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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邋遢老人(1 / 1)

“有烤鸡的味道也......”康钰软软的嗓音小小声发出来。

曾经有人说过,一个人,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都会产生出他这一生中最渴望的幻觉错乱。清风也闻到了,难道......她平静的目视那数道雪锋的双眼里闪过丝缕疑惑,难道一向寡情冷心的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极度渴望着烤鸡的?

“咚----咕----隆咚----呛乓乓”就看这刺客身后一个巨型南瓜以万钧之势就生生地坐在了面前这数面刀锋的主人头上,继而烧红的铁铲以它最不优雅的烹厨姿势或多或少地“烫削铲炖”在了这些刺客的脸上、手上,清风亲眼看到那泛着火星碎屑的铲背毫不留情的就贴着一人胸口烙了下去,隔着一层乌青布料下皮肉嘶嘶地冒着一缕轻烟----不禁咬住了下唇,想想都疼=。=

药庐地上七倒八歪着各种扭曲难耐的“菜肴”,侥幸没做熟的也四散着躲避这一乱炖全无章法的庸厨。南瓜眼睛很明亮,顺着刺客的目光后退着闪到了门口,就见他那壮硕的身子有庐门两个大,堵的真是一点缝隙都没有。“想跑?”南瓜开口了,“把人家小姑娘脆生生好看的玉箫玩断了,不赔就想跑?啊?”随着末字问出,他那油腻腻的手掌整整一掌就按在刺客脸上抹抹抹,扣着颚骨的爪子犹如紧扣着一只面具般任由对方怎么也脱不出,忽然他掌腕用力一翻,该名倒霉的炖菜就被脱了下巴后摔到地面去了。

清风这才看到烤鸡原来是被抓在这个南瓜的右掌上的。烤得微微焦黄,咬掉半只的鸡肉露出外皮酥脆内里软嫩的香滑之感。“吃吗?”半只烤鸡伸到自己面前,却又回缩,“我估计你也不吃。”南瓜又咬下几条鸡肉咂咂嘴,一副舍不得的模样递到清风身后馋馋露出小脑袋来的康钰面前,“你比她可爱,还是赏你吃吧~”

康钰亮亮的大眼睛笑着道了声谢谢伯伯,不顾南瓜伯伯追问着“我有那么老吗?”小姑娘径自捧着烤鸡给爷爷:“爷爷您吃,吃了伤就好了。”

老人家又热泪盈眶,“爷爷不爱吃,你吃吧、你吃就好。”奈何小姑娘执拗地撕下鸡肉放到他嘴边,老人家含着泪咽下那块蕴含着汤汁鲜香美味的鸡肉。

“哭啥哭啥?”南瓜不耐烦地伸手想拍拍他肩膀安抚,可手刚靠近人家清癯瘦削的素衣之前又停了下来,来回晃了晃自家油腻的爪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作罢。“要吃赶快吃,这可是御膳房用牛骨汤熬炖小烤出来的......小姑娘~里面带汤呢吧?赶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这不----”众人目瞪口呆地看他像变戏法一样敞开不知哪里顺来的大氅,掏出一个大食盒就分掉了他一半的“瓜壳”,盒子里边是特制的,安放着一座小炉。他油腻的两指指着小炉,“凉了再放里面热热,我看他们就是这么玩的......呵呵,呵呵呵。”

终于想起来将这一地血腥难耐的“炖菜”一双双的给拖出庐外,看了看顺手就着他们的黑衣把油腻腻的手心手背来来回回的蹭了个干净;真是的,一直招呼着要人家好好吃饭,却把一地碍眼让人毫无食欲的炖菜弃置不管,实在是不负责任啊不负责任。庐外院子中庭,炖菜被他纵横交错、横七竖八地垒成了个整整齐齐的方块;这些人经脉皆被重伤,一时又无力挣扎,临了进门,老人家还板着脸严厉地吓唬他们:“不许动啊不许动!就这样,乖乖的~”

当他再进屋时,屋内的味道就换成了浓郁醇香的烤鸡原味了。垂涎着小炉中躺着的那小半只烤鸡,老人家鼓鼓腮帮子,想着要不要再把它要回?当然在他的观念里,“要”就是没脸没皮的抢回啦~

清风忽然迈前一步,当住了他看向宝贝烤鸡的视线,老人家咽咽口水,当君子就君子,大不了下次再逛去御膳房顺一回。于是他好心的给康家祖孙俩讲解着自己博学内涵的新知:“这可是上好的贡肴哇~我都看过啦,那汤里什么蚕豆哇、鲜笋哇、虾料哇咕嘟咕嘟炖得可仔细了。不过我可不告诉你们这锅好料是做给谁吃的,要不你们都学会了,下次再去我就没得吃咯!”

