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似乎是世界遗忘的角落。
路边坐着的乞讨之人懒得伸手,身上的臭汗避远行人,他一个劲地注视着周围的人,卖花的姑娘见了掩嘴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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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远里的大户人家,炊烟袅袅,屋后那棵老树结出了最后一季果,曾经那几个孩子的身影已经不见,户主今年九十岁了,已无力采摘。
熏香里的屋子女人成群,时有出手阔绰的带刀壮汉来往,交了三两灵石,一口苦茶喷在大刀上,警告那些双目无神的瘦弱美男子,别靠近天字号那姑娘。
瘦弱的女孩走进茶馆,摸了摸身上的灵石,叫来一棵水煮白菜。看了看老板的脸色,本想要两勺盐的她狼吞虎咽。
老妇人时常叹气,孙女进达官贵人家当丫鬟时,走得太匆忙,忘记给她那绣花枕头。
乞丐在草屋外等候,一动不动,脸上满是疲惫,屋子里女人叫声停止,趁人还没醒,悄悄抱着粗麻烂布包裹的女婴出去,看他跪在地上又是哭泣又是磕头,站着那人轻轻摇头,最终还是以八颗灵石成交。
大户人家要建房,镇里乞丐来帮忙,看地上睡着个人,一碗清水白粥被舔得干干净净,门前大黄狗比人还壮,叫声也吓醒了那人,看他睡眼惺忪,累得沉重,真像起来个猴。
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多半是个修炼者,从天上飞过时,地上平民伏地高呼,嘴里说的无非就是那些多谢仙人保佑小镇,等那可耻之人走过,一口口水都懒得吐的他们眼神吓人。
孩子们嬉戏向大人要着玩具,工地上盖楼的中年人大汗涔涔,大几三十的他想起这些,只是咬了咬牙!
台上穿着高红裙子唱戏的妇女们,老乞丐想起那些,只是哀叹一声“已无银再赏”!
白天都是些年轻姑娘在那台上卖力,生得好的有人驻足,唱得好的有人拍掌,换了那些有年岁的老艺人,就一些老乞丐撑场面。
台下坐着一群乞丐,台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年轻人卖弄,乞丐疯狂打赏,有人问何必如此,那些沉醉其中的人只是当别人傻子,看猴戏呢。
城镇里唯一的宗门,是封魔宗,这里是一片净土,可今日外边里来了一名恶霸,说是要踢宗立派,打死了维护正义的大师兄,此人学了三年拳法,只因生得惹人爱,人前卖弄,不思进取,夜夜与那些视觉怪物笙歌不停,在人前耍了一套通背拳,被砍了二十八刀,师妹们失去主心骨后将招进去打杂的少年推出去垫背,谁曾想最终恶霸被少年打死!
子君来三日,这是第一日见到的情景。
一人被所有人孤立,那是个吊儿郎当的醉汉,躺在陋巷喝着店家赏的杏花酒,慢慢迷醉,等待死亡来临。只因戮心墙上写了他的名字,酿酒的年轻人连连叹息,给了这人一盘大炸鸡,一壶杏花酒,就由他去,果真在午夜,一人身着黑衣,取走了他的心脏。
在封魔城,有万户人家,城主是个体态臃肿的中年人,整日酒色迷心,几年前不知何时,下令取心这一套,说是稳固封魔阵,每日一人,没有任何关联,起初还有人反抗,找来了实力强大的修士,比如陆地仙人那般,还是被打倒,就连那人也被取走了心,自那之后无人再敢反抗,只因没灵石请人和自身实力弱小。
被封禁在这片狭小的天地只有方圆千里,据那些实力强大的人说,外边凶兽横行,出去就是死,只有封魔城能给他们安全,这一套说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扎根人们心底。他们也打算在这里过完此生,能进入宗门修炼的都是富人子弟,其他人要么为奴要么为商,或者居住在城镇外边。
子君来这第二日,见到了这些。
在城中央,是有个数十里路,据说那里建了个了结台,在上面,什么恩什么怨都可以做,“名正言顺”的决斗之地。
有人被活生生打死,也没有人管,别人的恩怨不参与,自己也别踏入恩怨之中,这种思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深入人心,只因城主那句话,这里是了结台,能带任何不顺眼的人来此决斗。
说是了结台都是美评了,因为那上面从来没有谁来感恩谁,或者欠钱不还的那些准备去上面要钱却被反过来打死,反正没有人管。
至于子君看到的,就不得不说,见到一个三米如山的肥胖之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直舔嘴唇,想必就是那城主,不过细细端详又太年轻了,想想与城主也有一定关系。
说是与世隔绝,就是子君发现,数十万米之外驻扎了一排士兵,皆是筑基十段的修炼者,要是有人去到那里,就会被当做越狱的人那样被杀死,抛尸荒野,说起来也真是恐怖。
再者就是城里数十万人,踏入修炼的人仅有数百人,而且都是城主的亲信,其他都是凡人,这就有些让他不解。
更加让他不解的是,为商的全都是年轻人,而老者几乎都沦为最低下的乞丐之辈,只要是上了年岁的,都是乞丐,也就是说,封魔城至少换了一个代,是怕后辈们知道什么吗?这些无人猜忌过,唯有子君想过。
最后就是那些邪恶的气息,时常在夜晚爆发,并非人族修炼者,子君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从中看出嗜血之意。
能让人进来,不让人出去,封魔城亦是如此!
