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见听见盛桐在院子里,用英语和人交谈。此地人多半只会俄语,陈静言觉得好奇,爬起来打开窗户朝外张望。
“醒了?”盛桐见着她就大步走过来,笑说,
“这位是酒店帮我们请的司机,叫希尔凡泰松。他将带我们去北部森林,那里有一间小木屋,适合隐居。”
“隐居?”原来他是来真的,并不满足于住在这酒店,一日三餐有人照料。
泰松打了个招呼,自去打包酒店的食物,他还带着两个孩子,男孩4岁,叫萨沙,2岁的女孩唤作娜塔莎,非常可爱的一对西伯利亚小活宝。
早餐后,他们就出发了。路况非常糟,上上下下颠得厉害,开进森林后又是泥泞的山路,四驱车有时几乎是垂直上下,幸亏泰松的技术高超,几次陷到淤泥里都能解围。
他一边驾驶还能一边开玩笑,逗小孩子玩耍,旅途因而欢快,让人忘记了山路的危险。
沿途经过几处景点,都是登高望远的好景致,有的还有典故。每到一处景点,泰松都会下来,带队攀上悬崖,爬进山崖中间的洞穴。
有些悬崖完全是垂直的,看得陈静言腿都有些发软了,盛桐就开玩笑说,
“我们像不像山羊?公山羊和母山羊。”惊叹的是,泰松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爬,他只照顾娜塔莎,萨沙摔倒了就自己起来继续爬,完全散养,不哭不闹,十分强健。
午餐是在路边的亭子里解决的,有面包、起司、三文鱼排、土豆、红茶等,丰盛的野餐!
可惜泰松忘了带叉子,于是他折下几根小树枝,去掉毛刺,给大家用来叉食物。
吃饱喝足,和孩子们嬉闹一阵,又继续上路,直抵岛屿的最北端。此处地势十分险峻,贝加尔湖一望无际,分不清是湖是海。
“贝加尔湖是世界上最深的湖泊,它的淡水足够全世界的人饮用40年。你知道吗,中国古代,称这里为北海。”盛桐极目四望,不由得感慨。
“莫非就是庄子在《逍遥游》里写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那个北冥?”
“是有这种说法。苏武北海牧羊,说的也是这里。”两个人一齐望向这片丰饶的水土,心汹涌澎湃。
贝加尔湖四周群山环抱、溪涧错落,原始林带中生长着金色的白桦林、绿色的樟子松,古朴的木屋历历在望,一切都令人神往。
因为车道中断了,泰松带领他们穿山越岭,走到森林中央的一座小木屋前,
“就是这了。”来的路上,泰松已经向他们介绍过俄罗斯当地的政策:政府会租三年地给人民,如果三年内么耕种也没盖楼,那这块地会被国家收走;如果三年内盖楼种地了,那这块地就永远是你的了。
想必是俄罗斯地广人稀,鼓励民众开发,才有这样的政策吧。泰松说他已经有很多地了,房子来不及盖,想等孩子长大了帮助他。
这座小木屋,是他家的祖产,勃列日涅夫时期,为苏维埃地质学家所建造的。
两个男人忙着搬东西,陈静言带着孩子们参观房子。这是一间由圆木搭建而成的方形建筑,长宽均为3米,直面贝加尔湖,背靠一片高达2000米的花岗岩群,隐没在一片雪松林的怀抱中。
房子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靠窗的桌子,一些原始的工具,弓箭、钓鱼竿、斧头。
没有水,没有电,靠一个铁炉取暖。
“别担心,泰松事先都有准备。”盛桐放下一口大箱子,打开来,里面有简单的灶具、油灯、面粉、盐、糖。
泰松搬进来的箱子里,则有伏特加、烟草和辣椒。
“加上我们带的那些书,够打发一段时间了。”他倒信心满满。因为时间向晚,泰松带着两个孩子很快返程了,临走前他再三交待:森林里有灰熊出没,有时甚至会在屋子周围转悠,必须非常小心。
这片水域的防护巡逻员萨普洛夫明天就会坐着小船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
现在整个森林里只有他们俩。盛桐劈柴生火,又去湖中汲来水烧开,陈静言已经收拾完房子,开始准备晚餐。
他们吃一种甜甜咸咸的油煎饼,配午餐剩下的奶茶,倒也能够对付过去。
“水果蔬菜,我会向萨普洛夫预订,他帮我们带过来。至于蛋白质,明早我去湖里钓鱼。”他关切地打量着她,
“你害怕吗?是不是很不习惯?”
