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人生——半张脸
“优秀教师”畏罪**——揭开校园的面纱,关注社会、家庭、学生的目光,素质教育举步维艰;展现一个教师灵魂的矛盾和蜕变,——光明与阴晦、遗传与变异,希翼与迷茫、挣扎与无奈、理想与现实……一部展示教育现状、触及人性深处的真实纪录。
经过审理,法庭宣判:于达,男,四十岁,新潮县一中教师,因犯故意杀人、纵火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立即执行。
整个法庭凝固了。沉重、寂寥、憋闷、窒息;,人们的思绪在空阔的极限飘摇,遥远、空落、虚无,完全视若无睹被告席上的于达。他中等身材,弯腰弓背,苍白的面孔,神情麻木,全然一具僵尸。难于想象他曾经传道、受业、解惑于千万学子。
执行场在省郊一个荒山脚下。人如蚂蚁,蠕蠕攒动。热流裹挟恐怖增加了旷野的死寂。人的嘈杂在无垠的原野显出微弱渺小。被执行枪决的四人中,有两人是抢劫银行要犯,一人是三年内强奸猥亵小学女学生二十几名的青年教师。我坐在警车里,刺耳尖厉的警车长鸣划破苍穹,威严、神圣中参杂了凄楚。他们没有获得“安乐死”。如此轰轰烈烈的场面,也许就为留下永久的定格,在一个朝阳升起、大钟气惯长虹响彻天空的早晨。生活在继续。人群散尽后,一位沉静、冷漠、端庄的妇女从一辆白色出租车上缓缓下来。她叫李小梅。她把一块白布罩在于达的尸体上,雪白雪白。许久,落下两滴泪渍.....我想,在这样广漠的时空,泪渍会即可消逝......
千禧之年的六月,北方气候正处在四季中最令人惬意的时候,风没有狂作,沙没有横荡,只有温暖的细雨在许久干涸后沐浴万物,给饥渴的黄土地汲取滋润的营养。一切都自然而然地运行。县重点中学一中的校园内,同往日没有差别,上课下课,下课上课,表面如平静的大海,微波不兴;其实,这平静中潜藏着暗礁险滩,蕴藏着年久积郁的海底喷发。没有人意识到,陈旧、古老的小路早已承载不了事过境迁的冲刷,泥泞、坎坷、拥挤,憔悴拓展着逐渐明晰的坦道;甚至以生命作代价:据报载,有关部门在全国范围内作调查,发现从事教师职业的人平均寿命比其他行业少十年!这是怎样一个惊人的数据!
铃声有规律的作响,清脆悦耳。喧哗的欢笑瞬间平息,代之以“老师好”的问候,营造出一种严阵以待的肃穆与庄重。每一间教室,每一张面孔,隆重热烈而真切鲜活;当朗朗书声纯情地响彻天宇,给每一位教育工作者带来愉悦、欣慰、舒畅。那时的教室要比现在颓废破烂,那时学生的脸上时有鼻涕灰尘,那时的教师活得清纯充实。这曾经是一片圣地,虔诚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栖息的世外桃源。学生的纯情滋养着,学生的进步鼓励着,上级真诚的欣赏激励着,同事的相助温暖着,几十元的工资——赖以生存的基本条件,是无法与知识、灵魂的全盘付出划等号——
“我有过这样的境界。那时每位教师都如此”。面对死亡,他坦然处置的态度让我震惊,“你不觉的可惜?——一位重点中学的优秀教师,走向堕落与毁灭?”他沉思片刻“我只是一个牺牲品。能留给世人一些警示,死而无撼,也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趟”。我的眼睛潮湿了。作为他的律师,我明白无力挽回他的生命,但我要竭力陈诉,走出那模糊而真切的禁地。
一
我走进这个大山环抱的小村。参天茂密的杨树为小村撑起一顶绿色华盖,穿过摇晃的树冠,透过细碎的叶隙,闪射出点点光亮。村西的山脚下,一条小溪缓缓流去,默默的,静等着鸟的追逐,孩童的嬉戏。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弯向远方,把村落破损的土矮房和坦荡的公路牵起来,通向遥远的大都市。村正中,有一间比较宽整的屋子,墙正面立着一块木制的黑板,用久了擦磨成灰色。土坯垒就的桌凳,残缺破落,像一位老人,用缄默述说着饱经沧桑,用龟裂陈列着年轮的深思。事后我找到了李小梅,她在一所更边远的中学,她同所有的教师一样,在备课、讲课、判作业。她依然是冷静的,端庄的,憔悴的眼神隐现着一丝淡漠。
