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谢文俊一席话,阿香的心情十分复杂。
古代的人果然比巨婴社会的人早熟。她这个壳子里装着大龄青年的灵魂,都比不过谢文俊这样一个小屁孩。大伯二伯那些几十岁的人,恐怕都活成精了。
她决定亲自去给小叔叔和那两乡亲送一回饭。
那么久以来,她一次都没给小叔叔送过饭。也并不是真的多忙,或者什么亲疏隔阂,只是一种忌讳。
女孩子不适合到那种地方去,古代的监狱,对于女人来说就是地狱,粘着都晦气。
而今阿香觉得很受伤。生活在这种社会里,有一种命运不由人的无力感。
她刚穿过来时,虽恼火老天不公,让她掉到穷苦落后的时空。但心里憋着一股气,绝不向命运低头。
穷就穷呗,只要努力还能饿死?起点虽低,但过上好日子是迟早的。
别人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能做到的事,她也能!
现在阿香有些灰心了。
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制度不完善的社会,连人命都没法保障,更加别说什么发家致富了。
“文俊呀,等过了这一阵,你回学堂读书好不好?”阿香失落的说。
谢文俊撇了她一眼,“你就是想让我考中状元回来救叔叔,也是来不及了。”
臭小子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她的心思难道都写脸上了?
阿香讪笑,“谁要你中状元了。进士啊举人啊也可以的嘛。来不及救人,给人平反也好的呀。当官一任,造福一方,少几个刀下冤魂是多大的公德啊。”
谁能想到,从小学着孔乙己,笑话着范进中举长大的阿香,到了这,竟然渴望弟弟走这样的仕途经济。
傻白甜的幻想有个状元爷回乡,一下打破黑暗,得个清明世界。就像各种戏文说的那样。
或者来个正义的大官,或者皇帝微服私访,到关键时刻,拿出天子令牌震慑那些狗官,让他们战战兢兢的跪一地,然后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大快人心。
想着电视剧里那美好,激动人心的情节,阿香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文俊暗自摇头,这个女子真是得了癔症了。
“等叔叔的事情过去,你让我去上学我就去,都听你的。”
“真的?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谢文俊微微翘起嘴唇,“好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似的。”
阿香咧嘴,“这样想才对嘛。知识就是财富,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是引导人生到光明和真实境界的灯烛!”
念着前世的名言警句,心都明亮了许多。人有时候果然要打点鸡血。
谢文俊眨眨眼,“还有呢?看你能的,能扯多少句。”
阿香不在乎他的没大没小,得意的张口就来。
“知识是青年人的最佳的荣誉,老年人最大的慰藉,穷人最宝贵的财产,富人最珍贵的装饰品。”
“谁告诉你的。”
阿香一脸神秘的说:“告诉你你也不认识。”
谢文俊皱眉,“你怎么认识的人好像比我多很多。”
“那是。你也不看看你姐做的是什么生意,每天与那么些贩夫走卒打交道,数都数不过来。”
嘴上活泼,但心却蒙上了阴影。
什么状元探花,榜眼举人,不过是飘渺虚无的希望罢了。就像一些人整天磕头拜佛交无数香油钱,图的不过是来世的福报。哪里就当得真呢。
读书人那么多,教育资源那么落后,官场不说也罢,轮得到她家小农民挤这独木桥出人头地?那概率比中五百万彩票还小。也难怪前人说中举是祖坟冒青烟呢。
阿香和谢文俊正忙碌着,响起“呜呜”的叩门声。
“谁呀?”
大冷的天,家里也没个门帘,为了防止冷风灌进屋里来,大白天的阿香也把大门栓着。
谢文俊麻利的在围裙上擦擦手,“我去看看。”
一边说一边往外去了。
等他领着人进来时,阿香呆了。
竟然是谢文东和谢杰友两个小萝卜头!
他们冻了一路,脸颊通红,手僵得像猪蹄,也真的像萝卜头了。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怎么是你们来了?”她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往后边看去,没看到大人的身影。
在阿香这个换了芯的大龄女青年看来,这两人和谢文俊一样,都还是孩子。
再说,按惯例,谢家的事,从来都是大伯二伯这两人做主。只要这两人还活着,小辈别想做什么主。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家庭民主。何况还是事关小叔叔生死的大事。
谢杰友不管阿香的疑惑,夹杂着浑身的寒气,一下子蹲到阿香的灶台前烤火,简直要把双手当猪蹄一样放到火苗上烧。
“他把自己卖了。”谢杰友悉悉索索的拍着身上的衣服。
谢文俊脸色一变,谢文东也垂下头。
阿香却不懂,去瞅谢文东。
“把自己卖了是什么意思?”
谢杰友烤着火,头也不回帮答了。
“钱不够,他卖给大财主家了,已经签了卖身契。以后就是程家的狗奴才了,还要改姓跟人家姓呢!”说到后面,语气也讽刺了起来。
阿香呛了一下,她不是在听村戏吧?
一直不说话的谢文东猛然凶狠的抬起头,盯着谢杰友的后脑勺。
“那你让我怎么办?能想的法子我都想过了,能求的亲戚朋友我都去求了!却还是弄不够钱。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我爹死在牢房里吗?”
他越说越大声,声音却嘶哑了,眼眶也渐渐红了。
阿香心头巨震,如遭雷击。她定定的盯着有些歇斯底里,又忽然如同被霜打过的小白菜的谢文东。
难怪小叔叔不同意筹钱捞他,大伯他们也不同意卖田卖地捞人。从一开始,他们就看清了事情的走向,看到了事情的结局。
是不能把钱看得重,可在这时,在穷人家,它就是比人命重,比命值钱!
谢杰友依旧对着灶台不回头,大声吼,“你把自己卖了,你让你娘怎么办?万一还救不出小叔公,你们家连个劳力都没了,你让你弟弟他们饿死呀!”
阿香只觉得雷声轰轰,轰得她头晕眼花。
要是不那么轻率的回家传达信息就好了,她到底还是不了解这个世道,把人害苦了,还自以为是。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眼前一黑,险先颠倒。
谢文俊眼疾手快把她一把揽住,谢文东也反应过来搀着她,三人跌坐到了地上。
谢杰友转身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地上凉,你们要不要这个样子啊?我……不说了还不成。”
阿香抓住谢文东冰凉的手,“你把自己卖了多少钱?是死契还是活契?契约呢?给我看看。”
谢文东却扭开头,“小姑姑你别管了。已经签约了。反悔还要赔三倍的银子。”
他停了一会,又接着说:“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把我爹捞出来。即使我成人家狗奴才了,至少还喘气。爹不捞出来就没了。”
阿香长长的深呼吸了几次,把欲流出眼框的泪水收回去,喉咙里顿时咸咸的。
她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眼泪往肚子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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