“没有呀,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好。”她在竭力保持微笑,他看出来了。
她和他不一样,没有野外生存经验,恐慌在所难免。所以他过去搂住她,
“别怕,熊还在冬眠,要五月才会醒。”
“这里太安静了,耳朵里发虚呢。”
“嗯,为了克服这种虚空带来的躁抑,必须给自己的生活强加一种节奏。让我们来规划一下,清晨阅读、写字、学诗、画画、吹笛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摄影。接着,我们可能要在家务劳动上花长达数小时的时间,我得砍柴、扫雪、汲水、钓鱼,修补雪窟,安装太阳能板,你就生火,烤鱼,洗洗涮涮。”
“听起来是很忙,难道没有双休日?”
“倒也不必完全固守外面的作息。有空的时候呢,我们可以爬到山顶上去看风景,到冻苔原上宿营,或者趁着湖面还没融冰,试一下滑雪板。天气好的下午,在吊床上午睡。”正说着,突然,门口传来笃笃的敲击声,天色擦黑,寂静中这么一响,可把两人都惊了一跳。
一开门,立即满屋子都是俄语的大舌颤音,完全听不懂。那些五大三粗的俄罗斯男人,穿得破破烂烂,背着猎枪,他们也完全不懂英文。
盛桐打开手机上的翻译软件,才勉强得以沟通。原来是三个森林巡防员。
来的路上,泰松就说起过,森林里每隔20公里的地方就会有一处驿站,住着森林巡防员。
大概是从泰松那里得到消息,他们统统不请自来,齐聚于此,要看看从中国来隐居的邻居。
有了不期而至的造访,二人世界一下子热闹起来。盛桐把带来的伏特加、香烟都拿出来,他们大声笑着,拔开伏特加的瓶塞,喝光三杯酒。
第一杯敬此次相逢,第二杯敬贝加尔湖,第三杯敬爱情。还要在木板上洒一滴酒,敬家里的神灵。
他们中有人带来新鲜的野兔,三下五除二收拾了,放在灶上炖着,一会儿飘出香气。
又有人贡献出奥木尔鱼干,去除鱼皮,用手撕着吃,有适口的盐味和柴火的清香。
吃饱喝足,炉火烧得正旺,大家围炉而坐,陈静言将头靠在盛桐的膝盖上,听这些俄罗斯大汉谈天说地:黑海、郊区的暴乱、金融危机、谋杀事件,以及每年都有的,贝加尔湖冰层破裂、车和乘客一同静静落入湖里的新闻。
“女士,你想不出世上是否还有比这2500万年历史的天然断裂层更美的坟墓。”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俄罗斯男人举起酒杯,他已有些醉意,
“有时候尸体漂到湖岸边,他们的脸上,没有悲伤。”另一个年长者接过话头,
“确实如此,这里是自杀的绝佳场所。”说着,他还满有深意地打量了盛桐和陈静言一眼。
陈静言慌忙低下头,让刘海遮住一只眼睛。
“我们只是受够了城市的喧嚣,”盛桐通过翻译软件告诉他们,
“想来这里思考一些本质的问题。”
“你们待不了一个星期,”络腮胡子哈哈大笑,
“就像我们,从小生活在这里,每天早上打开房门,对面是一片汪洋,湖面上野鸟翱翔,你叫我们如何忍受城市的拥挤?”盛桐拍了拍陈静言的肩膀,
“能待多久待多久吧,一切随心就好。”
“对了,”那位一直忙着撕兔肉往嘴里塞的胖男人说,
“我正好有两只小狼狗,改天带来送给你们。”听到狼狗,陈静言慌忙摆手。
她之前在酒店就见识过俄罗斯狼狗,比国内的宠物狗大得可不是一点点,到了晚上就像狼嚎一样,简直能把她给活吞了。
“女士,你要知道,在森林里生活,没有狗可不行。”胖男人剔着牙,诚恳地说。
盛桐道了谢。不久他们三个就起身告辞。打开小木屋的门,月光正洒在林间小路上,折射出清冷的光辉。
回去还有那么远的距离,他们却丝毫不以为意,大声唱着歌,挥手作别,各自归去。
“有一点他们没说对,这里还是绝佳的**之地。”确实如此,除了风在林梢呼呼撼动,夜枭发出低沉的鸣叫,还有木柴偶尔的哔剥声,此外再无其他干扰。
盛桐借着酒劲,吻住陈静言。他嘴唇滚烫,如含着一枚太阳。两人一时嬉笑起来。
火苗熊熊,在两具**上舔舐。他是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她则飘摇似流风之回雪。
他们劫后余生,惊觉冰在消融,草在萌生,雏鸟试飞,繁花盛放于眼前……当他睡了,她看着火焰渐渐坍下去,变成一种温暖的橙红,映着他的侧影。
她陷入了无尽的感伤之中。在最艰难的时候,在最深的痛楚之中,在最无告的绝望深渊,每每都能激起她奋勇向前的勇气。
可现在这样,纯粹的二人世界,她只有他,他亦只有她,太完满,太幸福,却觉得不真实,生怕只是一个梦,醒来一切都成空。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