我觉得自己近乎残酷,要满足一种强烈愿望是以重新揭开别人伤痛紧闭的心幕、再次一一舔舐伤口为代价!毕竟是教师,李小梅终于答应接受我的希求,配合我走进山重水覆的过去,扪摸曾经淌过心血的每一个角落,调动所有的感觉器官,抓住那个逝去的灵魂,“我差他一岁,是当时班里最大的一个,由于家里没有劳动力,我又是女孩,念书断断续续。我就坐这儿,”她指给我第三排的一个座位,“每次他讲课的时候,总有农闲的大人在外面听。他是村里知识最渊博的。这除了他勤奋好学,还得益于他的父亲——我的公公,一个挣工分、后来靠学生家长提供衣食的乡小学教师,支边的北京人。也许是处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他父亲存留下的许多中外名著使他“饱食”终日。有趣的《变形记》、《一个小公务员之死》,怪异的“装在套子里的人”、“超人”,还有什么《红与黑》、《忏悔录》,对于我们在这样的环境、经历中成长起来的、那个年龄段的学生来说还是晦涩难懂得,他讲得津津有味。”
“我们全村不过六百人,家家出劳力盖起这间教室。他高考落榜后回到村里当上孩儿王。村里人喜欢他,支持他,是他,成全了无能力跑校住校的家长和孩子们学知识的梦。一晃四年。这四年中,他偷空就给我补习初、高中课程,他说我不比别的女孩,要强、聪明。第五年,他同我一起参加了高考,他考上省师专中文系,我考上数学系.如果世上真有“缘分”一说的话,多少年帮助我积淀的感激之情的延续,不由自主地潜移默化为依恋与爱慕。”
她眼圈红了,扭头向窗外。空洞的窗口射进淡淡的绿影,一只蜘蛛在努力结网。她没有让盈眶的眼泪落下来。零星的鸟叫增添了这里的静谧,遮阳的土地沁出清幽的土香,伴着杨树特有的体味,引人进入田园的神境——若不是眼前颓废残损的房屋昭示出这里还是一片贫瘠的土地。
但这得天独厚的大自然也孕育了勃勃的生机和清纯的遐想。从单调的、粗朴的、无垠的黄土地上出发,在繁华的都市边缘徘徊良久,惴惴不安却又踌躇满志地步入陌生而诱人的文明,在中国文化的遗传与变异中经受着洗练与铸造,在中国人特有的生存环境中寻求着实现自身价值的罅隙——
于达就这样走出了大山的怀抱。
“来,我给你两介绍一下。他叫于达,这位漂亮小姑娘叫王影。”乔校长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脸上掠过。这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我来问你们一个问题。于达,你说,学校的工作重点应该放在那?”乔校长有四十多岁,瘦,双颊刀削过一般,两个涂了淡淡胭脂似的颧骨,一双慈善活套的小眼。他友善地看着于达,亲切和蔼。
“当然学校只能以抓教学为主才能证明办校的质量如何了。”于达认真地回答。
乔校长一只手搭在翘起的膝盖上,没有任何表示。于达不解。
“王影,你说呢?”他的头斜向旁边的女孩,自然流露的笑意,平和的语调。
“校长,我说不好。我想,校长是领导,校长有什么指示我们照着做不就得了。”王影温柔地回答,表象的得体大方。
“好灵巧的嘴!不错,于达,王影,好好干!”乔校长站起来,一双手分别放在这两个人肩上,平易近人。他有些苍老,每一个表情都在脸上拚凑出一些分明的皱褶。
于达不自在,四肢不知至于何处。乔校长的双臂像座桥搭在他两之间,一头是那女孩的温热,传过乔校长模糊的臂膀,在他的肩头留下来,然后流过每一根血管,进入他的心房。他低头,看到的是自己的不堪入目的皮鞋。真想把双脚尖扭到脚后跟,藏起这双过时的三接头皮鞋。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在皮鞋的尖头上,他分明看见了王影鄙视的笑意。王影温情地对校长笑着,包含了对领导的敬畏和对长者的崇敬。她心里有些厌恶乔乡长那只手,枯瘦的、有个棕色斑点的、甚至她闻到了老人身上常有的那种怪味。温情的笑意中隐含着些不自在。可恨的皮鞋。也不完全怪罪这皮鞋。于达被另一种一瞬间的感知搅和起来,像小虫,轻柔地、和缓地,在手臂上或脸蛋上蠕动,隐隐惬意中的不快恶心。王影的回答让他尴尬。他感到自己太拘谨了,没见过世面。这个女孩也让他心神一悦,他喜欢这个女孩的回答。女孩子的,柔情,温顺,乖巧、聪慧。这是乡下女孩不会的。这是女孩子。标准的女孩子。(thisstandardgirllethimfeelthattheskyisblue,butheisstillveryupset,becausehehasthestrongfeelingtohaveherinhislife这个标准女孩让他感觉天都是蓝的.