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长,暗夜如斯,云漪坐在铜镜前,摘下发间步摇珠翠,青丝散落,明眸娇颜,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她素手滑过长眉,想起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色授魂与,心愉一侧。”须臾间,她才发现镜中还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墨色眸子如玉,沉人心,负手而立,静望她,让她几乎本能地遮住素面。
“你以色授,我甘愿魂与。”嬴政拉下她遮挡素面的手,拂过她连娟长眉。
“让朝臣听到算什么样子。”云漪嗔怪,长眉轻挑微睇了他一眼。
“他们?我又不中意他们,为何让他们听到这话。”
“看样子,王哄骗过不少无知少女呢!”
嬴政细微瞥见了她的生动表情,素面之上,别扭,打趣,调侃,应有尽有,唯独缺了他所期待的醋意。
“你就不能有点正常反应?”嬴政将她打横抱起,低头摄住她的樱唇,略带惩罚性地轻轻啃咬,云漪环上他的脖子,浅浅回应。
从窗外涌进来的风,沙沙拂过床上帷幔,带动一室旖旎。男子将怀中女子轻柔放在床榻之上,眸色温润,深情涌动,每个动作都轻柔无比,夹杂着丝丝宠溺,他欺身覆上那抹娇小身躯,白玉手指爱怜滑过她的眉心,抚上她美丽沉静的明眸。声音像滋润万物的三月雨,轻细落在云漪心头,“离萦,政终其一生,只求有你相伴,现愿以身为聘,与你白头。”
云漪抬手抚上他的侧脸,甘愿迷失在他深情的眼波中。
“定不负君思卿意。”
嬴政情动,吻落在云漪眉心,寸寸下移。
帷幔垂下,殿内火烛摇曳,暖色的烛光投在帷幔的交缠人影上,极尽旖旎。红烛胭脂泪暗滴,蜡炬渐渐烧成灰。长夜漫漫,静到寂寥,只剩更漏声长,许是风大,红烛“啪”的一声熄灭,却是未燃尽,渐渐渲染出一丝诡异。
“嬴政,我爱你。”女声打破这暗夜诡异氛围。
嬴政收紧了怀中的人,眼角笑弯,将吻落在她的墨发上。
“我一直知道,小狐狸。”
“那你呢?”话音刚落,云漪顿觉这问题实在和她的智商情商不符。
“你好笨啊!为夫怎么惩罚你好呢?”嬴政将她捞进怀里,点点细吻。
“睡吧。”一阵嬉闹之后,嬴政将她锁在怀里,相拥而眠。
暗夜,不知是谁的话,坚定而深情,深深的烙印在这个夜晚。
“离萦,或许我已爱你十三年。”
云漪悠悠起身,见身旁已空,安然。好国君自然是上朝去了。她突然有些恍惚,之前自己和他还是对面不相闻。现在一想,过去的确是自己的错。有些不敢相信,好似两年间的种种均已作古。
懒起对镜,画峨眉,拚却红妆,沉心事。她昨晚不是没有瞧见未燃尽的红烛突然熄灭,她终归是个接受人文科学的现代人,不信命数。她不是忘记了阿房的存在,但她愿意相信嬴政。
接下来日子,两人默契无比,装作互不待见的样子,只是有人常常半夜到访,拥着云漪入睡才安心。
一月后。
“夫人,今晚宫里摆宴,大王说夫人再不愿去也得去。”嗣音推门进来,见自家主子有些发愣,又唤一声,“夫人?”
