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后退一步,宛如心中有愧,再难面对她一样。他张了张嘴,喉头微动,却到底什么都没有吐出。
揽光睨着他,神色冷漠,缓慢的伸出手。
萧淮垂眸去看,只见那掌心白皙,却透着冷白。他自是了然,从怀中掏出大长公主信物递了上去,之后随即撩起衣摆,重重的跪了下去。
“臣领罪。”
揽光看不见他脸上到底是何种神情,只是见他腰背直挺,双手垂在袖中。平地起的一小股风将干枯的叶子吹到了他垂在地上的衣摆上,显得有几分没落。她知道他此时不开口,就再不会开口,声音寡淡道:“你自己褪下官服。”说完,只有些发狠的捏着自己掌心的那件身份信物,绝然而去。
萧淮跪在地上,等那脚步声渐远才抬起头,然不过那身影已经转过回廊,只留一片衣裙一闪而过。他眼中闪过讳莫,紧抿着唇,从侧面看去面容透出孤漠。
“萧大人……”
萧淮猛然转头,盯着那出声之人,森然一笑。
正是林沉衍依在门框处,抱着臂瞧着。
“林——沉——衍——!”萧淮衔恨出声,缓缓站起了身,正面对着他。“这次,到底是我落你下风。”
林沉衍温雅一笑,面上像是度了春风,他嘴角含笑,慢声道:“你又何止是这次落了下风,我要你次次都落于我。”到了后半句,周身已经笼上了睥睨天下的气度。
萧淮神色愈冷,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才将心头怒火压制下去。“看来日,林公子可还能这样气焰嚣张。”将这话撂下,他便转身就走,倒是少了几分往日的清隽内敛。
林沉衍默默看着他背影,面上却是半分神情都没有变化,最后只在心中将萧淮这名字念了几遍,“宁沽南经过这次也未必放得过你。”
说完,就转身将房门掩好。
揽光再房中凑合的合了眼,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只觉得脑中混沌不清。她从袖中掏出了当日詹春给她的药粉,用小指挑出了些,略略吞了些。她盯着手中的药盒出神,心中想到宁松,虽然现下知道宁松是个药人,却不知道到底为何称之为药人。若真如詹春所言,那便好了……
揽光幽幽的叹了口气。
然眼下,她却是半刻都闲不下来,昨日局势险乱,事后再没看见卫音荀等人。揽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这人若是留着到京都大约也是祸害。“来人……”她朝着外面吩咐了一声,守在外面的人正是林沉衍手下心腹,见她唤人倒也是恭敬入内。
揽光余光一瞥,便见外头另有一人跪着,萧风中显得异常憔悴。她认得此人,正是当日潮州城的刺史汪铨汪大人。这人不知在外头跪了有多久,只低着头不作声。他原本是揽光兄长一手提拔之人,连着那当日勒州刺史,二人也算是当日大膺风头正劲的武将。只是……揽光咬牙而笑,此时想想这二人的行径,未免都有当日皇恩。
揽光冷着脸,沉声道:“汪大人……”
汪铨听了揽光声音,浑身一颤,立即伏□去,“臣……臣参见大长公主。”
“难为你还记得本宫这个大长公主。”揽光将手拍在桌面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声响。“我只道汪大人也如藏了狼子野心,想要……”她话锋一转,冷然笑起。虽然语调轻轻,但听在人心里头却是不寒而栗。
汪铨再磕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有负皇恩。”
揽光不作声,她看着他,心中亦是有种说不得嫌怨,隔了半晌,才站起了身来,姿态雍容走到了他的面前。“本宫也是顾念先帝看重于你,才敢委命你这样大的事,不想,你叫本宫失望……”
“下官……”汪铨一时百口莫辩,最终只能无奈的说道:“下官甘愿受罚。”
揽光盯着伏跪在地上之人,她的裙摆在地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怎么罚?”她眸眼一转,用足尖捻了捻脚边上的一片干枯树叶。她残酷冷血的声名在外,此时这细小动作,不免让人看了心中打颤。
“原先的勒州刺史焦余当日同你也算是旧交,他今日已经被卡察献出,如今正关在勒州大牢中。”揽光抬头看着远处,语调轻柔婉转道:“你去审他,若是审不出什么,又或是有一句不尽不实,就数罪并罚。”
汪铨听在耳中,心中此时办不好,今后自己大约也只有死路一条。但仔细一想,自己延误军情,更是让大长公主深陷险地,单单是这一条就足以让自己万马分尸了。他不再敢耽误,恭恭敬敬的告了退转身就朝着勒州大牢去。
揽光回头,之前她吩咐的那人还站在远处候命,此时面色古怪的厉害。大约是听到了她和汪铨的一番话,却又不知如何自处。此时偷偷瞟过眼,憨憨的笑了两声道:“原来……原来你就是公主。”
揽光垂眸将自己的腰间绦带捋了捋,但是显得十分从容,隔了会才应道:“难道你那二哥未和你提过?”
