郁华面前,他伸出手去抱郁华。
“师尊啊……”听出是谁的声音,郁华应和了一声,“是谁把我这么放着的,我要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我脖子疼死了,胸口也闷死了……”
听郁华这么一说,燕祗才反应过来,他昨夜里望了,这样趴着,着实不大舒服。他有些愧疚地凝着晨起灼热的小脸,很快轻柔的将她抱起,靠在自己的肩上,也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郁华觉得舒服了好多,终于呼吸顺畅了些儿,虽然那被剑刺穿的地方不是一般的疼!
她感受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脖颈,那么轻柔的揉捏起来……
好舒服……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游离了,小脸通红无比,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怎么会这么热啊……还是师尊在好,他在这里发的炭火一定很多,肯定是燃了一夜的炭火呢!
燕祗这会儿都忘了郁华虽然醒了,可体内的毒还清……
这身子热得有点过火!郁华微皱眉头,在燕祗怀里动了动,牵扯到了伤口,那痛感再次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睁大了眼睛,这会儿姿势改变,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胸前的衣衫……是一身素白的中衣。
她昨夜受了剑伤,岂有不褪衣、止血、包扎的道理?那是谁帮她……
“……”郁华的双目呈现惊惧之色,她竟是在醒来后将这事完完全全的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敢笃定,她一直保守的秘密被燕祗发现了。就这么大刺刺的毫无预料的挡了一剑后,她瞒了许久的秘密啊!呵!就这么被揭穿了!
那张本灼红的脸瞬间因这个可怕的事实变得惨白……
不光是燕祗吧,说不定昨夜整个国子学都知道了……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冒出,连身子也逐渐颤抖起来。她不敢想象她以女儿身入国子学,弄得人尽皆知后,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又会给燕祗造成怎样的困扰,他会如何处罚她呢?!
郁华撑着自己疲软的病体,挣脱开燕祗的怀抱,在床榻上跪下。
那一头青丝倾泻下来,遮住她深深低下的头。那一瞬,怀中失去了重量,胸口也同空去一块似的,那种感觉让燕祗说不上来。
“师尊恕罪……”
好多话打脑海里走过,解释的,为自己开罪的,或者那些用尽脑汁编纂的故事……可是最终却成了这短短四字。
她无力于辩解了,便是如此,顺其自然吧。
燕祗缓缓的坐正了身子,那微启的唇终是阖上,一语未发。
郁华将头贴在床榻柔软的棉被上,许久不见那人开口说些什么,四周那么静,她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还能听到不远处暖炉里煤炭燃烧的吱吱声。
“你救了我的命。”
许久,那人才缓缓开口说道。
跪在榻上的少女明显身子震颤了一瞬,她有些茫然了,为何第一句不是责备,不是质问,却是说她救了他的命……如此清浅,如此淡然。
“可你也救活了我……”郁华微启唇道,声音微带着沙哑。她的意思不言而喻了,一命抵一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这层纸被戳破的时候,不像对封拓时的惊恐。面对燕祗,她竟是茫然又无措着,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按理她此刻应该是要讨好他,或者拿她救了他的命来和他谈条件,她不是选择了留在长安?她不是连封拓的条件都答应了,为什么到了现在却要反悔了?
因为面前的人是燕祗,只因为他是燕祗,她就有任性放肆的理由吗?她以为自己是他的学生,他就真的不敢拿她怎样吗?
不!她只是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的。
可是……她究竟在畏惧什么。
燕祗眉目一动,转眼望向那跪在榻上瘦弱的身躯,那青丝倾泻下来,最终那刺目的红又刺痛了他的眸子。
他猛地上前,伸手将郁华的臂膀拉过,“你起来,不要跪着了,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郁华已感受到背部那伤口撕裂的痛感,只是她固执的甩开燕祗的手。
“你的伤口裂开了,我要帮你上药!”燕祗冷声说道,目里却是喷着火。
郁华的脸一下灼红一下苍白,她后退了些儿,提着气,吃力道:“不,师尊……你知道的,我是女孩。所以你不能给我上药,昨夜是谁为我上的药,我没有看见,便是当不知道。现在我醒了,不需要了……”
她的话让燕祗语咽的同时也红了俊脸。就在昨夜,他甚至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事非他做不可……
可郁华今日一语,让他觉得十分难堪……男女有别,他缘何忘了?该死,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他何尝如此大刺刺的碰过女子……
可说不清楚,郁华将才那一番话,让他心里很堵。
那感觉很压抑,到现在都让他提不上气来,他想也许是昨夜动了真气,伤者内气了……压抑的就如同胸口压着一块千斤的巨石。
他不能碰她的,还是给她找个丫鬟吧,也许他不能吓着她了,她终究只是个女孩子,他却一直把她当成少年来看,而且一时间有些改不过来……
燕祗晦暗的目一亮,显然是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对,他只是还没适应,要他突然与一个女娃娃相处,有些难啊。
“嗯,郁华,等回了王府,我会给你安排个医女来伺候你的。”他略显紧张正而八经说道,“你先起来,不要再碰着伤口了。”
“……”郁华简直要呆愣在这处了,师尊他什么意思?
他没有责骂她,反而说了一些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他要她去王府,还要给她找医女?他就这么原谅她了?
“师尊,这……怎么可以……”
他不该是质问她吗?为什么不闻不问反倒只说了这些……
师尊他到底是怎么了?
“师尊,你不是该问我为什么是女孩子,为什么要瞒着你吗?”郁华笑道,脸比先前红了许多。那股灼热的感受又来了!她缘何想要挨着这人,她甚至觉得师尊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那你说说。”那人凝着郁华缓缓开口道。
郁华摇摇头道:“我想来长安,所以一直女扮男装,可我也是无意间为落霞大哥所救,又‘阴差阳错;来了这里,走到这一步可谓骑虎难下,可是我不想离开,离开这里我在长安城很难生活,所以因着这点私心,我女扮男装掩人耳目留下了,可是还是被发现了……好生无奈!”她语气清浅,依旧带着笑意,转眼她凝向燕祗,沉声问道,“祭酒大人,您会如何处置我呢?”
听着她如此生疏的唤他的官衔,燕祗心下一紧。
他眉目一动,抿了抿唇才道:“就罚你去本祭酒府上养伤如何?”
“你……”郁华一咬唇道,“如果学生没猜错,御医那里也该是有人知道了的……师尊会怎么做呢?”
