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虽然怒火冲天连夜回平城,但事关人命,她还是做不到说放下就放下,相反心里更加着急。
她望穿秋水,巴不得第二天就见那些亲戚和乡亲能从天而降,告诉她,他们带了钱来捞人。
出门泼盆水,她要伸长脖子看一看巷子口有没有人来;倒个垃圾,她要瞪着眼珠瞧一瞧巷子里走动的是不是家里来的人;逛个街去得久一些就担心村里来人在家等她……
然而一天过去了,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谢文俊见她那样,瞧不下去了。
“庄稼人挣两钱不容易,把银子看得重,能理解。你再急也没用。”
“理解?你跟我说理解?你让我怎么理解?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可那是一条命耶!不是别人,是他们的亲兄弟,他们亲爹,她们的老公!”
阿香像找到出气筒一样嚷了起来,小脸都沉下来。
谢文俊年少老成,比她平静多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阿香怔了怔,她自然“然后”不出个所以,于是凶巴巴的说:“然后……当然是他们无情无义,他们冷酷冷血!他们不把人命和亲情当回事!”
谢文俊眉头轻皱,不赞成的摇摇头。
“我倒觉得大伯他们犹豫得有理。虽然他们既无能又抠门,贪婪又爱推卸责任,小气又自私。但年龄阅历摆在那,考虑事情还是比你周全。”
阿香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你说什么?你……你竟然赞同他们?”
她吃惊的得嘴巴可以塞下一整个鸡蛋。
果然什么样的环境出什么样的人!大环境如此,想不受污染还是不能啊。
阿香有些咬牙切齿的想。
真想问问,如果是我被关起来了,你也不舍得卖田卖地,舍不得钱财,无动于衷吗?
然而想到他曾在村庙里守着将死的“她”几天几夜不抛弃不放弃,又按捺下来。便自我安慰,一个小屁孩懂什么,不跟他计较!
谢文俊却不顾阿香难堪脸色,不紧不慢的继续分析。
“你想想,为了小叔叔一人,我们家的田地卖了就卖了。他自己家的也卖了,万一人没捞出来,岂不是人财两空?”
“你倒是会算计。”阿香暗自嘀咕,听得牙更痒痒了。
她家的小孩怎么这样呀?
养着养着就三观不和了?
被她养歪了吗?
他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啊。
谢文俊阴郁着双眼,“况且程宜跟你说的话,根本没有承诺过任何东西。就连你所谓的‘暗示’,也全是你自己的猜测。”
阿香梗着脖子反驳,“两空就两空啊,尽人事听天命嘛。万一人回来了呢?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以后还敢做什么?”
她恼了,说话也夹枪带棒,很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谢文俊却一本正经的道:“有些人是没有资格‘试’的。一试,不仅自己会掉进万丈深渊,还会连带旁人。他们想事情必须考虑周全,保证万无一失。否则,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阿香烦躁的说:“你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你是在说大伯二伯他们吗?”
谢文俊严肃的点点头。
“你想,要是人才两空,奶奶怎么活?文东和他的两弟弟怎么活?小婶婶呢?这些负担是不是要转移到大伯二伯家甚至是我们家身上?”
“若卖了田地还不够,还借了很多钱,文东是不是要父债子还?那么多,他要还到什么时候?一辈子?那他的一生都没有喘息的机会了。若还是还不完,他的儿子又继承债务接着还?”
“什么鬼?你以为是在说愚公移山啊?是在讨论子子孙孙无穷尽吗?”阿香不满的怒瞪着他。
谢文俊却平静的道,“即便是小叔叔自己,也不见得乐意家人用巨大的代价捞他出来。代价太大,他宁愿让家人直接帮他收尸。”
阿香心里咯噔了一下,瞪大眼睛。
“什么意思?他不同意?你问过他了?”
“是的。”
阿香不敢置信,急切的问。“他怎么说?”
还有人想牢底坐穿?喜欢当无头冤鬼?
谢文俊淡淡的说:“他说,他的腿已经被打坏了,就是出来也是个废人了,吃喝都要人伺候。不仅帮不了家人,还会成为累赘。花那么多钱捞一个累赘,不值。”
好一句不值!
“在里面缺医少药,腿受伤没知觉怎么就能怀疑是坏了呢?怎么就能怀疑成废人了么?这是借口,放弃希望的借口。”
阿香怔了半响,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她忆起前世和同事下乡做扶贫工作时听到的两个真实事情。
一个农民,家里的顶梁柱,突然肚子痛,送去医院被检查出是肝癌。他知道后强烈要求出院,回家后立即绝食,三天就死了。远远短过医生预估的寿命期限。
还有一个也类似,被查出了癌症,回家就自己喝农药死了。
村民们知道他们的行为,哀痛是哀痛,却都称赞他们做得对,还说要是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也要效仿他们。
当时阿香和同事都十分震惊,十分不解。
这算什么?
求生**不是人的本能吗?还会有人求死的?脑回路和他们不是一个祖先的吗?
就是治疗不好,能和家人多呆一天是一天啊。万一随着科技的进步,哪天就找到治疗方法了呢?
虽然奇迹很少,但也要相信自己是那个幸运儿啊。
不抛弃不放弃,不一直是学校教育我们的生活思想吗?
乐观对待生活,保持好心情,不是一直被灌输的养生理念吗?
怎么就轻易的绝望了,轻易的放弃了呢?
他们难道不知,他们的做法会给子女们留下一辈子的阴影的呀?
阿香现在有些懂了。
他们不是不懂爱,他们太懂了。
他们不想拖累家庭,拖累子女。自己解脱,也是帮家庭减负。
他们一生活得艰辛,不敢押上家庭,赌上未来。
也许会有奇迹,但在奇迹发生前,昂贵的医疗费用就会把他们的家庭拖进了深渊。即使他们活了,家庭也是万劫不复了。
他们自己走,不仅免了家庭经济的重担,还免了子女被人骂不孝的罪名。儿女们也许会为他们撒手人寰而悲伤一阵子,但时间是治疗伤口的特效药。
什么心里创伤,什么阴影,顾不得了。生存的问题不解决,谈其他的都是奢侈!
那时候阿香和同事不理解,因为他们虽然在同一个时代,却不是同一个世界。
现在虽然她和他们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世界,但她的芯子还是前世的。但相近的生活水平,让她多少能理解了一些。
要他们命的是贫穷和爱。当然,到了小叔叔这,还多一个草芥人命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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