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兵部尚书炎府门前环卫林立。交替换防的侍卫长官右手持枪左手火杖,跳跃吞噬的火光掩映着他严阵以待的侧脸。“都打起精神来!子时将至,一定要不放过一只苍蝇的守好尚书大人安危!”侍卫们铠甲回步的声响齐齐应道:“是!”
尚书炎大人揣着袍襟笑呵呵地走出府门,“将士们辛苦了,快快回去好生休息吧!这样大的阵仗可让老夫心中愧疚难安啊。”
“大人您这样就太过谦虚了,您乃国之功臣,您的安危一丝一毫牵动着社稷百姓之福祉。”侍卫长官一脸谄媚容颜,心头却想着接连死了那么多位朝廷命官,要是您老人家再这么得瑟着出点什么事,我们这些大兵头子可都不要干咯!
一旁的副将也卑躬屈膝地腆着一张难看的笑脸,“这么晚了您快回去安歇吧。”
“好啊好啊,来人,快给这些将士们烧点开水润润喉,清明前后还是要注意防寒哪。嗯嗯,我这就回去了。”
当他关上府门的瞬间,侍卫长官才敢无声的发出口形:开水润喉?亏你个老东西想得出来!
子时已过,炎府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一个身影翻墙而入,绕过了来来回回巡逻的侍卫迈进二门。门庭里空洞然而诡异,那人缓慢前行,一双毫无情绪的冰冷眼眸来回在地面、周身、头顶反复扫视,“啊!啊!”枝头颤动,飞过一只通体乌黑的鸦雀,凄厉的叫声声声摄心。人影脚步仿佛黏着地面般毫无声息,吱呀推开主人寝室木门。适应着屋内黑洞洞的空间,人影沿着墙壁靠近床前,雪亮的光刃挑起纱帘,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机关声起,脚下顿时悬空坠落。迎面逆向的风呼啸着冰凉而潮湿,在渐渐稀疏时人影反手,用力将兵刃捅进一旁坚硬的墙壁。此时光线骤明,连绵焚起一墙火线,照亮人影脸上清癯的平静,也让她看清悬空的脚下尽数插着斩钉截铁的光刃!
“清风姑娘好身手!”炎尚书的声音响起,拍着手甚是惬意。
清风借力反向将自己甩出刀刃的界限,清澈无波的眼眸直直看向来人。“你知道是我?”
“刚刚知道。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都说无常子时夺命,如今子时已过,若是姑娘稍胜一筹可否留我一条性命?”随即绕过壁角,打开小门为她展示着另一个更为旷阔的地下空间。
“子时杀人不过是人少图个省事。”清风跟随他脚步踏过的地方前行,听风辨位在狭窄的甬道里贴墙闪过两组不同方位飞射而出的毒箭钢镖。叮叮几声轻响,因着机关建造的墙壁而扎不进去的暗器簌簌落下地来。此时清风依旧气息平稳,毫不畏惧地迈出小门。“如果失手的是我,你会饶过吗?”
“呵呵......”炎尚书并未回答,张开双臂为她展示着偌大一个佛堂,上面供奉着的却不是佛尊菩萨,反而半面男像半面女颜,该像双手合十,背后或举花枝或拈金铃,七八条姿势各异的手臂看得清风眼花撩乱。
“你拜的不是菩萨?”
“当然不是,”炎大人也红着眼睛仰望雕像,“军人不拜神佛。战场上生死攸关,神佛救不了;当然你们这些人的说法是我坏事做尽,那我拜了神佛还有用吗?”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砸碎了一盏琉璃花灯,顿时四面洞开,数十支箭羽齐发。清风来不及一个呼吸的轮回翻身空中平跃,手中扫过五六支转射他所在方向,不顾箭后金甲暗卫的追逐,急速踢踏着朝炎尚书面门而去。眼看躲闪不及,炎尚书口中怪异的呼啸,扯了最近的暗卫为自己抵挡箭羽,即便是无坚不摧的披金甲士,此刻也落得个就地身亡的悲惨命运。
又是一盏花灯,半男半女之像数条手腕摇曳而舞。人像手腕美轮美奂,精准的向清风扫过刀锋钉雨,再看炎尚书其人,已经翻转机关暗门逃离出去。清风玉箫已断,此时束手空旋震出数枚竹签打断暗器来势,钢钉皆随同竹签无力的掉落地面。清风没有拾起,她绕过迅捷幻影的刀锋,掌劈那扇门纹丝不动。于是她沿着堂壁一盏盏踢碎琉璃花灯,之前洞开的四壁开始点点回收,半墙的花盏隐没不见,清风拍拍厚实的墙壁......再不停止的话,她会被挤碎消失在这个世间吗?炎大人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世道不惩罚作恶多端之人,却一个一个吞噬掉善良之辈,虽说她也不算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不甘心啊。
不甘心,清风体内莫名的戾气令她无法控制。
眼前男女像仿佛在视线里旋转,忽而扭曲成一只只地狱恶鬼的脸孔,但它还在继续变幻,直到融成了一锅粥。危急关头清风汗流浃背,她不再四看周围越来越近的墙面,沉下心来闭眼吐纳。那炎大人崇尚男女之像,那像又是什么?佛......道......脑中恍然的话语----“书写三千大千世界事,全在微生中!”