燕祗一怔,“哦,你猜得没错,怎么了?你是怕他们说出去?”
燕祗笑了笑,那笑,自然又真实,“郁华,你也有怕的时候,我当你女扮男装进国子学的时候,从未想过后果!”
郁华眉头一皱,薄唇轻咬,她便知道他是生气的,怎能不气?他的管辖里头混进了女学生,他肯定气疯了,只是先前没有表现出来吧。
“郁华没有选择……”她咬着唇,那张小脸更红了,甚至让燕祗想到煮熟的虾子,她好像极力的在克制什么,很痛苦很难受!
燕祗脸色顿改,似是想到了什么,该死!他竟然忘记了!她的体内还有……
燕祗大声唤了一声,就站在门外的秋水立马进来了。
“主子?……”他已在门外听了个大概,此刻他垂着脸,颇有尴尬和忧心之色。他也是昨夜知道郁华是女孩子的……
“去准备准备,即刻回府!”燕祗冷声吩咐道,背着郁华的脸上是浓浓的担忧之色。
他焉能不知郁华心中所想,他那日给郁华把脉后只是隐约察觉郁华脉象奇怪,然后生了怀疑,却未曾确定她是女孩子,后来也一直疑惑,想等她自己现形……今日事出突然,一时情急他也忘了,招了御医来。
秋水领了命不敢有迟疑立刻去准备了,转身出院子的那刻,他隐隐觉得主子和以往不同了……主子人好也体谅人,只是从未这么急切焦灼过……这一点与主子的沉稳是不相符的。
郁华走的急切,连着她的几位师兄都被拒之门外不让问候,她是被人抬上七王的四轮车的,她趴在那短榻上就那么大刺刺的被抬了出去,郁华觉得她整个人都被煮熟了,羞臊至极!她的面子里子是妥妥的被撕了个粉碎。
只是她不知道她被人抬走的时候师尊早已吩咐过闲人闪避……那一路被人抬上车压根没有多少人瞧见。
等上了马车,郁华的脸依旧火烫,全身似烙铁。她当自己是面子挂不住羞臊成这样的,她哪里这般狼狈过。
也只有燕祗知道具体是因何而起,他给郁华点了穴、喂了药让她好受些。这会儿只盼着能早些回府。
“主子那御医已到王府,药汤之类已准备好了。”孤鹜进来对燕祗道,目光还下意识的掠过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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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郁华便被转到了七王府。
还是郁华住过的偏殿,只是她被人抬进殿的时候看着殿内站着一名丫鬟,十四五岁的模样,样子生得挺水灵的。
阿姜还记得就在方才那个好看无比的男子同他说的话,“以后你就负责照顾她,不得出半点错。”
那时她木讷的点头,她不敢看那人极美的眼,只觉得再看一眼就会耽溺进去。
“小公子好……”姜耶不懂那人明明吩咐说要照顾的人是女孩子,为什么要吩咐她唤她小公子,可是主子的心思她做下人的是不得猜测的,“药汤已备好了,请公子沐浴……”阿姜笑了笑说道。
郁华闻声望去,见是一个十四五岁姑娘,皮肤白净,可尤能见到劳作的痕迹。她手指间有伤痕,可是皮肤很好,郁华不禁喟叹道:“农户里生的像你这么白净的人,还真是少。”
阿姜震了一瞬,脸陡然一红,她的确是农户的女儿……没想到这人竟一眼就发现了,若不是有幸能来王府,她恐怕还在做活呢。
见这丫鬟愣在当场,郁华不禁叹了一口气,想她这般是吓到她了,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语气柔和了许多,倒是让阿姜有些受用,也不再拘谨了,“奴婢阿姜……”
“阿姜……”郁华轻轻重复了一遍笑了笑,“那阿姜,你扶我起来吧。”
她这样趴着确实有些受不了。
“好的,小公子。”阿姜上前扶起郁华。
郁华发现这女孩的气力其实很小,大部分是她自个儿撑着起来的。她不禁疑惑了下,“阿姜你多大啊。”
等坐在了榻前郁华问道。
“阿姜快十五了。”女孩微红着脸说道。
“哦……十五了,便是要及笄了,什么时候及笄呢?”郁华漫不经心的问道,想着明年这个时候她也要及笄了。
“到了明年五月就要及笄了。”
“那也快了。”郁华淡淡道,“我小你些儿,以后私下里就别唤什么小公子了,我想师尊将你送到这儿也事先同你说了。”
“师尊?……”阿姜歪着头问道,模样竟是有些天真俏皮。
郁华凝着她不禁又生疑惑,末了,无奈笑了笑,“你生于农家,你父母当是极爱你的。”一定舍不得她做农活,皮肤才养得这么好,性子也是天真无邪的……
“是啊,我爹娘我哥我嫂子都对我极好了,听说哥哥的主子选丫鬟,我爹娘本来不让我去的,可哥哥说去了也不是做丫鬟,不是特别多的伺候人的活,只是主子说要自己人,恰好同我哥说选了我。”阿姜滔滔不绝的说道,双颊通红,眉眼里满是无邪,那天真样子倒是让郁华生出些喜欢。
“哦,你哥哥是王府里的人?”郁华问道。
“是的,我哥是暮阳王府外苑的管事,你也许没见到过,他是给主子跑腿的。我爹娘都是做农活的,可我哥极有本事呢。”说道哥哥,阿姜一脸崇拜之色,他哥哥可是最好的哥哥,嫂嫂也是。
“既然选了你,师尊与你哥哥的关系当是好的,只是我还未曾听说王府外苑管事,也许你哥不常在府内。”郁华淡淡道。
“嗯,我哥哥不常在长安。”阿姜微嘟着嘴说道。
“小公子……”她突然望向郁华,略显娇羞的轻唤了一声,“您说的那个‘师尊’可是那个主子……”
郁华见她这副样子,兀自笑了笑,“阿姜姐,你这副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人来。”
“嗯?……”阿姜俨然不知郁华是何意。
郁华摸着下巴,故作神秘道:“就是以前我一个姐姐,思慕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的时候,你与她那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她说完微偏头一瞥阿姜。
阿姜愣了好半晌,等回过神来,脸红若要滴血,“公子……你,你怎可这么说阿姜……”她摔了甩手中的帕子,那“公子”二字终究有些别扭,若是旁人听了去,真以为是女孩同男孩撒娇。
郁华笑得咳嗽了好些声,“咳咳……咳……别说了快,快扶我去沐浴,师尊的命令你不履行等会儿他罚你我可不管你的!”