“嗯,嗣音。”
夜幕微垂,下弦白月,星辉寸寸,清冷月光,透过树枝,在地上投上月影斑驳。地上人影,步履匆忙,有频频回头,扫视四周,形迹可疑。
乌云突然遮住月的清辉,云漪刚出殿门,见天色骤变,宫灯微暗,天上乌云滚滚。云漪暗叹这六月天,果真是说变就变。
“夫人,慢点走。”嗣音,在后边跟着,她觉得自家主子这一个月来开心好多。
云漪朝她笑,突然瞥到前方转角处有人鬼鬼祟祟,她冲嗣音打了个手势,示意跟上,“别说话,我们看看她做什么。”
见那人停下,云漪拉着嗣音移到墙下,警觉看向四周,让高墙完全藏匿住她们的身影。
“我来的时候看过了,四周没人。”那女子有些不耐烦了。
“若儿,今天务必将这个给大王服了,没人知道长信侯于我们家有恩,所以我们陈家要替他报仇。”
“父亲,这是什么?”
“慢性毒药,八月忘川,下到杯里就好了,试毒的银针也是试不出来的。中此毒后,除非诊脉,否则不会察觉半分,八个月后才会毒发,且无解。”
“女儿知道了。”
待那两人走远,云漪于阴影后出来,这事有些棘手,不得不说春秋战国时期的文人的义真感人,嫪毐也是值了,有人对他的点滴水之恩,报以涌泉。
“夫人,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破坏他们的计划喽!”云漪笑得风轻云淡,却心痛难当。可是,嬴政,这些年你究竟遇到过多少这样的事?
“嗣音,这个陈氏你知道她吗?”
嗣音点头,开始讲她所知道的。
这偷听不好的地方,就是云漪踏着莲步姗姗来迟。
“云漪夫人到。”
听到宫人通传,大殿中停了歌舞,宫妃脸上露出些许不屑,嬴政一一扫过宫妃的表情,有些不高兴。
云漪一袭红锦深衣,绣着朵朵海棠花的后摆曳地,随着云漪的步伐而动,端庄而大气。额前缀着水晶华胜,青丝半挽,斜插红玉簪。秀眉长敛,美眸清波荡漾,樱唇半扬,得体浅笑,艳压群芳。
她垂眸扫过在场的人,大臣,宫妃,她垂首盈盈向嬴政行过一礼,找到空位落座。
“来晚该罚,就罚你坐寡人身边吧。”嬴政不喜欢宫妃瞧她时,面带轻视他不容许任何人轻视她。
“云漪领罚。”她在众人的的惊异下,踏上丹墀,有些忐忑。她坐下,看了看嬴政,他虽面无表情,却眸中暖色涌动,令她安心。他握住她有些凉意的手指,将温暖传递给她,也在告诉她别紧张,我在。
“仲父啊,这些年蝗灾频发,为治其灾,国库早已空虚,你认为当如何充实国库啊?”
“大王,本是夜宴,谈此事多有不妥。”
“众卿可觉不妥啊?”嬴政语气淡漠,又略带残忍的威胁。
“……”众卿识趣的没有讲话。
“大王,不如让富贾捐财,在给他们一些特权。”吕不韦无可奈何,劝不了只好略表建议。
“这寡人可听说,仲父家财万贯。身为相国,到挺适合做表率。”嬴政转着自己的玉扳指,垂着眼帘,话说的毫不经意。
“臣愿意,捐出一半家产。”吕不韦目色一暗,心底愤恨,却无法发泄。
“寡人可要好好赏你。”嬴政眼眸中杀机涌现。
“臣领赏。”
“寡人顾吕不韦牵及嫪毐一案,即日起撤其相位,出居河南封地。”嬴政撇了他一眼,他神色失常,嬴政在心底暗自嘲笑。目光凌厉,睥睨一切,口中圣谕,不容任何人否定。
吕不韦进退维谷,他早就知道自己逃不掉,确是万万没有想到被他三言两语之间,失了财又失了权。
“遵旨,臣今日不舒服,请大王允臣回家。”
嬴政不耐烦挥退他,继续夜宴。
众臣未从震惊中缓过神,他们不得不对他们的王刮目相看,以前他们真的小看了他。
云漪的目光落在身旁这个手腕强悍且面色依然从容的男人身上,感慨万千,彼时他曾被人遗忘,在异国艰难求生;曾被人放弃,在秦宫八年韬光只为雪耻。却顽强地长大,徒手赢来他想要的一切。
云漪下意识回握他的手,他感觉到,对她报之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或许只有她知道这个笑背后的苦痛。
“还有立后一事。”嬴政转头看云漪,将他们交握的手指抬起,“寡人属意云漪。众卿可有反对啊?”