于是她忽的睁开双眼,明眸灿亮,右手伸出食中两指,翻腕直点妖像眉心----那一点处仿佛射出万道金光,进移的墙面咚的一声停止不动了,上下扭动的妖像就像是在笑着一块块龟裂破碎,敞开的洞口透出点点星火,原来这便是妖像眉心上的那处亮斑。
清风想都没有想过,对于如此崇尚的信仰,炎大人居然设置了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关。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人活着也就只有一条命,毁灭了又怎么会是一条生路呢?真是愚蠢。
当她出乎意料的再次出现在炎大人面前的时候,对方眼里居然没有丝毫的讶异,反而是一种了然的愤怒。“你就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
清风环顾四周,看来这里是最后一道间隔了。于是她将目光转向炎大人,已经给了他太多挣扎的时间了,不说话是为了等着他交代遗言。
“这里是炎府隐秘之所,距离地面最深的地方。今日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人活着出去,清风姑娘请吧。”他手里已握着一柄利刃,似刀似剑,而作为尚书上战场抑或训练武士他都是用长兵的。原来,这才是他的看家绝技。
清风就近取一木杖,敲击地面试了试硬度,还行;只是过长,掌握起来并不顺手。
“呵,真是青谷寺住的久了,连使的武器也换成了大木杖子!”话音未落,炎大人手中兵刃已后绕半个圆圈,借力就三大步上前,反向上抡清风面门。
清风侧身看看避过刃锋,只是刃势带过冰风削得她眼眸生疼。赶忙回身后撤,拉开一个木杖的距离,扫绕劈分下中上三路连击。一寸长一寸强,她虽惯用玉箫,但在竹林风时常常倚着各种粗细的竹杖来回穿梭无际密林。此时对付炎大人手中雪月流光的利刃,她便选了避其锋芒又可撑得住格档的木杖以抗。
杖击之处亦不逊色于其风劲。炎大人凛然,不再托大,专心封杀。寸短寸险,仗着雪刃削金断玉,稍被触及就可使她行动滞涩。于是炎大人运劲于臂,将手中利器舞的没有了形迹,影壁碾处,势不可挡。
他躲避木杖锋芒容易,不断地绕向杖身,可却也耐不住对方轻功优势下腾挪闪躲轻巧回寰;每每雪刃奋力击处,堪堪砍在杖上溅起碎屑引得虎口生疼,他开始后悔将这看似蠢笨之极的木杖放进武室的初衷了。
清风在远距离横扫外,利用杖击重量撞他各大要穴。气得对方不敢转身,生怕一个大意就此莫名绝命。然二人之间毕竟年龄功力悬殊,激战过久清风的颓势便显现出来。可炎大人不知道的是,清风此时“惘生散”药效正盛,并非如一般人有着胆怯自护的情感意识;在她的认知里,戾气最先掌控着所有的思想,比起常人来说隐忍爆发的耐力是她最好的极限。不达目的,死不回头。
于是等待着清风力消气散的炎大人,亲眼目睹了现实的一切都与所想背道而驰。当清风左肩生吃他反身飞射的利刃之时,正是手中一杖重重击落他脑后百会之处。
瞪着不可相信的双眼,他的世界倾斜以覆。清风拔出肩头横穿而过的利刃时,走到他的面前。当炎大人以为她会用嘲笑的语气对自己说最终走出这里的人并不是他的时候,清风也只不过是叹了口气,从他怀里取出那面丹书铁卷,连着那张属于他的泛黄纸页一并的搁置在了他的额前。
别......别走,他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渐行渐远的踉跄身影,变得一点一点消失的时候,他微微张开的手掌也随着扩散的瞳仁倏而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