她拿师尊压阿姜,阿姜果然脸白了一下,赶紧扶着郁华去沐浴。
门外,那轮椅上的人悄声退开,那张俊美迷离的面,显得有些阴沉。她即便是同其他人说话,也喜欢拿他这个师尊打趣吗?
燕祗觉得胸口憋了一团火,他又动怒了……动怒间想起她拿他,同别的女孩打趣,不知怎么心里很不舒服。就像自己在她心里那么随意,随意到可以被她口头指给任何不相干的人……
屋内,郁华泡进药汤里头,方问道:“师尊有没有说着药汤是做什么用的?”
直至现在,郁华已不觉得自己的脸红身烫是因羞臊而起。她醒来的时候身子就不对,倒是让她忽略了。
阿姜茫然的摇摇头,“主子那里只说要奴婢伺候你沐浴,没说别的……”
见郁华一副深沉的样子,阿姜又不禁安慰道:“这定是对你身上伤有帮助的,所以公子不要忧心……”
“嗯……”郁华点点头,“你出去让我自个儿泡会儿。”
阿姜闻言想了会儿才行礼告退。
郁华觉得泡进这药汤里头后,她的身体不那么热了……
那灼热的感觉和滚烫的皮肤,总让人想起她在燕南欢阁那些衣不蔽体,媚体横陈的花娘们,所以她方才在不经意间又提起那个花魁姐姐思慕封拓将军的往事来。
郁华因自己这个想法吓到,虽然她在娼门之中生活了十一年,不知那男女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那欢阁里头妓子们勾引男人,或者小倌们讨好恩客,她都是见过的……
她的身体,她身体的反应和那些被鸨爷儿下了药的小倌……
郁华耳中一“嗡”,顿时如临雷击的坐在浴桶内,她突然觉得浴桶里的药水味道很刺鼻,自己浑身的灼热褪去,身子一瞬间失了温度!
那剑上沾了那种药!
郁华双眸一凝,她可以确定这个了!一定是那种逼迫“不听话”的小倌和妓子们乖乖就范的药!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有小倌服了那药不愿意以色侍人,后来在柴房里折腾了一夜后死掉了。那一夜她在柴房外听了一夜的痛苦吟哦声。
那个时候她就瞧见那小倌满脸通红,浑身燥热,就是那副样子,她好多年都没有忘记。
她虽生养于娼门,但因为年纪尚小,还是不完全懂男女欢好之事。
浴桶中的少女那双清明的目一瞬阴鸷。
想到昨夜里那七个来行刺燕祗的黑衣人,蓦然间她似乎懂了——
他们的目的是让燕祗死,若是不死也会身败名裂!
只可惜那些阴差阳错全用到了她的身上了……
听说后来那七个刺客一个也活口也没留。
郁华似乎也意识到了若是要刺杀燕祗,为何只派了七个人来了?这事太蹊跷了,莫非他们……
对啊,若不是燕祗抽出那柄软剑,她也要以为他不会武功的!可是她亲眼瞧见燕祗将那个要上前杀他的人给一剑结果了!
郁华屏住呼吸,显然那些人并不知道燕祗有武功傍身,所以那些人莽撞的送了命。
在旁人看来,他不过一介文官,只可惜这个文官他身负武艺,且天赋异禀吧!不若怎地可以一扬剑,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让那人成为冰冷的尸体。
燕祗,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药汤仿佛吸收了她身体的温度似的,由微凉的温度变得渐渐的滚烫起来!
这样的温度让郁华身子里的火热陡然膨胀起来!
“糟糕!”屏风外头阿姜突然唤道,她从座椅上站起来,就往这处赶来。
“真糟了!”阿姜急的要哭了,“主子还吩咐了的不能泡太长时间了!我,我给忘了!”
她说着就要拉着郁华起来,可是她力气就跟挠痒痒似的,压根不能将郁华从水中提起来。
郁华泡浴桶里头神智渐渐游离起来,脑袋瓜子同绞成一团似的,那迷离的目里只能看到簇簇火焰,一团一团的。
好热……就像要燃烧了一般,先前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这样了……
阿姜听到门外的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还有车轮声,意识到什么,她竟是一个猛力将郁华提起来。
“好主子,奴婢给您磕头了,您清醒点,今儿个阿姜已犯了大错,您再不清醒点,只怕……”阿姜眼里泛着泪水,她可不想被赶回去,丢人且就不说了,可她真得不想离开王府。
这话郁华到底是听进去了,她下意识的也认识到这浴桶不能再呆了,再待下去她非得烫死不可。
“扶……快扶我出去……”郁华勉强镇定下来,心知这姑娘力气小,自个儿撑着浴桶,就这么出去了,这时候阿姜忙手忙脚乱的给郁华将身子擦干,又给她套上衣服。
还好室内暖和,郁华见阿姜那手忙脚乱的样子,那手指不经意间摩擦到她的肌肤,这样的感受让她难受之极。
郁华无可奈何打断她道:“你去把我斗篷取来给我套上。”
阿姜红着脸,心知自个儿做事不麻利,恐是让这小主子笑话了,她将斗篷拿来往郁华身上一裹,就响起了敲门声。
阿姜心一紧,脸煞白了一瞬,许是主子知道时间过了还没见她去通传便急急忙忙的赶着来了!
阿姜呆愣地望向郁华,显然是想要找她拿主意。
郁华无奈点点头示意阿姜去开门,而后,她撑着身子往床榻处走去。
“怎么回事?这么久了,郁华起来没?”果然那人莆一进门就厉声问道,那匆忙气势里透着丝丝关怀之意。
阿姜俨然吓傻在当场好半晌都答不出话来。
燕祗未曾瞥向阿姜一眼,倒是他气煞了,若是没起来也不会开门了,他示意身后的孤鹜和傻站着的阿姜退至门外,自个儿进了屋内。
看着郁华发丝湿漉漉的,身上还裹着斗篷,燕祗一瞬沉了脸。
“那婢子进来!”他一声厉唤,显然就要发作。
郁华见状,抬起通红的脸望向燕祗道:“师尊,不怪她……”
她声音艰涩,有些颤抖。
阿姜听到屋内的传唤腿都软了,她哪里敢不听,踉跄着推门进屋,没走上两步就跪在了地上,“主,主子……”
她白皙的脸因为惊吓更是惨白若纸,俨然吓得不轻。
“本王吩咐的话你办不到,那本王要你何用?!”燕祗似是真动了怒。
阿姜一听如大难临头一般,“咚”的一声头磕在地上,泪水就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她声音颤抖,连连求饶,“阿姜……知错了,主子您别惩罚阿姜,阿姜这次真知道错了……”
那少女哭的梨花带雨,看得郁华都心有不忍。
“那个……师尊啊,我没事……您别责罚她了……”郁华是真的觉得比将才强多了,可是将一说完,那灼热不适感有来了,她顿时身子一缩,咬牙倒在了床榻上。
“郁华!”那人快速的转动轮椅到了郁华身前,见郁华小脸通红,心道他千叮呤万嘱咐还是发生了!