“敢问壮士......兄台,”看到热出一身大汗便顺手丢了大氅的南瓜恩公,身形也与普通人无异,康大人不敢妄言当即便改了口,“姓什名谁、来自何处啊,我康家仅剩下老夫与孙儿两条性命,承蒙搭救感激不尽----”

“喂喂~这就算啦,”他瞅瞅窗外隐隐约约而来的火光,“我这就要走啦,被他们看到可不得了。”拽着清风袖子就要翻窗而出。

清风回撤碧袖,疑惑看他。

“放心啦,有御林军保护,他不会有啥麻烦啦!走~帅哥哥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说着不理会清风是否跟随,翻出窗外就不见了人形。

清风眼眸清冽,居然不再犹豫随同而去。

一路上乘风而起,老人家脚下踏檐穿巷,回头见清风一语不发,紧随其后,不禁笑得开怀:“小姑娘居然敢跟出来,轻功不错呀!”

啪嗒声响,老人家落下身来,沿民宅瓦片铺设的屋脊快步行走。在一处朱门双狮金碧辉煌的宅院外凝定了心神收摄气息,与其中翻越了几进后停了下来;而清风双足轻落纹丝无声,伏在老人身旁,只是目光中的犹疑却不曾消逝。

荣王府?----她以眼光质问老人。

闭嘴!等着看就好。----老人家努努嘴,挤眉弄眼的伸手挪开了一块琉璃碧瓦,露出向上射出微弱的烛光。这里是荣王府的什么地方清风不知道;只是在这里,清风看到了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人会大摇大摆,端坐其上。

“王爷,真是太谢谢您了!”兵部尚书炎大人一改白日里傲气冲天的不苟威严,笑出了一脸的褶纹,“谁能想到奉旨严办并亲自派出两名门下弟子的尔荣王爷,竟会是助我一手处理掉西库军械的幕后功臣哪!”

“你别得意太早,”尔荣王爷依旧是平日里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笑意的冷漠态度不咸不淡的回应,“今日西库里的那些可不是送你,那是从本王手里掌握的几个军方属地挪过来的真枪实羽,虽然是些备用军资但也是要即刻都还回去的。至于送还之后呢......那十六块石床下你自己的那些,本王就管不着了。”

“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炎大人将头伏得更低,露出的整个后脑面让屋顶的清风恨不得就此戳他灭口。原来,兵部尚书私吞官银、以次充良的无用军资......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

“可是下官不明白的是,那个老匹夫是如何知道的呢?”悄悄抬起头来瞅着主位之人。

“他从哪里得知现在已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已经知道了,那么这个人就留不得了。”甩给炎大人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反正事态如何发展都与他的荣王府毫不相关。

“可,可是他好歹也算个朝廷命官啊,下官万万不敢作如是想。”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以为本王不清楚?不然今夜哪个蠢货会把杀手派到皇宫里去行刺?你这是灭口啊还是认罪呢!”倏然荣王爷大踏步地迈到炎大人面前,几乎是一抬脚就能把他踩进地里去似的。

“下、下官糊涂啊,王爷,”炎大人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地来,以膝代步地爬向荣王爷面前抱住他裤腿不放,“王爷救我啊王爷!”喊声犹如杀猪声震天,就连屋顶上那最好奇人家家长里短、常常是钉在各家墙上听壁角抠都抠不下来的老人家,立刻扯了清风,二人再次沿着来时路线迅速返回。