这便是子君来这三日见到的情景,此时正是黑夜,他坐在台阶上注视着过路的人,那跳舞的女子还没来,她是风香子。
至于为什么,还得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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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一个老者收留了子君,同样一年前也收留了风香子。
那日老者去思乡林叩拜,见到少女静静地躺在树林中,本名曲终河的他,原本是封魔城的一个老乞丐,自那之后,就带着少女在外边居住,砍树建屋。
可是好景不长,六个月前被出城游玩的富家子弟发现,香子美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顿时邪念大起,欲行图谋不轨,让人拍手叫好的是还没过来就被一道闪电给劈成渣渣。
他们的父母察觉到古怪之意,来试探时,皆被雷电击中,在床上修养了好几个月。
此事也惊动了那城主,怀着敬畏之心来查看,没曾想见到这少女时,也贪欲生起,又是几道闪电追着他劈,最终败下阵来,曲终河发现了端倪,这名少女仿佛是上天眷顾之人,只要有人对她心生邪念,就会遭天谴。
此后非凡没有让人不敢觊觎,反而越来越多人来试探,说不定这是少女的护身宝,只有她的真命天子才能接触。
越来越多的人来城外那间小屋子烦他们,干脆那艺妓来找到香子去学弹琴。
这个香子天真活泼,性情不变,让人一眼就喜欢上,时常逗得那些观众哈哈大笑,也让人流连忘返,几乎少女一人,活了城里大半对生活无妄的人,同时也养活了艺妓冬苑的三十七号人。
来观看时,时常电闪雷鸣,波云诡谲,不过却没落雨,只要没有色胆包天的人来接近香子,就无妨。
少女也不知道回哪去,就在此处生活了一年又三月。
三日前,终于见到了记忆中的来客,就是从天而降的少年,差点都不认识了,没想到此时的他竟然这么狼狈。
一下抱住少女嚎啕大哭,曲终河也是很震惊,因为子君竟然没有被雷劈。
据后来介绍,子君知道了一些事情。
这个香子,记忆只有从他身体里飞出君字剑斩杀了那头猛虎,再到他们二人进入精灵王开辟的空间隧道之前,她说自己掉入了时空乱流中,出来后就失忆了,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只记得中间段。
而且据子君观察,这个香子是个残缺的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只因子君见到,少女好像永远长不大,一直都是那么幼稚与天真,学东西也要学好久,唯独修炼这件事,已经到达了化虚境,都有些不可思议了!
