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台上讲话的主持人,恐惧的望向我。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在上面不住打转,然后连带着墙皮重重的坠在地上。
“咣当”一下,整个演出厅彻底乱掉了。大家全部都不知所措,最没想到的是那些平常举行无数次演练的校领导在关键时刻也只顾自己逃走,留下仓皇逃窜的学生在走廊过道里拥挤推搡。
几个老师在旁边稍微有良心的组织了一下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站在那里被尖叫着的人群给挤到墙角。
Anne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最后一排的椅子旁。那棕红色的头发,在昏暗里闪起亮光。Anne屈背跪在地上,眯着眼睛,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在被堵的水泄不通的演出厅,我也无法动弹,只能大声叫喊:“Anne!你快走啊!你快下来啊!!”
地再次猛烈震动了一阵,更慎人的惊叫声一波又一波的穿刺耳膜。
我没有想太多,一股劲向前冲去,努力剥开人海,跑到Anne身旁。
“快走啊,你找什么呢!”
“我,我的眼镜不见了。”她憔悴忙乱地继续摸索着。
整个演出厅空荡荡,只剩下我俩,许多东西都被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时间,在我心里,突然变得静谧。
坚硬的心脏忽然变得柔软了。
没有太多华丽锁杂的表达,蹲下将Anne的一只胳膊,架在我的肩膀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揽住Anne的腰,冲向演出厅外。
细柔的发丝在空气里颠簸,冲出层层黑暗,逆着万缕光芒,让双眸不再睁不开眼,无惧肮脏,无畏卑污,金光刺痛眼睛,但让我们身上无比灿烂。
几根正在燃烧的蜡烛倒下,点燃了拖地窗帘。火光闪烁在演出厅上方,冒起了黑灰色的烟雾。
如果你丢失了双目前的美丽,那就请你相信我,抓紧我,前方冗长宽广的路,就由我来帮助你走下去。
即使背离时间,就算逃脱万物枷锁。
短暂的地震很快过去。
只能怪自己选了一个毫无防震的演出厅。因为其它的地方真没有这么严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Anne的手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那充满铁锈味道的红色,刺进我的鼻腔里。后背凉嗖嗖的,用手一抹就抹出了一手的鲜血。
医院的上空永远是阴凉的。
简单处理过后,医生在Anne伤口处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白色的绷带。
“我去给她取药,你们都在这里等着。”
Anne瘫坐在椅子上,我从杜嘉班纳公文包包里拿出DIOR提花纯棉白色毛巾,擦了擦Anne脸上灰色的尘土。她眼神迷离游走,不知道在看哪里,也许在寻找我的影子吧。
从来没仔细观察过Anne的眼睛。去掉黑色粗框眼镜后,留下的是一双长着浓密长睫毛的大眼睛。粽黑色的瞳孔里,虽然万物模糊,但却映照出我最最真实清晰的样子。
粉红色的的嘴唇,温馨的笑了笑,夹着微微沙哑的声音,轻轻说道:“谢谢。”
原来那个框架消失的面孔,是如此柔软而细腻。从包包里掏出Anne的眼镜,想给她带上。可是,却不想再遮住少女的那种清纯。
“怎么了?”Anne察觉出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后来从现场找到了你的眼镜。”我把Anne的眼镜再次架到了她的鼻梁上。
渐渐清晰的视线,她看着我许久。
静谧。
忽然手机响起。
“喂,您好。”陌生的号码。
“你好,二十万人民币筹到了吗?呵呵!”
“陈颖怎么样了!”我第一反应就是立即询问陈颖。
“她好着呢,在我这里每天都在度过她人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呢!呵呵。”
“钱我有的是,二十万就二十万,不多。你什么时候想要我就什么时候给你。”
“明天我就要这笔钱。长春公园,上午八点半,到时候,我会通知你去哪里。不过一旦让我发现警察,你妹妹就可以被装进骨灰盒里了。呵呵呵!”
一阵刺耳的奸笑,好似一支细长的尖针般,穿透我的大脑。
手机脱落手掌,掉到了椅子上。
身体忽然没了力气,颤颤巍巍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Anne眉间聚起皱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陈颖被绑架了,我明天需要给他送钱。”
真的,有时候,你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生命天天都在改变着,在时光里轮回着。死亡,疾病,意外,无边黑暗。反复重复着无数意想不到。
那些都是始料不及的。使得生命无法喘息,让有些事物长久永恒地停留在时间的某个角落里。巨大的复古钟表里滴答滴答的敲响。向人们通告岁月的齿轮滞留的地方。
而那块埋藏在陈颖心脏里的钟表,却停止在十二点的位置上。
有许多东西如此,在四季莫测的轮回中,轮回到最初最无邪的起点里。
太阳从黑夜走过,驱散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七八个警察穿上便装悄悄在我左右假装走动。还有三个警察在远处坐在警车里蹲点与等待抓获。
风拂过脸颊,拎着GUCCI羊皮黑色旅行包,我明白,那里面装着的是二十万现金。我也清楚,能不能赎回,或者是说救赎陈颖,就靠这次一拼了。
“喂?你在哪里?”拨通他的电话。
“你身边是不是有警察啊?我告诉你,你要是和我玩心眼儿,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哪有啊?”我假装不知道。
“没有就好。”
“你到底在哪里啊?”