众卿还沉浸在上刻的恐慌中,不敢忤逆,“臣等惶恐。”
云漪一脸错愕,刚欲开口,被嬴政强行打断。“寡人,心意已决。总不能不给寡人面子吧?”
嬴政看着下首众人,个个唯唯诺诺,他今日收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以吕不韦之事威慑群臣,立后便顺理成章。
“众臣可要与寡人痛饮几杯。来人,斟酒。”
云漪盯着他的酒杯,是空的,那么在她来之前他有饮过酒吗?她伸手探住他的手腕,诊了下脉,没有异常,她才放下心。
为了防止他今天喝酒,她只好装晕了。“云漪!”嬴政刚触到杯子的手,猛的收回,他飞快抱住昏迷的人儿,整个心都被揪起来,焦急起来,“快传御医!”
嬴政下意识收紧手臂,她可千万不能出事。
御医匆匆赶来,诊了脉之后,脸上略带意味深长,大臣们个个面面相觑,今天他们可看了太多好戏。
“王后到底怎么样?”嬴政被他的意味深长弄得有些不自然,他太担心了。
“恭喜大王,王后已有一个月身孕。”耳边响起朝臣的恭祝,嬴政有些反应不过来,抱着云漪的手也有些颤抖。他们有孩子了?
“今天,就散了吧。传寡人令,在行册封礼之前,阖宫上下,应称云漪夫人为王后。”
“诺。”
待众人散后,他抱起云漪,回燕居。
天际乌云已散,弯月如钩,他像个孩子,步履轻快,后又想到什么,谨小微慎地迈开每一步。云漪被逗笑,再也装不下去,笑出了声。
“醒了?”嬴政的语气听起来酷酷的。
“我一直就没晕。”云漪拽着他的衣袍,自动招供。
“原因。”嬴政脑袋飞速运转,片刻心中就有了数。
“回去告诉你,你放我下来。”
嬴政摇头,不答应。
他们默契地都没有提孩子的事。回到燕居,云漪讲明了事情原委,嬴政心底庆幸,幸好她只是装晕,而没有抢下他的酒。
陈氏必诛!
夜半无人私语时,
“我从未像今日一般欢喜。”
“我也是。”
第二日傍晚,被各种奴仆围了一天的云漪终于有了些许空闲,嬴政太大惊小怪了。她一个医生能不了解自己情况吗?
这不,她可以给自己诊诊脉。她可以从脉搏上感觉到那个小家伙的存在,可渐渐她发现自己的脉象有些不对,怪怪的,隐隐约约觉得像中毒。
“嗣音,帮我去请御医。”
她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判断错了,她沉下心一遍又一遍诊着,可不安渐渐控制了她。
“微臣拜见王后。”
“医正免礼,且看看我这脉象有何不对。”
医正诊过之后,有些疑惑在眉头。
“恕微臣直言,王后您这是中毒了。”云漪脸色发白,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
“可有解?”
“王后恕罪,八月忘川之毒无解。”
“你是说我中了八月忘川?”云漪攥住衣袖的手已经骨节泛白。
“是的,王后,臣早年诊过这类病患,所以确定。中此毒的人,八个月后毒发,瞬间而亡。”
“可会影响我腹中孩儿?”她的手抚着腹部,目光慈爱,带着些无助。
“微臣不能确定。”
“不知是由何药配成?”
医正说出几味药材,云漪有些遗憾,若这个时代有忍冬和一些化学药物,她或许能配出解药。
“由我来告知大王吧,希望医正不要声张。”她挥退了御医,有些无力的倒在座椅上,她一个医学系的学生,竟连自己都救不了,更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始皇没有后,那么这就是她违逆历史的下场吗?
她若死了,他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