他冷着脸头都未偏,道:“你出去,这次饶了你,下次做事再不尽心,便无需再费口舌了!”
阿姜连连叩首,心里一万个自责,她怎地就忘了,明明记得牢牢的,可是同那小主子聊了数句,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阿姜欲哭无泪,踉跄着退下了。可在掩门时,竟是胆大的向床榻处瞥了一眼,心道:“主子对这姑娘真好……即便是动怒也是对她们这下人。”
·
床榻上郁华身子热得难受死了,听到阿姜的关门声,感受到渐渐向床榻靠近的男子……
郁华的心又渐渐沉至谷底……
“师尊……”郁华咬牙唤了一声。
听到郁华在叫他,燕祗很是受用的离得她更近了些儿,这一挨近,那男子气息就似扑面而来般,将郁华的意识碾了个粉碎。
“你怎么了?”那人皱眉问道。
而郁华却像遇到洪水猛兽一般身子往床榻内缩了再缩。
“师尊,你离我远点……”她薄唇轻颤着,终于说出口。
初初听时燕祗震得不轻,等反应过来,他后退了好几米远。
那药汤是那御医配的,他知道能让郁华缓解不适感,只要连着泡上几日那合欢粉的毒性就会解除了,只是这药方有利有弊,不得多泡,泡久了,那汤药吸走的热量又会全全反到人身上,会让人比起先更难受,虽说这难受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可是发作的那半个时辰甚是磨人。
“郁华,你忍忍,半个时辰……就好了……”他双眸沉郁,满是不忍。
半个时辰?
郁华简直想握拳垂床,她这般狼狈的模样要持续半个时辰之久?
“师尊,你……你走……”那骨子里的骄傲,不愿让她将这一面展现到旁人面前。她不想让燕祗看到这么狼狈的她。
那火焰如同从地狱里燃起一般,好似要将她烧得渣都不剩了!
“师尊,你走……”她咬牙重复道。
燕祗点头又摇头,看着郁华在床榻上挣扎的样子,他不忍就此离去,若是她滚下床榻伤到自己怎么办?
郁华冲着他吼了好几句都不见他离开,终于她疲软下来,已淡若游丝的语气道:“师尊……你把我绑起来,绑半个时辰……”
燕祗一震,眸中幽蓝的光晕一缩,似有一瞬的迟疑。
他终究是这么做了,找来他认为柔软的布条,将郁华的手脚绑在榻前榻尾。
郁华那痛苦的模样让他目不忍视,那倔强的样子,他深知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可是他却不忍丢下她让她独自一人痛苦。
郁华咬紧牙关,显然在和身体极力斗争着……
末了,那薄唇溢出一抹血色,鲜红刺目,让燕祗的心抽痛了一瞬,那血色似毒蜂的针刺,就这么毫无预料的扎进了他的肉里,也唤醒了久违的痛意……
他是见不得血的。
他上前去,修长的手掰开郁华的下颌,“郁华,你松开……”
他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么几个字来。
“……”那小人儿不语紧紧地咬着唇。她不知道,若是不让自己清醒着,还会做出什么,会不会像那些小倌那样,扭捏着身子,还吟哦出声?不,她不要!她宁可死也不要!
“郁华……”那人凝着榻上的少女终于眸子里生气一丝怜意,那通红倔强的小脸终是映入脑海,映在记忆深处。
他拳头紧握住,他若是知道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郁华,你不是想吃面吗?师尊这便去让人给你做……”
窄长的凤眸红了一圈,那如深潭般千年沉静的眸终于无法忍住那股激流……
他只是想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想她才堪堪入他门下不过一月,那时他亲手奉上茶水,仿佛还只是昨日的事,既然入他门下,他当保她不被欺不被辱。而如今她因着他的缘故,不但受了剑伤,还因此中了这等肮脏的毒药……
郁华的思绪很快的被带到吃面一事上。
恍惚间,她还记得昨日生辰,那个时候师尊有命人吩咐给做面的,那个时候她震惊了一下,也不过是一瞬,也许师尊自个儿想吃面了……
可是后来遇刺,她也不知后头怎么样了……
“昨夜我命老铁给你做面,可是你为为师挡了一剑,你那样子可把老铁吓到了,想他打铁十年竟然手抖,连面碗都端不起……你说要不要罚他?”他语气温和似三月的和风,让郁华一瞬想起奶娘,这个样子真像长辈哄着晚辈。
这感觉真好……
“嗯……”突然间郁华应了一声。
燕祗晦暗的目突然闪烁出华光,他略显欣喜,可语气依旧平淡温和,“是,郁华说罚便一定要罚,该怎么罚呢?”他故作沉思许久,“不若就罚他一个月每天打一把剑?”
