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七贤同居小筑,嵇康的心情便好多了。转眼间冬日已至。小筑却是冷得非常。
入不敷出,娉悦没少拿首饰去换钱,换着换着,就剩自己头上那只白玉簪,听母亲说过这事她年轻时祖父曹操所赐,应该可以换个好价钱。这日天气不错,天朗气清的,碧蓝天空还有连绵云朵,日光柔和温暖得不像话,娉悦整沐浴在阳光下,手中还握着那只汉白玉簪,细细端详着,暗忖或许可以卖个好价钱。由于想着卖了簪子,下几月的开销都不成问题,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其实数月来,她也好了许多。至少有人能与她说话。山涛大哥的妻子韩氏与她很和的来,韩姐姐举手投足所带的亲切感让她温暖,至于她和嵇康,关系也缓和许多
不如,她心血来潮,用青黛在眼角画泪痣,也心血来潮去给他看,然后他会板着脸告诉她擦掉。她知道为什么。只不过她想让他脸上多些生动的表情。
比如,她每天动一下放在他房间的皎尘,他会很生气,说什么“刀剑无眼,伤到就不好了。”其实是他的警告
再比如,他们可以平和的同桌吃饭见她用左手吃饭,非要问清楚她的右手怎么回事,这种情况娉悦一般会回一句天生左撇子翻过这页。
她却觉得这是她与嵇康关系转好的表现
毕竟他不在当她不存在。
冬日白昼短,待娉悦回到家,天色已完全暗下,暮色四合,夜寒白月她一个人走在竹林中,竹影在月光下斑驳,风摇翠竹,带来寒意刺骨,林间薄雾缭绕。枯草掩映,白露沾衣。竹林深处,乐声隐隐传来,曲调熟悉,琴声响彻行云,风静树止,似都在驻足聆听。她忍不住走进,那人倾世容颜隐在夜色中,月华晒在他的墨发肩头衣衫隽秀清雅,沉人心魄,他轻拨七弦琴,指法飘逸潇洒。沉浸在自己的乐声中,别具风韵。让听者心随乐声而动,给以人超然之感。
取意与雪的《长清》表明了嵇康的无坐之志,其志高古,意趣深远,这是几日前所作。
娉悦顿觉不应当打扰他的雅致,悄然离开。
没走几步,他的声音低沉从身后传来。
“今天去哪了?”
娉悦抚唇沉思,想着该怎么答好。
她刚刚想好怎么开口,嵇康便已抱琴站在与她并肩的地方,目光巡视了她全身上下,回到:“你平常的白玉簪去哪了?”
娉悦顶着来至于他的压迫感尴尬假笑,装作很自然的样子道:“这个呀,不适合我就不戴了。”
嵇康站到她面前,带着居高临下的傲然,看着她,却用平静眼眸的认真相对。
娉悦被他这种不正常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然,不过落在嵇康眼中都是心虚的表现,然而嵇康并没有继续追问,开始说起别的话。
“娉悦。”这两个字对嵇康来说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分明舌尖碰不到下齿就可以发出的音,酝酿已久说出去的话调还是生涩无比。熟悉的是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子一直在他身边。
娉悦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定他,分明周围冷得刺骨她的手心却浸出了汗,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娉悦,不真实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似要推入梦境。娉悦几乎可以透他的眼看到自己的失态,视线渐渐模糊,只剩他静若青山,带着绝世风华,沉沦了她。
“你可知斓戈缘何未归?”嵇康当然看出她的的失态,看向他的眼睛还有泪光闪烁。
于娉悦而言,这句话让她如临深渊。她扬着头又有些凄惶,声音有些发颤,说道:“我不知。”
然而,嵇康却是笑意丛生执起娉悦的右手,淡淡开口:“那么我来告诉你,娉悦在斓戈便不会在,斓戈若归,世上便无娉悦。”嵇康轻柔揽过她,玉指抚过她的发。凝着天边月轻叹:“若我一天猜不出,你便不打算告诉我吗?你也打算继续做着娉悦当局外人所幸……”
娉悦抓着他的衣襟,却有些无力,从她自残手臂做回娉悦开始,就不曾想过今日。为何不告诉他自己就是斓戈?为何不愿意以斓戈的脸活在着?终归是她顾虑太多。
“十年杀伐已经够了,今日之后只有娉悦,我许你长乐。”嵇康指腹抚过她的眼角,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语气轻柔:“我们回家”
第一次用“我们”这个词,两个人都留意到了这个字眼,不禁相视而笑。
后来娉悦问起嵇康是如何得知娉悦斓戈是一个人时,嵇康极其惓怡,不失风趣的只答了一个字:“手”
娉悦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么?
嵇康问过多次有关手的问题,斓戈的手废了娉悦的手也有伤。明明是大家闺秀,养尊处优却满手茧子,含糊说自己天生是左撇子。再比如,画泪痣,动用皎尘可称为手痒。
其实对于嵇康来说,娉悦并非败在她的手上,而是败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