曲终河一日重病卧床,没有人熬药,少女也不会心疼,只是天真烂漫地到处游玩,还好后来一个老婆婆来看望他,才得以解脱,所以才说是残缺的人。
对于这样,曲终河也没有摇头,只是笑呵呵地说,她能永远这么开心就好。
从一个低下的乞丐到平民人家,老曲的心里很感激香子,也把她当做自己的孙女,也不求她来给自己送终,也不会束缚她做任何事,只希望自己走后,少女也还是能一直这么天真烂漫,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流泪。
说这么多也是为时过早,因为老者才七十几,只要不是其他因素,一般都能活到一百二三。多有几年陪就是几年。
三日前又来了个失忆少年,二人只记得对方,不过对于子君其他知道的,人前也没多过问,孙女有伴当然最好,早就听说有这么个少年,现在终于见到,香子却没有了曾经那么激动,只是平静地对待,她所失去的,不只是心理上的成长,还有情,这是个无情之人,所以幼稚一词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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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人们敲锣打鼓,欢庆着少女的到来,她穿着碎花裙子,由一名老妇引路,街道上与狗抢食的瘦弱孩童被一个执幡的老道人一脚踹倒,那道人身着蓝白二色衣,飘飘洒洒,头戴一尖顶法帽,看他步伐沉稳坚定,气势收敛。
子君一眼望去,是个修士,未知境界,只感觉他身上灵气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过此时却如平静的潭水。
孩子被踹倒后,由一名中年妇女扶起,她斜眉一皱,显然不满,不过那老道人眉峰更是凌厉,一眼便吓退了妇女。安抚着孩子慢慢走远,嘴里嘟囔着话语。
这时又见一名白衣少女从老道人身后探出头来,看模样年芳十八,美貌与香子不及,也比得上羊慈,却有些顽皮,显然对于乞丐儿童挡路,老道人一脚踹开之事习以为常,又或者不足挂齿。
那老道人往路中间一站,手上握着的幡上写有招魂幡三字,歪歪扭扭,不具有仙气,更是鬼怪乱舞模样。大力杵地之后,听他一声爆喝:“大胆巫孽竟敢逍遥法外为祸人间,说!你是什么人?”
白衣少女掩嘴直笑,显然对这老道人的所作所为有些可耻,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是一路人,快速走开后,碰巧不巧地移到子君这里。
或许是没看路,被少年肆意放松的脚给绊得身子一斜,就要倒去。
子君心里一惊,在想你这人怎么不看路啊,没多想抬手抱住了下落的女子,处于惊吓中的少女此时也安抚过来,二眼相对,见眼前这人五官端正,不过却满脸泥污,身上发臭,也不知道洗洗。
当即她那表情要多厌恶有多厌恶,连忙起身后愤怒道:“你差点将我绊倒,又弄脏我了,走吧,不要你赔!”
子君哦了一声,走到旁边,继续望着香子那边。
至于为什么不与香子在一起,只怕城里人知道有这么个穷困潦倒的人觊觎香子却不被雷劈,恐怕心里得极为不平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远远地在旁边看就行。
那少女盯着毫不在意的少年,不再看自己一眼,明明别人按自己要求做了,可是自己还是不顺心,他凭什么无视自己?
再看这老道人,这一举动顿时引来围观的人众说纷纭,一些早就看不惯香子的妇女当时就借题发挥,带动人群,自己家的男人管不好,时常被这少女勾了魂,也不知该说愚昧还是井底之蛙。
“轰隆隆——”
天上雷声更甚,那老道人微微一笑,看着香子不明所以的天真表情,斥声道:“又要开始杀人了吗?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好歹!”
老道人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幡一指,顿时招魂幡里飞出一只披头散发的魂魄,向着香子张牙舞爪地飞去。
顿时周围的人如潮水一般退开,抱头尖叫着,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情景?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了。
香子心里也是一惊,血液凝固起来,身子完全动不了了,就像被锁定了一般。
“停手,祁大人!”白衣少女喊了一声,老道人一挥招魂幡,将那鬼魂收了回来,子君握住的剑柄也放开了,静静地看着。
“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这人怎么突然对香子姑娘出手啊!”
“应该只是试探,要是真情实意地来,天雷早就降下来了!”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被称作祁大人的老道人冷哼一声,吹胡子瞪眼,回到了少女跟前,抱拳作揖道:“公……罗小姐,是贫道鲁莽了,见到巫女心生恨意,差点忘了本来的目的!”
白衣少女点点头,然后望向香子那边,喊道:“早就听闻封魔琴弦音,更有美人甚玄女,今日一见,果真不平凡,你先去吧,本公……本少女待会来听!”
听闻此言,那些敲锣打鼓的艺人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儿,便接着起,吹起唢呐,打起鼓,女孩接着撒花,那边望了一会儿这边,便慢慢走去。
子君点点头,老道人带着白衣少女走过街角,消失在尽头,临走前那少女好像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横了子君一眼,见少年似乎还是个剑客,当即冷冷一笑。
这个地方长大的人,他一个指头便可碾碎,只是见人可怜兮兮,少女心里又更加不忍,来这里的目的,是依照父王的指示,观察民生,看下这未被征服之地,有何古怪,又为什么大多都是凡人。就算征服了也没多大用处,虽然很矛盾,但事实就是如此,在这里平庸惯了,就算传予修炼之法,也不会翻起什么风浪,更别说为国效力。
少女是这么想的,不过也真是晦气,第一天来就遇上这么一茬子烂事,那种人注定孤独一生!心里一直在想着,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捉弄一下那人,对于她这个境界来说,要是修炼一途遇到不顺心的事,没有当场了结,就会在以后的修炼上形成心魔,这是她不允许发生的!
