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伊法的胡须抖了一下,又凶又认真,
“我们向界熊森林深处行进四十里,沿途并无异常,柘木座小道上长满了毒蝇蕈和蛛藤蔓,劈开往前走,没有发现人的踪迹,没有动物的死尸,没有凋落的龙葵果实,那条道路上无人踏足至少有一个月之久,整个森林安静得可怕。”
他讲的时候刻意将脸阴沉下来,与此刻帐外的暮色相映衬。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整个森林就像是建立在一片坟场之上,绿意只是一片伪装,你踩的每一块地方仿佛都是用肉浆砌筑的,箭毒木的树枝像骷髅,灰榕绞根像无常的舌头,捕人藤在阴暗的角落等候着你,一旦到了晚上,你能感觉到周围都是阴魂鬼怪的影子,连呼吸都是死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夏伊法的声音本来就显厚重,此刻语气低沉而无力,没有人知道他饱满胡须下隐藏着怎样的表情,不动声色,这样的讲述最让人信服,晚风吹得门帘呼呼作响,厅内烛光残摇,恐怖的氛围在讲述中完美营造。接着,在停顿间隙,康多礼扎被悄无声息地抬入厅内,四个抬手面无表情,像踩着风进来的,与幽冥无常十足相像,康多色若死灰,貌状瞑殁,他忽然抬起右手,众人的小心脏差点从胸腔弹出,连夏伊法也吓了一跳。
“奈玛瑟科萨!”夏木森丢了魂地骂道。
康多被粗鲁地放在地上,脸部一阵抽搐,跟在他后面的是小风暴鸟和胖獒洋。
“斥候的本领可不是讲动听的故事。”长老看着夏伊法说,
“你的阅历总是太写意。”
尖脸胡子轻佻地眨了一下眼睛,撅嘴连带性地微点头表示同意。
珀泽那提继而将目光转移到獒洋的身上,眉头稍稍向中间收拢,
“写实者的描述更有价值。”
獒洋一开始还略显胆怯,在众多目光的交聚下感到无所适从,后来,他努力将眼神移向夏木森,看到他正忙中偷闲吃着一串五味子。
“我的故事...可能和尖脸胡子...不太一样。”獒洋畏猥地开口。
夏木森忽然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回过神来,发现众人都已将目光移于他,于是扔掉手中的五味子,故作镇定地望向胖獒洋,右手妖娆一指,
“你是个好孩子。”
胖獒洋身体抖了一下,瞟了夏伊法一眼,边回忆边紧张地述说,
“我们进入界熊森林,走了一天一夜,沿途检查树标,一切正常,每一处域点都没有太大的状况,只是久未涉足而长满了荒草,直到昨夜凌晨,我和尖脸胡子在侦察完返回的途中,被两只红眼怪物盯上。”
说到这里,胖獒洋再度瞟了夏伊法一眼,尖脸的眼神略带凶恶。
“我们当时正在歇脚,在篝火旁吃着烤羊腿,夏伊法的嗅觉比野狗还要灵敏,发现了周围的动静,有两只红眼怪物在离我们十几码的地方窥探着我们。”
“嗅觉灵敏的是那两只狗熊。”夏伊法纠正,他的胡须下藏着怒火,
“如果不是你那该死的烤羊腿,我们或许能在破晓时分返回。”
獒洋怯懦地看着夏伊法,身体又抖了一下,继续说道。
“那一阵气氛相当紧张,空气都凝结了,我们站起来,回头望去,黑暗中藏匿着两只血色眼睛。”他的声音在颤抖。
“是两对。”夏伊法强调。
獒洋眨了眨眼睛,
“我没太看清,只听见阵阵厉嚎,心里害怕得要命,当我们转回头时,尖脸立即给我使了一个逃跑的眼色,篝火在咒语中逐渐熄灭,我们迅速遁逃,一路狂奔,从凌晨到晌午,慌不择路,几度险象跌宕,东窜西逃,后来一直被追赶到村子附近。”
獒洋停顿片刻,
“在靠近猪圈的那个位置,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夏伊法有一种颜面尽失的感觉,他的胡子竖了起来。
“只有狗屎才会逃跑。”他的眼神能杀死人,
“下一次我会带着你的手去巡游。”
獒洋不敢再盯着尖脸看,转头寻求长老的庇护,眼神哀怨又紧张,珀泽那提回敬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接着撑起权杖缓缓走到康多礼扎跟前,俯身摸了摸他的胸膛。
“你的伤势如何?”