但他仍然感到十分烦闷,因为他有一种在他生命中强烈占有她的感觉)thisstandardgirl‘ssonlethimisstilltoisupathesilkisupset,fortheadvantageofherhavings,forherstandardgirl.他想,也许县城的女孩都是这样。无形的魅力!他好像第一次见到女孩,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女孩!他被吸摄了,一个阳光明媚的骚动攫获了他。那里藏着一丝难堪。一个青春女孩圆滑、讨好、灵巧、洒脱给他带来的难堪。他,一个男人,倒显得愚笨、呆板、拘谨起来。
两个年轻人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于达加大步子,想躲开这个可爱可恶的女孩。王影快步小跑追上了他。冲他笑笑,抿着嘴不说话了。她知道刚才让于达不高兴了。不过,那是她见校长的第一面,她要给校长留一个好影响也就顾不了别人的感觉了。再说,于达的感觉是他自己的事。农村孩子的感觉。她从心里耻笑他。农村的孩子。她这样谅解他对自己的成见,她又惋惜、感叹于达的狭隘。农村人的老实和愚顿。于达那一丝感觉被王影这热情和主动溶解了。美丝丝的甜。他自以为不易被人察觉地细细打量王影。时尚得体的裤装,衬托出优美的曲线,白皙的颈项佩戴一串圆润光亮的珍珠项链,富有弹性的胸脯在有节奏的步履中有规律地颤动,青春诱人。于达心狂跳起来。他感到王影给他带来了压力,这种压力无形地转化为一种动力,催他重新做人,催他上进,催他不甘落后。
“我们去办公室看看,啥样的。”于达情绪高涨,侧着身子对旁边的王影说。
“好吧!”王影不情愿的说。但她还是同意。她舒畅。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看到于达兴冲冲的样子,于达对他的不悦冰释了。她暗笑。她喜欢这样放的开的男孩。
穿过一条通道,来到语文办公室。里面没有人,地上满是纸屑。这是上学期放假时的狼籍。“哦,咱们的大扫除了。”于达摊着双臂,貌似无奈,心里很庆幸他们有些事干。每天就上班了,办公室不能就这样落不下脚。于达抖了抖满是灰尘的拖把,王影摆着两臂慌张躲闪。于达慌乱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王影见他那副窘态,“咯咯”笑着想离开,被于达叫住了“王影,你来擦桌子,我去打水擦地板。”王影留了下来,飘过一线倒霉的阴影。“在家我也没干过这些。”她心里嘟囔道。动手清扫起来。
校园里有三五成群的学生在转悠。新生喜气洋洋,像初春的燕子,叽叽喳喳。打招呼嬉戏。在校园里穿梭。打探询问何时报名、班主任姓甚名谁等关心的问题。
于达绕过几间教室,在一间教室的窗户前停下来。手达在额前往里瞅瞅,玻璃污垢罩着,再瞅也看不清楚里面的细枝末节。他索性抬起胳膊,用衣袖使劲擦出一片黑黑的幽亮的空洞钻进去,憨憨地笑了。这比村里的条件真是天壤之别。他想再换个角度,到另一个窗户前再看看,好好看看,手里提着水桶步方便,王影又在办公室。两头都割舍不下。他稍犹豫,急匆匆地去打水。教室不会跑的,有的是时间慢慢领略。他进了水房。昨天他就来过这,在这洗了衣服。打了热水端回宿舍,痛痛快快地擦了身体。他还没来得及去找洗澡堂。这不难找,县城也不大。他想。他只是抽空在街上转了一圈,到了最热闹的飞马大街和街心公园。他想起了农村的场院,农村一马平川的原野。飞马大街和街心公园如同一个童话世界里的景象,是雕刻出来的袖珍。他欣赏这种雕饰,就像一个男人对女孩的头饰、小手绢、淡淡的香水清香那样的眷恋。雅致的、精细的,幽幽的情结。这与他的生长环境恰恰成对照。天然与人工的,一个朴实的如大地、如土壤一样的自然,烙刻在心;一个是梦幻般的,迷离闪烁,牵着他,引他进入。他有点目不暇接。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氛围和新奇给了他活力和灵感。激发了他想象的空间和摸索的**。但他绝不可和刘姥姥同日耳语。他清醒这一点。王影像磁石吸引了他,“和这样的一个女孩在一起干活,是一种享受。”他想着,情不自禁地露出微微的笑意。这是一个男人的笑。深沉的。在于达的脸上,还是深刻的笑。
“你的住宿安顿了吗?”王英摆弄着抹布问。
“不忙,晚上有的是时间。你家住那儿?”