“你现在就一直往前走就行了。然后就会看见我的。”
“哦,好吧。”
我假装自言自语其实是在对警察放在我身上的监听器说:“一直往前走。”
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时不时有几只鸟带着尖利的叫声“扑腾扑腾”的掠过。一棵棵大树高高耸立着,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翠色的天空。
那心里莫名的失落与恐惧感,让我有些惧怕。望着前面遥远的距离,好像真的走不出去了。
拨通手机号码。
“喂?你在哪里?”我先问道。
“再往前走走。”
一个大约一米八的男人穿着黑色便服从一棵又高又粗的大树后面走出来。他顶着迷彩帽,眼前遮着黑色蛤蟆镜,唯独只能看见的是两片薄薄的嘴唇和一块布满色斑的苍灰色的脸。
“你是?”
“钱拿来。”
“陈颖交出来。”
“先把钱拿来。”
“先把陈颖交出来。”
男人显然不太耐烦了,向前递了几步,微微歪头,伸直手臂指着我喊着:“你丫把钱拿来!赶紧的!”
我把包甩到男人脸上,男人被打到撞在树上。
我回头跑走,准备引他到警察那里。
两声枪响产生共鸣,震赫百棵苍树。
我停下脚步,向后望去。
男人手里举着枪,对着我的头。
我把被钱装的满满的包,甩到了地上,毫不客气的回答:“给你!”
我看见从远处飘来灰黑色的乌云,遮住澄蓝色的苍穹。
子弹划破空气,划伤我的肩膀。
好端端的天气忽然飘起鹅毛大雪,犹如天使,也如一支一支的灵魂,变成最纯净的雪,化为最微弱但最快乐的生命。
可是。
雪,就一定纯洁无邪?
一片形状精致的雪片落在笔尖上,我看着它慢慢融化的过程。男人在我面前说了很长时间,我却一句没听进去。
只记得好几个警察冲了出来抓住盗贼。
“我妹妹在哪里?”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最关心的事情。
“呵呵呵。”盗贼阴险狡诈丧心病狂的笑着,让我感觉心里十分厌烦,“她死了。尸体就在门口的垃圾箱里。”
绝望。
绝望在心里撕扯着灵魂。
我焦急的转过身,快速往门口走去,冰冷的空气里,回荡着的只有消极的脚步声。
白雪埋住黝黑的头发,好似白发,默默中惦记着陈颖。
我含着眼泪冲出公园,打开巨大的垃圾箱,不顾形象的用双手扒着密密麻麻的肮脏的垃圾。黑色的污泥与腐烂的臭味不仅充斥着鼻腔,还沾满原本白皙细嫩的双手。
泪水一粒一粒的坠下,湿润脸庞,在平滑的积雪里留下清晰的印记。
最底下藏着一个软乎乎的巨大垃圾袋。
我听见心脏剧烈的跳动。
试探地打开黑色垃圾袋。
陈颖的头颅卷着黑色的长发,滚落在地上。
双手赫然无力,被截肢的身体直线坠落在地上。我身体软绵绵的,后退几步瘫坐在雪地里。
红色的雪在地上蔓延,求求你告诉我,这一切是否只是灰暗的噩梦?