康多一脸痛苦的表情,
“安萨亚啊,好多了。”他回答。
长老站起来,面对着众人,忧虑中颔首自问,
“只是我不太明白那群大家伙为何会变得如此狂躁?”
“它们的眼睛是红色的,”羽支回答,
“脖颈上一圈毛都竖了起来,应该是生病了。”
“这些强壮的大家伙平常难以见到病兆,它们有自然之力的庇护。”长老说。
“应该是被魔鬼附了身。”夏伊法危言耸听。
“尽瞎说!”獒洋批驳道。
夏伊法用恶毒的眼神与他理论。
珀泽那提长老没有理会他们,整理了一下蕉麻披衣,将目光移向首领,只见夏木森的嘴上已敷满浆果渣,他的手上还捏着一颗圣女果,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们必须派遣一队人马进入界熊森林查明真相,夏木森首领,安萨亚之子,诅咒之子,希望您能作出安排。”
夏木森愣了一下,圣女果从他手中掉落,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诅咒之子的身体又开始抽搐起来,翻白眼,双手发抖,嘴巴歪咧,应有尽有,尔后含糊呓语,
“kaqi,kaqi。”(危险,危险。)
这仅仅只是几秒钟的品质。
几秒钟过后,夏木森停止犯病,正襟危坐,接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康多礼扎跟前,耸了耸鼻子要求道,
“你跟我去!”
这是一个让康多感到绝望的决定,也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决定。
“首领..我..”康多痛得难以启齿。
“他现在就是一个残废。”夏伊法直言不讳。
夏木森扭头抛给尖脸胡子一个埋怨的眼神。
“腿没断就行。”
“此种安排恐怕不妥。”长老及时阻止道,
“康多身受重伤,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行动不便,而首领您贵为一族之长,此去危险重重,若有闪失,老夫定会遭受万劫不复的责难,”
他微聚的亮眸充满了思虑,
“除非从老夫的身体上踏过去,否则我是不会让您去冒这个风险的。”
夏木森像一个固执的孩子一样发起了脾气,龇牙咧嘴,
“奈玛瑟科萨,奈玛瑟科萨!!”他激动地又蹦又跳,脚底仿佛着了火,右手颤抖地竖起两根手指头,不停地摇晃,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诡异动作的含义,却听到长老继续劝道,
“我尊贵的首领啊,还是再安排其他人选吧。”
“不。”夏木森甩着手指头固执己见,
“就是他。”他走到长老的跟前,歪嘴抽搐着笑了几下,
“您来给他治疗。”
珀泽那提没有办法,忖度片刻,权且作另一种安排。
“那就让西奥拉维与你们一同前往。”他抬起权杖指着一个俊俏的年轻巫师。
那年轻巫师身材中等,皮肤黄白均匀,长得清秀,一双大黑眼水嫩剔透,只在整个隆达人群中如若鹤立鸡群一般。
“让他做您的贴身侍卫老夫才会安心。”
夏木森得意地看着西奥拉维,眼神之中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喜悦,
“他是下一个诅咒之子,该留在诅咒之地。”
长老感觉不妙,只看见夏木森蹑手蹑脚地走到胖獒洋的面前,露出他的大牙槽,笑得灿烂,胖獒洋一开始被突如其来的笑脸吓到,眉头紧锁,但在这淫威的邪性笑容下,压力山大,也只好露出他的大牙槽,勉强迎合,笑得敷衍,两人活像一对父子。
“你来领路。”夏木森突然收起表情命令,獒洋欲哭无泪。
夏伊法汗颜到无以复加。
“愚蠢的选择,”他小声嘟哝道,胡须在表达无声的抗议,
“一群狗熊去寻找另一群狗熊。”
他们在一个钟头以后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