那少年尴尬的挠了挠头,陪笑着道:“没、二哥没提过。”他漆黑的眼珠在揽光面上转了几转,眉眼间的惊诧仍是消散不去。“你真是大长公主?”
揽光并未理会,只道:“你去同林沉衍说,我要见卡察。”
“哦。”少年应了声,扭头朝就去,一边走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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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林沉衍果然领了卡察而来,然他只在门口,却不入内。稍停了片刻,有种不愿多呆的迹象。
揽光再里头,停了半会却还是道:“驸马哪里去。”
林沉衍听了那话,停住了行动,再回转过身来之时,脸上已经隐约攒着几分笑意。“原本想给公主沏壶茶。”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朝着揽光的那屋子进来。
卡察才刚见礼,此时见这公主并没有清散旁人的迹象,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公主不找臣,臣也正打算来见公主。”他说着,献上了一本用缎布包裹着的小物。
揽光瞥了一眼,便知道这缎布是京都都难得一见的五锦缎,这样的东西绝不可能流到边关去。
林沉衍却是伸手在那缎面上摸了一把,啧啧道:“饶是这包的面子都这样珍贵,里面不知是藏了什么好物。”
卡察哈哈笑了几声,倒是生出了豪爽之气,“外头的是不是好东西臣不知道,但这里头的,对公主而言颇有益处。”他将那覆在上面的缎布一层层的解了开头,里头赫然躺着一本蓝皮的账本。那账本从外面看来无半分特别之处,普通得很。
揽光拧眉,两道如烟的眉中聚起起伏的山川。“这是……?”
卡察并不遮掩,坦白道:“这是卫音荀给臣的,当日臣没成想一个小小的俘虏竟会怀揣着这样的东西。”他将这东西展开了一页,又推到了揽光的面前。
揽光垂眸便正好能看见上头的字迹,这里头却不是一本账本……她看了几行,脸色已经变了又变,袖中的手捏着拳。
林沉衍见她面色连番变化,已知这上头的东西非同小可。他之前不进来,只是迟疑她不愿叫自己知晓她和卡察的对话,可她却并未如此,这自然让他欣喜。此时,他倾过身去,看了一眼上头的东西,也是心头震动,猛的将那东西合了上去。
“族长果真忠心。”
林沉衍抬头,对着卡察寒暄着道。他将那东西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一面又伸手在下头捏了捏揽光的手,示意她镇定。
卡察面色肃然,粗旷沙哑着声音道:“臣既然决定了效忠大膺,又岂能是反复无常之人。”他虽然已只昨日那绵延数十里的火光只是林沉衍的计谋,先下感慨之余更是无奈,便也接受了眼下事实。实际上,不再让族人在荒原上四处流亡,他便也不算是什么恶人。
揽光点头,又道:“本宫应承的事情也定不会矢口否认。”
“……只是,这勒州城恐怕也并不适合我族居住。”卡察乘势而道。
这事早在意料之中,林沉衍随即接口,“此事,我已想到了两全之策。”说着,他朝着揽光看了一眼。揽光心头仍为那密册上所记载的事情震动,有些心不在焉,只摆了摆手道:“这事情,驸马自行和族长商讨。”
她皱了皱眉,又问道:“卫音荀呢?”
“已经派人去找了。”
卡察适时告退,揽光并未相留,只道以后有事尽管找驸马解决。
揽光站起身,忽然心头一跳,对着林沉衍道:“宁松在潮州,只消有她,卫音荀定然走不远。”
林沉衍却是不言语,顿了会才道:“我早已经通知了人去潮州刺史府打探,但并无宁松下落。”
“不在?”揽光张了张嘴,半晌才幽幽的吐了这两个字。宁松看似简单的一个人,然却牵扯众多,她心中骤生恼恨,不知此次又是被谁占去了先机。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