回到药庐,外面院子里的重伤刺客已经都被绑缚关押候审,里外三层严严实实驻守的是禁卫营身披铠甲手持枪矛的精锐护卫。于是二人只好故技重施,翻窗而入。

此时清风已经对这位老人家好奇到了顶点,但也只是盯着他不让轻易溜走。庐里一灯如豆,陪在康大人身边的小孙女哭得累了渐渐困乏,便被飘雪安置在一旁的小榻上盖了一件小毯安静睡了。反倒是康大人虽然神情疲惫无力、气息奄奄,却也难以辗转,靠在长枕上盯着桌边的烛火一瞬不瞬,等待着二位恩人也许的归来。

黎明时分,齐王府两位殿下与康学士府的护卫前后赶到药庐。飘雪服侍康大人喝下了刚刚才熬好的汤药,也许是满口甘冽的苦味令康大人精神清醒了许多,他坐了起来目光环视屋内众人,最后才停在熟睡的小孙女脸上。“今夜有劳诸位搭救,老夫险些丧命敌手。”因处宫禁,也不愿吵到孩子好眠,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很清楚。

“我想诸位心里也清楚了吧,若非真有其事,对方又何以杀人灭口呢?”

屋内顿时议论纷纷,有人克制隐忍、有人则气怒冲冠。承若站起身来,“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却被齐王绣了华丽暗纹的白衣广袖安抚着重新坐下,“没有证据,案发当时又没有及时发现拆穿,如此单纯且不想后果就调出西军械库来查证的行为,圣上不会再允许第二次。”康大人感念齐王,将自己愚蠢鲁莽的行为轻而简之化成了“单纯不念后果”,但依然为自己一时失察而惭愧低下头来。

对于兵部炎尚书的行为,但凡任京官时久之人皆有所悟,只是往年多多少少与实际数目相差不大,又拿不到实在的证据一举推之。由此衍生了一批中小官员要么紧跟其风,舍朝廷百姓之利为己利、为官利;要么则是装聋作哑、默许其道,各人自扫门下雪,枉顾为官之道、为人之格。“若是能以老夫一命换得佞臣改过,我康应年毫不顾惜;然则----”

“然则烤鸡太好吃留恋尘世你个老古板不吃上他三、五回舍不得死了是吧?”众人目光皆投向此人,只见他全身上下瘦骨如柴,在墙角翘着个二郎腿不像话地絮叨:“也不想想你的命有个屁用!这下好啦,人家本来就是来灭口的,你有种把脖子伸出去让人家挠两挠咋样?”

“哪来的臭要饭的,竟然敢在宫城撒野!”承若见他话语不净,冲撞德高望重的康老大人,冲上来就要抓住他衣领不放,怎料眼前之人原本稳当当的擒拿却轻易滑脱,脏兮兮的爪子冲着自己晃了两晃,承若居然就被他控着无法动弹了!那人倒也奇怪,明明已掌握先机,却又转身背对众人再次冲回墙角,就这样大剌剌的撅着屁股蹲下来,任谁呼喊或是拉扯似乎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动了。

“真是个怪老头。”承若不服,墙角那老人家哼了他一声,但仍是蹲在那里不肯回头。

“殿下勿怪,正是这位老人家与风姑娘出手相救才免了老夫与孙儿命向九泉。”

哦?承若的思绪瞬间被吸引了,转向面无表情之人笑嘻嘻的看着她。

惟有齐王优雅的拂着鹤纹水袖,用着赞许的口吻说道:“这位老人家虽然谈吐风趣淳朴,但所说内容也不无道理。康大人您的性命不该随意舍弃,也不该用以舍而就的方式来助长恶人之气焰。官吏私飨之风横行,若不根除则大到圣上之社稷、黎民之安危,小到咱们为人臣子的安乐----诸如我之承若、你家孙儿的性命都有牵系。”

“是,是,老臣汗颜。”

“那就说说您是从何处查得此事的吧?”

