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晚，寒气深重。路灯下走着一前一后两个人。
男生是梁梦伟，女生是郑新桐。
晚饭还未吃完，两个人却先出来在校园里散步，只是彼此间并无答话，反而像是不相熟的路人。
梁梦伟抬起头，看着前面那个在灯光下摇曳的窈窕身影，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喊道：“你不是回宿舍么，那边是男生宿舍。”
郑新桐听到声音停下来站住，抬头望着天空沉默不语，那里一轮弯月斜挂天边。许久她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梁梦伟轻声说：“你陪我花园里坐坐吧。”
这句话像是一阵风，从梁梦伟心底掠过，轻轻柔柔的让自己不知如何拒绝。
面对你要让我如何才能顺遂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只能这样亦步亦趋，对你言听计从？更让自己无能为力的是偏偏对此心无怨言。
时近时远的距离，若有若无的旖旎，似浓似淡的灯光，还有那一路走来飘飘的幽香。两个人第一次这样相安无事，一点一点消磨着时间，也一点一点熟悉着彼此，最初的不安与拘谨慢慢褪去，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安静而又默契，在这深秋季节里，前面是走不完的路，身后是飘摇的落叶委地。
两人终于并肩走在小路上。
更为难得的是，只有我和你。
郑新桐走到一处木椅坐了下来，抬起头对梁梦伟说，你也坐吧。
梁梦伟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下，在旁边坐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轻笑出声。
郑新桐扭头看着旁边轻笑的梁梦伟，也跟着笑了：“你竟然还有酒窝。”
梁梦伟立马收声敛笑。
郑新桐眼里笑意更浓，转过头去看面前草坪的绿意茵茵，轻声软语，“谢谢你。”声音像是浸润在随口哈出的雾气中一样，带着潮潮的温暖。
梁梦伟低头看映在路面上两个人的影子，思索着她话里的意思，一想到两人之间似乎没有客套的必要，沉吟道：“为什么是我？”
郑新桐收回目光，跟他一起看地上的影子。灯光斜斜照过来，影子照在地上就像自己靠在他身上一样，忽然就脸红了。
“你刚才笑什么？”郑新桐没回答，反问了回去，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梁梦伟发现两人的影子其实是叠在一起的。
梁梦伟想了想又笑出声。郑新桐扭过头来又想看他脸上的酒窝，迎面对上的却是梁梦伟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狠下心与梁梦伟对视，两人目光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相闻。梁梦伟不闪不躲，目光中带着笑意将她笼罩，郑新桐不知他为何变得这样大胆，再也不是白天听说与自己吃饭就仓惶而逃的那个梁梦伟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直到梁梦伟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郑新桐才收回目光低下头，心里竟有着微微刺痛，就在跟我一起这样面对面时，你还是想起她了么？整个人顿时神采黯淡。
梁梦伟没有注意到郑新桐情绪的变化，自顾自答道：“我刚才笑你怎么突然变得温婉可人了，前两次见我你可都是咄咄逼人的。”
郑新桐莞尔，“可是先跑的那个人却是我呀。”
“其实我心里也害怕，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你的话。”
“所以我根本就不给你说话的机会。”郑新桐笑容恬淡，带着点小得意害羞的低下了头，长发如瀑垂下来，正好将她半边脸颊遮住，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
“我比还怕，怕你一气之下再不理我。”郑新桐在心里叹息。
“像今天袁子飞这样纠缠你的人应该不少吧。”梁梦伟忽然问道。如果不是他半途闯入，郑新桐也不会被迫离场，自己也就没机会撇开众人与她单独相处了。
郑新桐嘴角微翘，她如何听不出梁梦伟话里的关心与担忧，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微酸。
“是有不少，”她轻抿嘴唇歪着头，想了片刻从口袋取出一封信随手递给梁梦伟，“今天下午刚收到的，还没来得及看，你给点评一下呗。”
梁梦伟接过来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忽然下了决心又将那情书还给了郑新桐，摆明着不想偷窥别人隐私。
郑欣桐笑意盈盈，接过那封信随手撕掉了。
梁梦伟毫不惊讶，望着她将纸屑扔进清洁箱又回来重新坐下，淡淡说道：“你就是这样拒绝他们的吗？”
郑新桐眉毛一挑，继而低头沉默起来。他说的没错，这些年自己就是这样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追求者，她不给任何人机会，哪怕一封只有数百字的信件，也不会打开多看一眼。那些人中何愁没有痴情的用心人，她怕自己会因此爱上哪一个，就像如今坐在自己旁边他这样。