郁华想笑,对于一个钟爱打铁的人,要他每天打一把剑,这算哪门子的罚啊……
时间就在指缝里悄悄溜走,因为燕祗的陪伴分散了郁华的注意,这半个时辰竟然给顺利挨过了……
半个时辰后折腾的累极的郁华终于沉沉的睡去。
直至郁华睡去后燕祗才将郁华绑着的手脚松开。
他轻抚郁华手腕的勒痕,取了怀中的膏药为她涂上了些儿。
离开偏殿时,燕祗将那药瓶与了阿姜,叮嘱着她给郁华脚踝处再上些儿药。
·
次日,郁华睁开眼,厚重的棉被将她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别样的温暖……
她游离的目光凝望着周遭,突然听到耳边“咯咯”的颤笑声,还闻到了一阵小葱清水面的香味……
郁华只觉得眉眼氤氲,就势转过头去。就看到杜若那张灿若春风桃李的面孔。
“怎么……是杜若师兄……”郁华微皱着眉头问道。
“阿姜这面端来的正是时候,好巧不巧你就醒了……”杜若笑道,一瞥阿姜手里端着的那碗小葱清水面。
“面?……”郁华望向阿姜,果然见到阿姜手中端着的面碗。
思绪一下子回到昨日,那个时候师尊提过面的。想到这里郁华猛地红了脸。
“怎么了?”见郁华脸突然发烫,杜若不禁问道,还伸手扶着她转身坐起。
“你这长期趴着也不是办法,这还得想想法子让你好受些儿。”杜若心疼的说道,“也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勇气往那刀口子上撞的……”
“……”郁华真心不想告诉杜若,她是脚滑了才撞上去的,她就是个时运背的,不想当人救命恩人也非给她塞个。
“对了,杜若师兄怎地来了?……”郁华拧眉问道。
“师尊说师兄几个终究是要来一个人来照顾你,便是安排我来了。”杜若说着给站在一旁的阿姜使了个眼色。
阿姜见状放下面碗就出去了,临走时候还不忘提醒杜若,吃了面后还要用药。
等阿姜走了,杜若才悠悠叹道:“郁华,今早宫里头就来了人,师尊寅时三刻就急急忙忙地进宫了,真希望这次师尊遇刺,能得圣上怜悯,重视起来……”
郁华眉头一皱,又不禁微扬唇角,皇室遇刺已不是什么小事了,为何隔了两三日才让师尊进宫?即便七王没有受伤,但这无疑让人觉得圣上对七王的事太轻视了!
郁华凝着杜若那担惊受怕的样子,无奈轻叹,师尊也真是悲哀至极,连遇刺也未得圣上的垂怜,此番进宫得以面圣也无疑是一个机会了。
可转念郁华不禁皱起眉头,燕祗他身负异秉,武功上乘,怎地甘心让自己居于弱者的位置?
犹是摇尾乞怜,被人视作刍狗,为父兄轻视,朝臣嘲讽,这副样子真的好吗?!
郁华吐了吐舌,她是不是想得太过火了点……
“哎!我光顾着说了,这面都快要凉了!”说着杜若就端着面,凑上来,“郁华,师兄喂你吃吧。”
他笑着依旧如和煦春风,那哄弄她的样子就像哥哥对待弟弟。
“呃……不必了,五师兄让我自己来吧……”郁华接过他手中的面碗,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内心瞬间被填满。
一碗清汤小面来得有些晚了,可是她却吃得满是温馨。
有些怀念一段旧时光。
“郁华,你慢点吃,不够再叫膳房去做。”杜若笑道,还伸手给她去倒水。
“吃完了歇上一刻钟,再把药喝了。”杜若将茶水奉上,“给你,你漱漱口。”
郁华接过,笑道:“有杜若师兄在身旁,小日子就是过的惬意滋润了,不知师尊要你怎么陪我?”
郁华吃完了面,漱了口,悠悠地开口同杜若闲谈。
“师尊叫我没事念书你听给你解闷,我想着若是给你念书,你估计会更闷!”杜若大笑道。
“师兄你竟会取笑我,哼,我郁华可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那日我《九章》只读了一遍就记住了,虽说错了几句,但也是大致背下来了。”
杜若听了,不禁问道:“你怎地背楚辞这么快,要你背《孔雀东南飞》倒是像要命似的,那日我听你高潜师兄说你背完错了世纪处我还不信呢,后来邹珩之也这么说起,我才信了。你记性那么好,被首叙事诗怎么会要命的紧?”
“哎!不瞒师兄你,那篇我着实提不起劲儿来,若是天下夫妻都成了那般,我觉得那姻缘这东西不要也罢了,到最后都死了,读多了伤感,所以我瞟了一眼就没看了,若是要背下还真是伤神,记来记去,我都忘的差不多了,唯记得那句‘自挂东南枝’……”
“……”杜若无语了一阵却是大笑出声,“哈哈哈……”
“师兄你笑什么?”郁华狐疑地凑近了些儿,皱着小修眉道,“江南无所有,自挂东南枝;问君何所事,自挂东南枝;少壮不努力,自挂东南枝……名落孙山时,自挂东南枝……”
“哈哈哈……”前一刻还是清风皓月,陌上人如玉,这一刻却是笑得“花枝摇曳”,完全没了形象。
“……”郁华鄙夷的望了一眼杜若,勾唇道,“杜若师兄,几句话便让你现了原形……”
“哈哈哈,再来个红杏出墙来,自挂东南枝……”杜若捂着肚子大笑道,
“不不不,还有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郁华挑眉道,她以往在燕南欢阁里头可听过好多这类的糙句歪诗,要是杜若师兄要听讲一夜都讲不完,保管他能笑一夜。
“哈哈哈……咳咳咳。”杜若笑着笑着被口水给呛着了。
郁华也不管他,佯作无事,恨不得找个扇子来摇摇,继而道:“还有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花开后百花杀……”
“啊哈哈哈……杀了,还真是百花杀,这一枝花不知要摧残多少良家小花呢!”杜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郁华啊,这些歪诗你可别叫师尊听到了,真不知你在哪里听到的,笑死我了……”
郁华皱眉正要再开口责备杜若这话他们自己懂就行了,干嘛要讲出来呢?却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正投向她。
“……师尊。”郁华惨白着小脸唤了一声。
杜若见状,凝向郁华,脸一白,唇抖了抖,笑道:“郁华,吓唬师兄,就是你不讲义气了……师尊一大早进宫去了!”
“……”闻言郁华唇抖了再抖,脸由白转黑。
她哪里是要吓唬他……
杜若感觉很不对劲,缓缓地回过头去。
不远处轮椅上,一身玄衣的清俊男子阴沉着脸凝着他二人。
杜若腾地一下起身,转身向燕祗行礼,颤颤地开口道:“师……师……尊……”
他方才的恶劣言语全被师尊听到了,这叫他如何是好!
怎么办,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郁华何尝不和杜若想的一样,不是说师尊进宫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下可真真是好了,好得不得了了。
果然那人话不多说,冷声道:“杜若,将《诗经》、《楚辞》、《汉乐府》、《古诗十九首》……全部抄一遍,不得漏掉一字。”那人边说边想,说完仍不解气,还想再添几句。
杜若光是听着就觉得手抖……诗经多少字,楚辞多少字?师尊他以为他是那碑拓,直接可以拓的吗?