“这件事论起来要从头说起,我家有一婢女的哥哥,生前在军械铸造所当差......”故事说到破晓时分,墙角邋遢老人与康家小孙女沉睡的呼吸声也在继续,看看时候已经不早,康大人从怀中取出一本横向蓝皮的册子,“这便是此次牵涉贪银劣铸一事的所有参与人员名单,炎大人的大名正在首位。”

“您胆子可真够大的。”接过这个烫手山芋,齐王坐立难安的一页页翻着。众人围过去看着,多是兵部在职人员,偶尔也有两三个刑部、吏部官员因着职务之便替各位要员办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渐渐牵上了线。

承若就着父亲的手也瞅了两眼,不过他看清风的时间比较多就是了。难道是不害怕了?之前任他说个什么,清风平静的面孔下左手或者右手都微微紧握着泛白的骨节,总是把他乐到不行也吓到不行,生怕这个默不吭声的小姑娘会突然出手打他;可如今无论他怎么小声招惹,清风平静的外表下,除了一双直直盯于名册不含丝毫情感的眼瞳之外,全身上下就连隐在袖中的双手也是自然垂落的。真的是麻木到名册比他都好看了咩?

翻完薄薄的一本小册子,齐王脸色微微郁结,半晌开口道,“康大人,这事并不好办。”

“哎,”康大人叹了口气,“您说的老臣未曾没有认真想过呢。这些人官职不高,功勋不著,但却都真真的动不得;当初婢女的哥哥尚在人间之时便冒死前来禀告,老臣也是斟酌着把此事暂时压了下来。本安慰他有了确切罪证就一锅端了,可罪证没等到那孩子却泄了形迹,惨遭敌手!咳咳咳咳......”说到此处痛极攻心,喉头夹带血丝咳个不停。

“为什么动不得?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更何况----”承若眼光从清风脸上撤下来,转而盯着父王质疑。

齐王不像他那般冲动,话音平和给在场一众解说:“因为名册上的二十三人,他们的祖辈皆是随开国帝君东征西讨奠定我中原疆域的莫大功臣。在他们之中,有存活现世的侯爵亲王,也有留有封荫的贵家公子;怎么动?这哩哩啦啦的一窝一旦呈君面圣昭告天下,必定抽筋拔骨动摇中原国本,北有突厥、渤海,东西两翼夹杂达尔罕草原、高句丽、三韩,面南甚至还有擅长海军作战的你闻所未闻的国度!中原这块肥肉不好啃,可一旦内局撤散,那将面临的是多少国家趁火打劫你能保证吗?”

“咳......关键还在于即时如此,也不见得除得净名册上的一众毒障!”康大人提到了另一件棘手的事情上,“圣上当初感念追随他多年却默默无闻战死殉国的功臣良将,一并派发了可世代传承的免死铁令,如今圣上老迈慈悲,而炎尚书之所以有如今这般狂妄之势,皆是仗着铁令的荣耀与功效。”

屋内众人顿时默无声息,免死,那就算连圣上本身都不能够轻易的令杀其中一人!

“那就这样算了吗?”明明做了坏事却被庇护逍遥法外,触其逆鳞痛处者诸如婢女之兄、康老大人这样不畏强权的敢言之人都要遭受灭口的下场!他们自己不改过,反倒有权利任意私判他人生死的吗?!“还有什么天理!”

“可不就只能这样算了。难道你要去偷偷地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掉咩?”墙角的老人睡饱了,一蹦一跳的随意接个话茬就撞到了众人眼前。那玩世不恭的机灵眼珠子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仍是一脸平静的清风眼眸。

“真泄气,是不?”承若也看向她,可以猜得出来她自是不会搭理自己的。

倒是齐王双手执礼向邋遢老人拜了下去,“再次谢过您仗义搭救康大人。”

“耶~”脚下搓搓后闪,两眼下翻、鼻翼压下,一脸嫌弃兮兮地盯着那白净儒雅之人,“少来!你不知道拜拜是拜给死人的吗?还嫌我活得比你好是吧!”缩缩脖子,抢过药庐唯一的那扇小门迈出,赶紧着,溜为上策!

“您可真是风趣,”齐王也不再管众人,提起长袍追了出去,唯有两人一凉一热的对谈隐隐飘于众人耳中。

“久未谋面您还是那么正直。”

----“切!久未谋面你还是那么恶心。”

“你难得回来,到我府里坐一坐吧,或者到太子哥哥宫中小叙也是甚好。”

----“才不要!”

“‘凤求凰’?”

----“不稀罕!”

“‘二十四桥江雪’......配一壶‘醉龙吟’?”

----“勉强可以考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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