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膺开汇朝三年,已是夏浓。京都一如往日奢华,前几日皇寺白塔寺的一场大火并未吹皱平静的表象。那些之前蠢蠢欲动得几乎要沸腾的势力,又被另一道巨大的力量也暗中压制了下来。
大长公主宫中养病,虽然朝会重启,却只垂帘议政。往日势孤的宁邺候却反倒成了当朝举重若轻的人物,除了大长公主外,也颇得小皇帝的依赖,隐约有种势头,好似朝中大小事务一应都要经过他之手一般。
散朝后经由宣德门,便算是出了宫,各府上自备的轿子都在那之外候着。
卫海低着头疾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近日朝堂上的气氛越发古怪。然而大长公主又如往常一般把持朝政,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却也说不出来。“老爷!”卫家的小厮见了他,快步迎了上来,躬身道:“老爷是直接回家,还是……?”
威海正在想这事情,待到那小厮问了第二遍才慢吞吞的反应过来。“回家,回家吧。”他摇了摇头,回走了两步钻回自己的轿子中。
正当他躬身的那一瞬,他正看见对面停着的是一辆青灰色皮子的马车,那马车并不显眼,在一应官车中极为寻常。只是,那车子的一角挂着的铭牌却是不简单,是宁邺候府的马车。
他心头一动,待坐稳了之后才隔着帘子对着身边的小厮道:“你在这看看宁侯爷的车子什么时候走。”想了想,他又嘱咐道:“给我机灵点。”
等那小厮应了,他才闭上眼,像是再回想今日早朝的事情。卫海正是卫家这一代中官职最高的宗族正支子弟,祖辈大多年纪大,虽然官位高,却都已经退了下来。而他父辈中有大志的也只有他二伯一个,不过那是庶出,但是再家中已经被打压得不能获得紧要职位。又因些原因,却反倒是他成了这卫氏的翘楚。三十多的年纪成了一族马首是瞻的人物,不知情的人却都要艳羡不已,只是内中如何,只有他一人知晓。
等到了卫府,早有殷勤的小厮候了上来,“大爷,书房的茶都备好太阳下的蔷薇花。”
卫海心中烦闷,没理会就径自走了前去,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卫庆。”
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一个年青人立即上前,“大哥,什么事?”
卫海转过头来,刚想要开口,又忽然噎住,他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到了书房再说。”说完飞快的朝着书房去,只想好像是想到了非常紧要的事情。
那个被他唤道卫庆的年青人立即跟了上去,等到了书房,才刚掩上门,就听坐在书桌前的卫海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天宫中送来的东西还在么?”
卫庆一想,脸色都些微古怪起来,“那……我让小厮悄悄送到庄田处置去了。”他不知道为何又提起了这事情,反问道:“怎么了?难道被宫里知道了?”
太常少卿的尸身做的鱼饵,宫中特地送了一份到府中来以儆效尤。这样的做法未免太恶毒了,只是想想,都让卫庆毛骨悚然。他虽然不亲眼见到过大长公主,但平日传闻已不少见,更加之前几日的事情,让他对这位只手遮天的明月公主也不由得胆寒起来。
卫海沉思,他捏着拳头,越想越是不对头,嘀咕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大哥,时下夫人不在,我们还是万事小心些好。”
卫海摇了摇头,他三十多的年纪,却比同龄的看上去要老气一些。如今皱着眉头,只让人觉得一张脸上横生出了许多褶子。“夫人不在……夫人……”他无意义的喃着,忽然眼眸一亮,像是想到了破绽一般。
“大哥?”
“我只怕……哼!”卫海脸色骤变,重重的哼了一声,面色如冷石。
那青年不知何故,小心翼翼的在旁边观望。
过了片刻,卫海的怒气才消退了些,他端起桌子一角已经毫无热气的茶盏,囫囵饮了一杯,长叹了口气道:“我们都被骗了……”
“大哥?”
卫海握着那茶盖,恨不得将那陶瓷的盖子也捏得粉碎。“夫人的消息不应当有错,大长公主确实不在宫中。”
青年人愣了一下,“可是那日大长公主是由金吾卫护送乘着辇车回宫的……更何况,公主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议政?”