“还不快去?!”燕祗瞅着呆若木鸡的杜若不禁厉声道。
杜若一头雾水,他心中颇觉不平衡来着,何故罚他罚得这么重,这些个全抄完,他这手是得养上好几天了。可师尊未免太偏心了,犯事的是两个人,为何对郁华责备都不曾。
“还有你!笑?竟然还敢笑?!”杜若正想着就听到师尊对床榻上那人冷声道,“病着不好好养病,怎么地书读得多了些儿,就开始玩弄起来?”
杜若一听唇角也勾起来,他便知道师尊是最公平的。
“你杜若师兄抄书,你这几日就这这给我磨石子!”
什么?……
郁华敛起笑容,一头雾水。
师尊他几个意思?
“啊哈哈……”杜若一听,大笑几声,出门去,“还是抄书好,我才不要磨石子呢!”
“好小子,还敢笑。”燕祗望着夺门而出的杜若,暗哼了一句,语气虽生冷,可那唇角却是微微扬起的。
“师尊,那个磨石子是什么意思?……”郁华不禁问道。
燕祗突然郑重其事地望着郁华,“你字没写好是手劲儿不足,我要你先来刻写石碑和印章。”
“……”郁华又听到师尊说她字不好,一阵无语,说实话她字不是不好,只是有时候记旁录,那些博士或者师尊讲得太快了,她怕跟不上漏掉了,写的时候写丑了点,恰巧师尊瞧见了,一直抓着不放。
郁华心道:师尊你可别逼我,到时候我郁华成了书法家,看您老人家还怎么说……
不知过了多久,郁华回过神来,却发现师尊一直低垂着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看着似有心事,莫不是宫里又发生了什么?
他回来的这般快,莫不是圣上只是草草安慰了几句?或者连刺杀的事情都没有细问?……
若是如此,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似是想到什么,郁华竟是开口问道:“师尊啊,你不是冠礼了吗?那该是有字的,师尊的字是什么呢?……”
只此一句,像一粒石子在静若秋水的湖面上激起了圈圈涟漪,那一子虽轻,却伴随着一声轰隆的巨响,入了湖心……
他寅时起榻,卯时入宫,在宫门外等了半个时辰,见了圣上,得到的却是了了数句的安慰,至于他冠礼后的字,他的父皇却是潦草带过,终究是未再提了。
“没有……”他抿着唇,眸深似海,带着沉郁气息,“他没有给我赐字。”
郁华震了下,一瞬间也明白了他为何阴沉。
“师尊犹是神祗,神祗当是奉在高处的,不若叫‘奉高’如何?”郁华也不知怎么了,竟是想到什么都不打脑里过的就说了出来。
燕祗凝望向郁华,那双目瞳孔放大,似是怔在当场。
郁华望着燕祗,心道师尊这副样子,还真是骇人……
“郁华无礼了,师尊切莫放在心上。”她低垂下头,心道她一个晚辈,何以同师尊说这个,师尊的字岂是她能说的,那是圣上的事,可是圣上身为师尊的父亲,却金口都懒得开。
郁华突然在想,他和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燕祗凝着郁华低垂的小脸,终究是未再提赐字的事情。
他微勾唇,只道:“下午为师会命孤鹜送来石头,你慢慢琢磨,我书房第三架二排上有《石锋集》,你可以要阿姜给你取来。”他说着目光又望向一旁桌案上的药碗。
“下次这药膳房熬了你没喝,为师便要药房添半斤黄连进去,逼着你喝!”他撂下话便兀自转动着轮椅走了。
半斤黄连?
“……”师尊他是在说笑话吧?还是想要苦死她?
下午的时候,孤鹜抬了一筐子石头进郁华房间。
郁华凝着那石头,石头瞅着郁华,就这么干巴巴的坐了半个时辰。
阿姜将那石刻书取来了,“公子啊,您不能再对着发呆了,等主子过来了,瞧见您今日无甚成果,肯定又要责骂……”
自然是责骂她阿姜……
郁华终于换了个姿势,末了,朝着阿姜勾了勾手指。
阿姜见状凑近了些儿,将耳朵附上。
“你去瞅瞅我杜若师兄他抄写到哪里了,若是抄过了《柏舟》,这石头我就开始磨了。”
没过一会儿,阿姜就跑来了。
“小公子,小公子,还真被您说中了,杜公子将将抄完《柏舟》了。”阿姜一脸欣喜的说道。
“哼,他是才抄到《桃夭》吧!”郁华扬眉笑道。
阿姜脸通红,这小公子可……真厉害。
“阿姜,我不过一试就试出来了,你说要我以后如何相信你,如今师尊要你伺候我,不是伺候他,你下去吧,自个儿好好想想。”郁华淡淡道,午无视一脸惊惧的阿姜,她开始翻阅那本石刻书。
她摇摇头,这些女女孩子太容易被男子糊弄了。她于娼门呆了那么久什么样的男男女女没见过,会哄人的男子他见过,玩神秘的也见过,纨绔霸道的也见过。阿姜这类女孩太容易被男子左右了不好。
郁华照着书册磨啊磨,那石头就越变越小,那筐子里的石头也越来越少。
最终废了一筐子,一个成品没出来。
夜里的时候师尊来了。
“师……师尊。”郁华起身行礼。
燕祗的目光落在那一筐子废石头上,终究也未多说些儿什么,将孤鹜手中的药碗接过,“喝药。”
郁华哪里敢废话,端起来就“咕噜咕噜”喝下了。
“为师进宫一趟,你安分点。”那人说完凝了郁华一眼。
“……”师尊不会是特意跑来嘱咐她安分点的吧?
郁华简直无力了,她怎么就不安分了?
燕祗走时偏头望向孤鹜再吩咐道:“去药房拿两瓶金疮药。”
郁华下意识地低头瞧自己的手,其实也没怎么,那些石头没怎么刻就被她扔弃了。
她没多在意这个,只是在想师尊这么晚去宫里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难道是圣上突然开窍想起给自己儿子赐字了!
郁华微扬唇,要是这样师尊该是高兴了。
还是师尊高兴的好,若是一生气,她和杜若两个有罪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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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素衣美人倾城倾国依偎在金殿正中玄色衣衫帝王的怀中。
那玄衣帝王,已过四十,却是器宇轩昂,那双目熠熠生辉,如日中天,剑眉乌黑,斜飞入鬓,看着神清气爽,倒是让人觉得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
这便是北祁高祖燕曜,昔年燕氏惊才子,如今已过不惑之年。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
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
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
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当年的燕曜昭然之心被前朝权相识破,鸿门巧对,却在三年后卷土重来,铁骑叩破长安城门,那豪情壮志,终成就一场至尊路,御极天下,该院称帝!