走过拐角,白衣少女才开口道:“祁大人,你真的一眼就看出那女子是巫女?为什么临死之前都没有攻击你呢?”
祁东?这个老道人已是个百岁之年,看起来却只有五六十岁,他理所应当地道:“我本无心伤她,况且我也察觉她有几分古怪,虽然是化虚境,但仿佛从来没战斗过,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有这股实力,据来时打听,称她为上天眷顾之人,凡是觊觎她的都会被雷劈,与巫女有几分相像,只是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
少女一听,嬉笑道:“那祁大人还得感谢我帮你解围喽。”
祁东?连忙抱拳作揖道:“不敢不敢!”
少女嘟着嘴,忿忿不平地道:“在外边就别做那套了,累不累啊!也真是晦气,刚才遇到一个乞丐,弄脏了我的衣服,找个客栈洗洗吧!”
老道人语气平静地道:“要不要我去斩除后患?”
少女想了一会儿,就眼珠子打转,平静道:“不用你去,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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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路过陋巷,又见一个中年人躺在那里,取心的黑衣人还没来,此时的他黑襟岑岑,坐在尿滩中,浑身发抖,胸前抱着一坛酒,嘴里念叨着什么。
月光下的皎洁,将中年人的脸色照得惨白,孤立无援的他看起来有些落魄,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今天被孤立的就是他,唯一讲过话的,可能就家里八十岁的老母亲,还有那酒家,在临走之前,做好了一锅饭菜,一介平民尔,没灵石去请封魔宗里的人来赎命。在这里等死。
家里的老母亲已经无力下床,变卖了所有家当,算是当送终钱,左邻右舍争着来,最终交给了老实的憨二狗。
子君走了进去,酒坛还没开,那人抬头望了一眼,轻声道:“不想惹麻烦的就离我远点,我不想连累你!”
少年喃喃道:“我确实不想惹麻烦,能讨口酒喝吗?”
中年人疑惑地看了一眼,将那完全不能保命的酒递给少年,先前紧紧抱着,还能缓解心里的压力,现在没有了抱的,只能狠狠地掐住心口,很疼,但他没有放手,因为他知道,一会儿的不止更疼,还会要命!
一开坛,酒香传来,少年先是一闻,舔了一丁,中年人见少年这副模样,告诫道:“看你面生,住城里哪里的?这杏花酒,唯东头犬子铺有,劲很大,喝不了少喝点,尝完了快点走!”
子君没有回答,一仰头,一偏酒坛,就咕咚咕咚地喝着,酒没洒出一丁,也没灌进衣服里一勺。
一分钟后,中年人已经是惊得合不拢嘴,尽管此时很害怕,但还是不由得赞叹道:“好酒量!”
“啪——”
将酒坛子摔碎在地上,全是干碎片,子君脑海里也毫无醉意,目光平静地望着中年人,喃喃道:“也就那样吧,比起青柒来说,差了不止一丁半点,跟喝水似的!”
中年人一愣,什么样的酒跟杏花酒比起来跟喝水一样?当即问道:“那是什么酒?”
“仙酒!”子君神秘一笑。
身影渐渐远去,中年人叹息一声,远处慢慢传来传来声音:“我还要去看香子弹琴,不对,听香子弹琴,你也不用害怕,既然喝了你的酒,夫子先前说过,酒粘了口,就得喝完再走,其中的意思便是帮人帮到底,算了,跟你讲也听不明白,这么跟你说吧,你的命我保了!如果我成功了,我需要一个帮手,你知道怎么做吧!”
中年人只是哀叹一声,喊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先前请的仙人都不行,你就别自讨苦吃了!”
再不见少年身影,中年人抽泣哽咽,不知道为何,他希望少年是真的可以,不过又不想他以身犯险,最后的结果可是城主,他承担不住,不知道少年也顶不顶得住。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