卫海摇头,回想今日在朝堂上,白纱后面的大长公主并没有开口说几句话,但那语气分明和之前的公主一模一样。只是……旁人或许可以蒙骗在鼔中,可是他们却早该怀疑……
夫人的密信绝不可能有假!
当日正是那盘子太常少卿的鱼饵,才让他们打乱了方寸。这事情仔细想来,的确有许多的不合理之处。正如他们所调查的一样,大长公主根本一开始就不在寺庙中,根本……不在京都。
“夫人还没有消息?”
卫海斜眼问道,见那青年脸一沉,便知仍没有消息。他声音蓦然又沉重了几分,“你再派些人去勒州,务必找到夫人。”
“大哥,你放心。”卫庆应道,他眉毛一皱,将刚才从外面传递来的消息呈了出来,“这是勒州那边的消息。这次收回勒州三城,却是赴驸马林沉衍居功至伟。”
卫海将那密信抽出,抖开开来看,“林沉衍……”他若记得不错,当日林沉衍出宫只说是静休,却不为何又穿州过省去到了西北边城。“想不到,当日的浪荡子,竟也能收复卡察。”他轻蔑一笑,可见对当日的林沉衍已经是鄙薄至极强抢状元郎全文阅读。“这样倒更是证明了大长公主其实是在勒州。”
“那……”叫卫庆的年青人紧缩眉头,迟疑的问道:“那朝上的那个‘大长公主’是……是有人假扮来稳定人心的?”
卫海并未立即回答,他停顿了会,像是再仔仔细细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的想了一遍,“恐怕未必。”最终,他只是意味深远的说了这四个字,心中猜想却是半点都不敢在此时言明。
怕只怕,有人要乘真公主不在,借由假公主的手来把持朝政。
卫海想到这,只觉得郁结的心绪一下子理顺了起来。他将紧绷着脸,再逐一去细想,却又觉得事情大得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而事情所有的源头都有意无意的指向了同一个人……那人……
不可能。
卫海心中暗暗否认了自己,若真是宁沽南所为,那……萧、闵氏也未必能任由其摆布。不对!卫海猛然站了起来,他的手掌的撑在桌面上,将全身的力气都加诸在了上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自己站着。
“你去查查近来萧、闵二氏和宁沽南有什么联系。”若真是应了他的猜想,只怕京都的天早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变了。忽地,卫海感觉周身发寒,他下意识的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骄阳灼灼,分明热得人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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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膺明月宫。
宫中的宫娥太监都退在外面守着,高大的殿内,白色帘幔层层叠叠,只叫人疑心到了仙境。最里头只有二人,投下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交叠在一处。“侯爷。”一个婉转的女声响起,那声音并不尖锐,清越动听得很。
宁沽南坐在那,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那女子,听她这样唤他,只道:“你起来吧。”
那出声之人正是一身宫裙,精美华贵,漆黑的发挽在脑后。她盈盈一起身,发间缀着的金簪也随之晃动。“多谢侯爷。”
宁沽南见她虽站起了身,却是低敛着头,顿是眼眸处闪过一丝不悦,低着声道:“你把头抬起。”
那人徐徐抬起脸,虽算得上是清丽,却不是顶美的,然而,她那双眼却是奇特的很。宁沽南盯着她瞧,从漆黑眼中透出的冰冷视线从每一寸皮肤上爬过去。“啪”,他忽然站起来,重重的扇了那人一把巴掌。
那人被甩在地上,肩头颤动,像是遇见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侯……侯爷,奴婢……”
宁沽南森然看着她,“不知自己错在哪?”他愈加逼近了一步,俯□子凑近那人。“裴揽光的眼睛是茶色的!”
“奴婢……奴婢该死!侯爷……奴婢,奴婢只是怕那药用得太多,奴婢的眼睛……会……”
宁沽南一挥袖,“眼睛?”他的声音冷得异常,几能透骨。“你若是学不好,那又要你何用?”
那人听了这话,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是了,学了四年的大长公主,如是学得不像,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她蕙生做不得自己,只能学大长公主而为生。这样一想,她戚戚道:“奴婢再不敢了。”
宁沽南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漠然,他再不看她一眼,径自走了几步,“要怎么对裴衾……”
“奴婢明白!”蕙生点头,“奴婢再不会叫侯爷失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一直挂水,昨天也没来得及更新上,tut
如无意外,一直是日更下去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