这帝王杀伐决断,果敢刚绝。
“七王,这话可不是臣妾说的,您何必这么恶狠狠瞪着臣妾,这宫里的御医嘴巴长,您要怨也怨不到臣妾这里来吧。”素衣美人掩着朱唇,娇滴滴的说道,那美目虽是望着帝王,余光却瞥向金殿前的燕祗。
燕祗玄袖中的手顿然握紧,俨然,这不过是这女子的激将之法。
一个小小的御医,他事先吩咐在前,岂能真出卖了他,将这事情说出去,若不是这女子……
燕祗抿着唇不说话,似是在等待时机。
而那金座上的帝王脸上也无甚表情,依旧威严的坐着。
此刻站在一旁的宫人上前一步道:“圣上,赭淑妃娘娘许是听了宫里的传言才说的。”
那宫人跟在今圣燕曜身边十七年了,自然懂得进退,只说了这一句,便再无多言。
殿前的人各怀心事,都屏气凝神的等着圣上的答复。
过了很久,燕曜微扬唇角,才缓缓道:“阿祗,那女孩固然救你一命,但欺瞒之罪不可逃,这点你也是深知的,这事朕也不插手,交与你国子学,她非官非爵,也不必牵动御史台的了……”
燕祗久久抿着唇,好半晌才开口道:“父皇……她是儿臣入室弟子……”
闻言殿中一静。
“儿臣既然收她为徒,定是要教识卫护着她的,不管起先儿臣眼拙未曾识破她女儿身份,但而今儿臣已为她师尊,便要担负起这个责任,她舍命救我,我怎地还能动手处罚她呢?…父…皇儿臣做不到,她是我徒儿,就同……阿谵于我是一样的。”
他言辞诚恳,让人动容。
圣上又岂是不通情达理之人,终究是父子一场,也不想燕祗在众人面前难堪。
静默许久,圣上才缓缓开口道:“既然祭酒这般说了,日后那女娃便是祁朝所出第一女学生。”
殿前的人皆望向圣上,燕祗是诧异中带着欣喜,而赭淑妃是疑惑而又不解。
燕祗不想再有变数,微垂头,拱手作揖道:“儿臣待那徒儿谢过圣上……”他又如何不明白福祸相倚,圣上一道旨意保住了郁华,却也能让郁华陷入那权利的漩涡之中……可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先别谢得太早,你带朕旨意与她,既然是我北祁朝出的第一个女学生,就要做学问做出些名堂来,这日后她可是‘奉旨读书’!”燕曜摸着下巴说道,那剑眉高扬,颇有气势。
燕祗又是一讶,奉旨读书?
父皇,果真是父皇……
燕祗作揖道:“儿臣领旨。”
赭淑妃美丽的面又阴沉下来,她而今脑海里仍旧回荡着七王那句:“儿臣既然收她为徒,定是要教识卫护着她的,不管起先儿臣眼拙未曾识破她女儿身份,但而今儿臣已为她师尊,便要担负起这个责任,她舍命救我,我怎地还能动手处罚她呢?…父…皇儿臣做不到,她是我徒儿,就同……阿谵于我是一样的。”
当真是像对待淮阳王一般对待他那小徒儿吗?
圣上不知道,她焉能不知?
没有想到圣上就这么放过了那个丫头!
奉旨读书?大祁朝第一个女学生?
她凭什么?!
为什么她能离燕祗那么近,而她却要入宫来……赭淑妃手中的帕子被搅成一团,那张倾城倾国的容颜也变得惨白无比。
“爱妃你怎么了?”燕曜微偏头就瞧见赭秋实惨白无华的脸。
“没,没怎么,圣上今日还去臣妾宫里吗?”赭淑妃歪进燕曜怀中,白皙的手也爬上了燕曜的胸口。
燕曜眉目动了下,眼神示意一旁的宫人。
韦公公很快的收到提示,“咱家送祭酒离殿。”他面上带着谦和的笑意,上前去推燕祗。
燕祗微微颔首,“那劳烦公公了。”
总之,如今虽然郁华身份无法再瞒着了,但心里的石头也算是放下了。这样也好。
奉旨读书,亏得圣上想得出来。
只是,是否今日过后,天下都知道他这个女学生了?
“祭酒,那女学生之事已妥,祭酒且不必忧心了,日后便看那女学生的造化了,当然既能大难不死,又能给祭酒您这等尊贵血脉挡刀,这女娃娃定是有福之人……”
燕祗不置可否的勾唇,这韦公公八面玲珑,说话的水准真真是高,各方讨好,却又不曾帮衬着哪一方,这等人能在圣上身边呆了十七年,是绝对不容小觑。
“多谢公公宽慰。”燕祗微垂眸语态柔和的说道。
“公公且送到这里吧,本王的属下马上会来。”
“那咱家便进殿伺候圣上了,祭酒大人慢走。”韦公公轻声说道,依旧是面色和蔼。
·
“什么叫奉旨读书?”得知消息后的郁华,不禁厉声一唤。
“就是奉圣上的旨意读书!”杜若解释道。
“师尊真是这么说的?”郁华挑眉问道。
“是孤鹜告诉我的,若师尊不这么说,孤鹜敢这么说吗?我还敢来告诉你?”杜若说道,给郁华奉上一盒饼子,“我偷偷来的一来告诉你这个,二来给你带这个饼子,该回房了,我拿诗经才抄到《静女》,好吧我该回房了,等会儿师尊就要来传圣上口谕了吧。我不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吗?好了,我也不和你废话了,我回房去喽!”
“去吧去吧!”郁华皱着眉头,心里不甚烦闷。
奉旨读书?圣上几个意思?他是想全天下都知道她郁华吗?
好的很,竟是将她逼上梁山,下都下不来了!
她这做不好学问,算是辜负皇恩啊!