“离学校不远,飞马大街西端,县城中心”
“离街心公园不远?”
“是的,有机会到我家看看。”
“嗯。”
“你家在农村?”王影大致地把六、七张办公桌抹了几下,麻布上的粉色图案就被泥土蒙蔽了,王影谨慎地拎着,投在水盆里,手指伸进去,惊呼一声:“水这凉!”
“来,我帮你洗,地擦干净了。老师们是明天来了,就不用细致清理了。”“我们真积极。”王影面带微笑,嘴角稍撇着,有点嘲讽自己的口吻。
“我们是新来的,出门苦小小呀。”于达傻乎乎地开玩笑。
王影看着于达大大咧咧的表情,“噗刺”笑了。喜欢他的傻,担忧他的傻。
于达不之所以地看着王影娇媚的笑脸,不理解。立刻警觉地再看看自己的鞋,王影并没有注意到他不时髦的鞋。她笑什么呢?于达也被她的笑感染,跟着迷茫地也笑。
王影走了。于达看到她转过身去,一双白皙的小手去开门时,“完了,她走了。也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候了。”他担心。不过,从窗户内望着她的背影,于达还是按捺不住兴奋,打起口哨。一首乡间小曲。
校长办公室烟雾缭绕。校长会议开了三天,人事安排凑凑乎乎取得一致同意。刚分配的大学生自然放到第一线接受锻炼,可从工厂调来的侯三干什么,着实让领导棘手。搞过后勤一塌糟,搞校办工厂,亏本、打官司……三位校长坐在两张办公桌前,焦躁烦乱,运筹帷幄。乔校长头脑中都地飘浮出侯三的形象,镜头有远到近。他发现“新大陆”兴奋起来:侯三有一张凶神似的脸!“让他到政教处管理教师学生纪律去吧!”安顿停当,如释重负。校长想起新分配来的于达。他朴素的着装,学生头,刚刚理过精干利索。不苟言笑的神情显出斯文稳重,一看就是靠得住的人。
乔校长喜欢从农村来的年轻人,他们做人朴实,能吃下苦,教师职业是一个辛勤的职业。做一名好教师必备吃苦耐劳、流大汗出大力的精神。
第一次谈话,于达质朴的让乔校长惊讶。毕竟是不谙世事的牛犊,但他穿透性的见解和少见的直言,给校长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看出,这是一位很有潜力年轻人。王影是一位乖巧、机灵、聪颖的小姑娘,虽说电视大学毕业,口才不错,招人喜欢。
审计局王局长特别打过招呼,要学校关照好小女王影。过去的关照只有些虚名,先进工作者了,优秀教师了,教学能手了,发一证书,慷慨些奖赏一床单,就足以让教师们羡慕到嫉妒。这又有什么用呢?可教师们似乎就这么一点成功的价值。也为这点荣誉,奋斗着,努力着,这奋斗与努力不排除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的周旋,包括勾心斗角,而且更大程度决定与这些工作之外的“软功夫”。
是呀,工作对象是人,要在一定时段衡量一个学校、一位教师的工作成效是很难把握说明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功过只有留给后人评说。
于达不精通这一点。他只认一个理,把学生培养成人,培养成才,这是一位教师最高、最真实的荣誉。他不是唱高调,他也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思想品德高尚,这完全出于本能,出于一个从世外桃源走出的农民的良心。出于他进入新生活的热情和对职业的忠诚。但他与生俱来的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早已不适时宜、不被时代所认可理解接纳的清高真率酿造了他的不幸,是他的天性注定了他的悲剧。而王影顺利地得到了人们渴慕的荣誉,也为她日后的辉煌奠定了基础。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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