拒绝别人何尝不是拒绝自己。
她转过头盯着梁梦伟，目光如水温柔。橘黄灯光下，佳人在侧，恍如美梦，对上她的目光，梁梦伟有些痴了。
“你真没看过？”梁梦伟忽然嗓子发干，匆忙转过头。
“看过，”郑新桐也转过头声音有些凄凉，低声笑道，“还不是给我的。”
她仰起头，微笑着看漆黑夜空中那轮弯月，正像自己此时的眉眼。
梁梦伟心里微恸，可又一时无话可说，他自不会单纯到将所有事所有话一一挑明，也不会提起自己的过去，许诺郑新桐未来，两人之间忽然只剩下满目深秋。
“天冷了，我送你回去。”似是感到秋风渐凉，梁梦伟紧了紧领口。
郑新桐拢了拢耳边发丝，微转过头斜睨着突然低沉下来的梁梦伟，不由得双手抱肩去抵挡夜晚的丝丝凉意。
梁梦伟过意不去，可一看自己身上也只穿了一件针织衫，没有多余的衣服去怜香惜玉，心下又歉意几分，刚想再劝她早点回去，郑新桐忽然放开抱着手臂，轻声道：“我不冷的。”
她转过头脸上带了笑意，接着说道：“你们男生天气凉的时候不管自己冷不冷就将衣服披在女生身上，是不是觉得这样就显得自己体贴了，就像送礼物时不去费尽心思想女人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只要送束鲜花都会两厢欢喜一样。”
梁梦伟想起自己方才的确想这样做的，有些羞赧，“可你们女生就吃这一套，而且天气越冷越是感动，送的花束越大越是开心。”
“那是她们，我喜欢的人不会因我受一点寒冷，我不喜欢的人就是送我整间花店，我也不多看一眼。”郑新桐托着腮帮望着前方很认真的说，全然一副小女儿神态。
梁梦伟一阵恍惚。他也曾奢望有人能这样一般对待自己，她会带着无悔的坚定，不说未来，没有等待，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字字句句，口口声声说着在一起的誓言。
郑新桐看着梁梦伟有些心疼，如果早些相遇我们应该不会再受这样的折磨吧。你所有情话都说给我，我所有身心都交给你，我不让你久等，你不把我辜负。
如果可以这样一辈子，也足够了吧。
就像当初他和她的约定。
“恨不相逢未嫁时。”郑新桐喃喃低语，听在梁梦伟耳朵里化作了幽幽叹息。
两个人在回宿舍的路上又是沉默。梁梦伟也弄不明白自己和郑新桐的关系为何这么微妙，有时觉得彼此脾性相投，毫无迁就就能做一辈子的知己；有时又觉得两人一说话就针锋相对，时常需要一个人忍让退步才不至于落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多年以后，梁梦伟再回想起这段时光总是笑着对郑新桐说，他们那时的相处就是心照不宣的相互试探。而每到这时，郑新桐都会一脸温柔的望着他，直到梁梦伟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到女生宿舍楼下时已经九点多了，门外站着不少送女友或者等女友的男生，个个都像是艰辛修行的苦行僧。他们面色或焦急，或激动，更有虔诚，让梁梦伟忍不住去想他们估计都是理工科的，死板的近乎痴傻，女友让自己等就像得了“立正”的军令一样，除非女友说出“稍息”或是“就地解散”的话，否则动也不敢动。
只是他忘了看自己也是同样的动作，呆立的站在郑新桐跟前，连分手的客套话都讲不出了。旁边是一对情侣，为了这短暂的一夜分离闹得和生离死别一样，女生双手环住男生的脖子，男生说了好几次“我要走了，你回宿舍吧”，那女生就是不撒手，男生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都向他投去了同情和理解的目光。
梁梦伟和郑新桐看着那对对难舍难分的情侣，相视一笑。
郑新桐终于开口道：“你回去吧，不罚你像那些男生一样傻站着了。”男生和女生交往，无论对错总是女生占尽上风，就像送女生回宿舍这事，让你送是应该，不让你送便是赏赐了。可是这么不公平的事男生却少有异议，应该是向异性大献殷勤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人也不例外。
梁梦伟没有离开，反而笑道：“你们女生太霸道了，对错赏罚全由自己做主，没有一点公平。”
“女生在被你们追到手之前，男生哪有心思讲理，都在变着法的哄女生高兴，到手之后才开始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一点也不让着我们。”郑新桐彷佛自己就是受害者一样气鼓鼓的说道。
估计临着分手都有些收敛，两个人说起话来也随意多了。
梁梦伟笑了笑不置可否，或许真是这样吧。
“那我走了，你回宿舍吧。”这句话到了最后不得不说，梁梦伟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郑新桐怔了片刻，旋即点头，洒脱的转身上楼。
梁梦伟也没有犹豫转身就走。只是到最后，那句“再见”谁也没说出口。
可梁梦伟不知道的是，他走出还没几步，郑新桐就悄悄返了回来，站在刚才分开的地方一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还有天上一轮上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