我看着她,身体四分五裂的摊散在雪地里。不敢相信,她竟然在此刻化为记忆,永远无法变成真实。
她独有的笑容,特有的温暖,在现在只是鲜血流淌出发烫的冰冷。她就像睡着一般,美丽,年轻。
这是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事情。这个女孩是与你还没交到一整年的好朋友。在曾经的开始,她竟是与我是针锋相对的仇人。在我最孤寂落寞的时候,无法预知的她,拼凑起被黑夜分割成零零碎碎的友谊。
而我,也是如此吧。
陪伴她走完最后一程。
犹如微光,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奋不顾身地照亮黑暗。
大雪连在一起,我的心灵仍困在迷雾之中。
我傻眼在那里。看着陈颖好似沉睡一般安详的模样,不禁突然失声痛哭,歇斯里地的嘶吼,却被大风掩盖,胸口中涌起凛冽寒冷,那是心房关上大门时挂起的寒风。
我明白了。有一个人,曾经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可是,现在她永远也不会为生命睁眼,永远也不会为自己微笑,永远也不会和我说话聊天,在未来里,她会带着我对她的所有记忆,渐行渐远。而她带给我的那些少有的快乐,也会不得不杳无音信的消失。
她只不过是在人间游走一番,品尝过世间的酸甜苦辣之后,在万般痛苦中,用最悲伤残忍的结局,解脱自己。
雪花将Dolce&Gabbana黑色天鹅绒西服套装变成惨白的颜色。
陈颖的尸体被送往警察局接受认领了。只留下我孤自黯然走着回家。黑夜,好似素描中漆黑浓密的阴影,分解这段友谊。
阑珊灯火,渲染起夜空中的明亮绚烂。你无声无息的逃离,头也不回地吞下泪水扯着死神远走。你本想留下快乐与欢笑,却让心脏上留下一道伤痕,再也无法补全。
掠过城市中的每一个景色,通通融化在心房,我再也不像自己了,我的人生也不像原来那样美好了。
其实早就放弃希望,又何必故作坚强?早就知道结局是如此,就应该珍惜快乐地度过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去迎接未来不可预知但又注定的欠好。
抬头仰望夜色天幕。在这个早已消失星空的城市里,忽然惊喜地出现了一颗明亮璀璨的星。与原本孤傲的月亮结为伙伴。
他们说,善良的人死了以后,就会化作一颗明星,挂在天空,为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照明祈祷。
我轻轻笑了笑,向天空招手:“陈颖,再见了,请珍重。”
迷茫的黑暗,与你做最后的诀别。曾在茫茫人海里寻觅着你的踪影,如今那尘埃一般的生命却变成了微光,在远方闪耀。
最后目送你的归宿,在坠落的雪霜之中,唱起你教我的那首歌。
火葬场。
陈颖奶奶拿着陈颖的骨灰盒递在我的手上,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我穿着PORTS黑色礼服套装,呆滞的坐在椅子上,抱着骨灰盒沉默。
雨下的很大,时而噼里啪啦狠狠地坠落,时而刷刷哗哗的形成水墙。简陋的骨灰盒,装着的却是依旧发烫的尘埃。
臂弯里装着一大束艳黄的菊花。空荡荡的火葬场里,只留住沉痛悽怆的心脏。
花香,被雨淋湿,变得落寞。
没有人到来,只有自己孤独孑立的望着倾盆大雨的寒冷。
泪水再也流不出来,因为上帝已为我留光了眼泪。
“您已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了,该回家了。后天还要参加六年级上学期的结束仪式呢。”管家关切的问我。
“不,我要留下来陪陈颖。”
Ben摇摇头叹气走开,钻进车里。
黄白相间的出租车打着雨刷缓缓来到。只见Eddie从车上下来。
“你来了。”Eddie撑开雨伞走了过来,我依旧低着头。
Eddie缓缓坐下来。
“Noble,顾佲,我其实对不起陈颖。”
“为什么?”我听了感觉有些不对劲,便转过头来望着Eddie。只见Eddie也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不起,别来怪罪我。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Eddie开始啜泣。
“怎么了到底?你说啊!”我猛然站起,也拉起Eddie。
“Noble,你不会怪我是吧?”Eddie慢慢冷静了下来,双眼微红地望着我。
“不会。”
“其实,内个人,是我哥哥。我就是为了得到钱才会这样做的。”
寂寥的心房,被绝望与痛苦包围起来。
“你够了!你现在什么也别和我讲了!你还是人吗?你们总是说我冷血无情,而你自己呢?更加让人恶心!”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我无论如何也没猜到那人竟然是Eddie的哥哥。
我放下骨灰盒,将花束抽起,狠狠地甩在Eddie的身上,脸上。
花朵脱落绿色枝干,我却依旧将菊花抽打在他的身体上。细碎的花瓣飘落满地,每一片都带着独有的孤寂堕落下去。被雨水打湿后,蔫在一起。带着她的满身荣光,沉沦。
Eddie被坚硬的枝干划伤了脸,让橘红色的血,与雨一般滴下。
撇下空空的塑料包裹,顶着大雨,任大雨淋漓在身上,覆盖住泪水的痕迹。
坐上车,忍着抽泣,望向窗外万般枯燥景色。
Anne给我打来电话,我踟蹰了半天才接起:“喂怎么了?”
“Noble,我告诉你一件事情。”Anne还在故作一副神秘的模样,我很清楚她下一秒要说什么。
“你真舔脸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再见,别在这样犯贱了。”我狠心挂掉电话,不禁自叹命薄,为何别人友谊那么美妙快乐,而自己却满是背离与反叛和肮脏的存在。
路边一走一过的几个人结伙齐伴的笑着,犹如当年的我们。
从礼服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天与陈颖玩的游戏的纸单,上面只留下两个人的名字,Anne与陈颖。
犹豫了下,将Anne从纸单上撕下,留下陈颖。
陈颖虽然已与死神溜走,但她的心还是活着的。现在,此时此刻,就算Anne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她的心灵面对我也没有那个木匣里的灰尘火热。
孤独在她的心灵里围成幢幢城墙,但却为我打开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