果然杜若走后不久,师尊便来了。那个时候郁华还在与那些石头们较真……
秋水推着那人缓缓进来,郁华凝着那人,面色微沉,长眉深皱。
“师尊……”她站起来行礼,以为师尊是在生气她的“功课”,正想解释来着,却听见那人幽幽开口道:
“郁华,为师对不起你,官场这滩浑水本不该让你趟的,可如今……连你也进来了……”郁华愣了好久,才明白师尊的意思。
圣上一条口谕让师尊保全了她,却让她一脚踏进了权利沉浮,日后是怎样,真的说不准了。
“郁华,接旨吧。”他深叹了一口气道,声音轻柔似拂过水面的清风。
那人传完口谕后,只问了下她的伤势,再说了下除夕夜的事情,便离开了。
一晃眼,明日已是除夕了,她孤身一人来这里已经半年多了。
蓦地,她有些想念起燕南华街的花灯,那时候年纪小,贪看了几眼,便是一辈子都停留在了记忆里。
那时候那个少年偷偷带着她去华街,那川流不息的人群,那一盏四方八角的灯笼,那昏黄灯影,拂柳枝头,那人的一颦一笑依稀停留在记忆之中。
·
深夜,偏殿的灯将将熄灭,一人影就停留在了窗前。
“谁?”将将趴下的郁华不禁跪坐在了床榻上,这一刻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怎奈她无法痛呼出声,而是警惕的望着窗前的人影。
寒风只停留了一瞬,就被那人掩在了窗外。
火折子闪过一丝光芒,郁华看清了那人的脸。
封拓,是他。
“你可真大胆!”郁华不禁冷笑。
“小郁华,我才从芳园来,我怎地大胆了?”封拓反唇相讥道,“哦,你以为我是私进王府,燕祗不知道对吗?不好意思这次是燕祗他飞鸽传书给我的……”
“我没工夫和将军闲扯,将军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郁华冷声道,明显是逐客令,这人不禁她允许就进她房间的举动,很让她生气!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那人一声冷笑,“郁华,真瞧不出来你好本事!”
他语声冷淡,带着浓浓的讥笑之色。
郁华显然没有听懂,迟疑了一会儿。
封拓大步上前,于床榻处停下,此刻郁华床榻前的蜡烛被他点燃,“你受了伤,夜里也不点蜡烛是想让你师尊担心?还是……”那人长眉高挑,“你做贼心虚?”
“你……”郁华唇角抽了抽,“我何时做贼,我何时心虚?”
“哦,郁华,你记性真差,你这就忘了?”封拓突然上前,一手紧握住郁华的肩膀,那指力之大让郁华难以承受,“你说你居心何在?为燕祗挡剑便是为了影起圣上的注意吗?”
郁华能清楚的看到他微红的目,他是真的生气了!
“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郁华嘶吼到,想用手推开封拓握着他肩膀的手。
“你想让你师尊听到,尽管大殿声音,反正你这丫头诡计多端,若是想阿祗心疼你,若是觉得阿祗好骗,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那人句句啐毒,那字字如砖块,劈头盖脸的向郁华砸来。
“呵!我现在算是听明白了!封拓,你既如此不信我,当初何故选我做盟友?你以为你家阿祗金贵的需要我郁华用命去救吗?我告诉你我若不是我脚滑了,我才不会去挡剑!这一辈子都不会!”
“孽子!”封拓红了眼嘶吼道,似是咬牙切齿,连手上的力度加重了。
“怎么样?现在你满意了?封将军,我没有想利用他,我也不是故意救他,更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郁华冷声朝封拓嘶吼,“还有,师尊并不是好糊弄的人,我如何骗得了师尊,是你高看了我,还是轻看了师尊?你在哪里喝醉了,别跑到我这来撒酒疯!一身酒气,简直是臭死了!”“你口口声声唤他师尊,你究竟有没有为他想过,有没有拿他当你师尊来看?”
“……”郁华突然被封拓一句咽到。可是不全是这样的……
好半晌,郁华才嘟囔道:“我哪里没有拿他当师尊看?……”
“你摸摸良心,真的拿他当师尊,真的关心他了?”封拓冷声道。
那酒气袭来,让郁华有些反胃。
她将他推开了些儿,“你离我远点。”
“哦,你不喜欢喝酒的男人吗?你师尊可不是那么文绉绉的人,他是喜欢酒的,若不是近年身体不宜饮酒,也不会忍到今日……”
郁华冷着脸,转过身去,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想来是挣扎得太猛以至于裂开了。
“呵!——”男子爆出一阵冷笑,“郁华算我眼拙,你还真是冷心冷清……”
那人影缓缓地朝门外走去。那黑色的身影孤寂而又悲沉。
郁华眸似被蛰了一下,目光一瞬黯淡。
“喂!我会当你今日只是来发酒疯的!”她朝着那身影厉声吼道。
那身影震颤了一下后,跃创窗而去。
窗棂“嘭”的关上,那股阴风让她有些恍惚,若不是那屋内残留的酒气,她还以为自己是梦魇了。
封拓,他的话从来都是错的。
郁华不置可否的勾唇,末了钻进被子里趴着,想起背上的伤口,郁华挣扎了下,还是决定唤来阿姜检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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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后来几日郁华的事情就在长安城里头传开了,有很多人说起她女扮男装入国子学,后来为国子祭酒也就是暮阳王挡剑后,圣上赦免了她的罪行,又奉旨读书的事。
“小公子,外头都是这么说来着。”今日跟着管事出府采办的阿姜同郁华汇报着外头的情况。
“嗯,随他们怎么说,我安心读书,反正圣上要我好好读书,我就做出点学问来给他老人家看!”郁华扬眉说道,末了,微低头,其实昨夜封拓是想来说这些的吧……
“小公子,您这么想只是最好,我去给你端药。”阿姜笑着跑开了。
等阿姜出去转悠了一会儿回来,郁华还在磨石子,磨好了准备刻字。
“哎呀,那梁家小姐来了,今日才初一墨大公子和杜五公子没来,梁家小姐倒是先来了!”阿姜匆匆忙忙跑进来说道。
郁华神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你放心,他俩最孝顺,一定会来的,至于那梁家小姐定是因师尊遇刺一事来的,只不过受伤的不是师尊,她当日里不能来瞧,这会儿初一正好赶着来,而且新年第一天一来表她诚意,二来还可以找我师尊蹭红包。”
说起红包,郁华立马从座椅上站起,“我倒是给忘记了!我要给师尊拜年!”
“啊?公子,你什么都没准备拿什么给主子拜年?”阿姜张大嘴巴道,“还有您现在去不是和那梁府二小姐给撞上了吗?”
“撞上了便是撞上了,我现在是‘奉旨读书’,那梁二小姐也要礼让我,至于拜年礼,我这便去准备!”郁华勾唇,昂首,朝外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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