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确实病了。
前日夜,回屋的荷花将夜里所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讲给芷若听,芷若听得一身冰凉。芷若心中苦涩,一夜未睡。临到外面渐渐安静了,鸡鸣多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巳时太阳高挂,才慢慢起了床。
芷若胸中恶闷,根本没胃口,心中烦闷,就在院中散了散心。在院中静听,书房方向早没了吵闹声,静悄悄的,无人语声,芷若就独自出了院门。
刚穿过月洞小门,门口的婢女就施礼道:“芷若姑娘,大管家有吩咐,子瑜姑娘病着,现还没有醒过来,不见任何人。”
虽知道石岩子就是公子那晚所喊的子瑜,但真的证实了,芷若还是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不是乐伎坊的石姑娘吗,怎又是子瑜姑娘了?”
“是大管家叫这么称呼的,婢女不知。”
芷若慢慢往回走,心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荷花见姑娘脸有愠色进了屋,就端了一碗粥过来,“姐姐吃碗粥,顺顺气。”
芷若慢慢喝粥,胃中一翻腾,就将才吃的一口粥给呕了出来。
“姐姐一早起来就受气,先消消气儿,不必和那卑贱之人计较。”荷花忙端了一盏茶过来,递给芷若漱口。
“公子真是的,姐姐倾心付爱,公子却爱着另外的女子,还是个卑贱的卖身倡优!”荷花很是不服气,“我们出身官宦世家,名门之后,府上男女都是美颜,那卑贱女子有何颜色让公子如此倾心?”
喝了茶,顺了气,芷若冷静下来:“那子瑜是一介伎人,最卑贱之人,如何能当公子之正妻?即使公子是这样想的,想来宫中皇后,还有大伯母肯定不会同意。”
荷花轻蔑道:“姐姐何须跟她计较,来日方长!不过,昨日之事还是要细细问问公子和府中人等,若皇后、大伯母问起,姐姐也好应对。”
芷若点着头,就问:“公子今日在府吗?”
“公子一早就上朝了,想来还没回府。”
“你跟我去见见大管家。”
霍仲一早就忙着子瑜进府后的诸多事项安排:姑娘衣裙,谁人负责;姑娘饮食,谁人负责;姑娘茶点,谁人负责;姑娘的吃食好恶俱要一一了解清楚,以免公子不喜。正思量着姑娘各色物品与芷若的区别如何把握时,芷若已经进了屋,赶紧施礼道:“芷若姑娘来了,请坐,请坐。”
“谢仲叔。”芷若也施礼回话。
“听说,昨夜来了一位乐伎,不知是何来路?”芷若轻言问道。
“公子昨夜带回一女子,名唤子瑜,现病着,住在书房内。”霍仲据实告知。
“怎不住厢房,住公子书房?很不一般吧?是公子何人?仲叔肯定知道。”芷若虽是软语,但连珠炮似的问了几个问题,与平日很不一样。
霍仲掂量了一下,看着芷若那探究的眼,小心道:“老仆不好胡说,请芷若姑娘问公子。”
正说着,那边春儿慌慌张张地过来了,“大管家,不好了,那子瑜姑娘不吃不喝,珠儿姑娘叫我请大管家快过去!”
霍仲向芷若说声“姑娘请回吧”,就匆忙过去了。芷若听得奇怪,就也跟了过去。
公子书房内已是哭声一片。
芷若站在廊下,没有进屋,细听房内声音。估计那子瑜在寻死,芷若稍稍心安。又见廊下霍祁答应一声,就外出找公子去了。这里,房内哭声不绝于耳。
半个时辰不到,去病就急急回来进了屋,芷若将去病央求子瑜吃饭的话听得一清而楚。
芷若心中妒火升腾:从没见公子如此低三下气对自己!也从没见公子如此风风火火地从宫中赶回!公子居然还用众人之命来阻止那贱人寻死!
芷若心中苦痛,眼中怨恨极深,见公子发了脾气,要婢女跟着陪死,他则在庭院中走过来踱过去的,眼见公子担心着那贱人,芷若就含怨回了自己的屋子。
芷若一晚上都在想公子那央求的话,心中越想越气,更睡不着。
心中不放心,芷若一早就又来到廊下看景。却见,那贱人还是不理公子,仍旧不吃不喝,公子则在庭院中站立一夜,那脸一直就阴沉着,恐怕再这样下去,他那火爆脾气就要发作了。
芷若眼中正冷笑着,就听服侍的人说那贱人要去廷尉府,正点头道:有自知之明。却听公子说那贱人诅咒他是应该的,还说廷尉之事已解决,芷若心中那妒火更是“噌噌噌”地往上冒。
正气着,又见那公孙明珠离去后抱琴而来,然后进室内为那贱人抚琴,芷若心中连明珠也恨上了:如此讨好那贱人,真不愧是庶女出身,也是贱!芷若心中就是咒骂千百次,也难解心中之熊熊燃烧的妒恨。
又听那贱人道“回坊”,芷若楞了一下,嘴角含了冷笑:终于知道是卑贱之人,不配公子!就朝廊外花地轻轻唾了一口。见去病抱了子瑜出门,心中一口妒火冒出,就干呕了两口。眼见跟着公子外出的大管家望了望自己,就又跟着公子出了院门,芷若更是冷笑不止。
回到居室,芷若就躺在榻上闷着:突兀就钻出一个什么子瑜,还不承认,弄得公子神魂颠倒,一颗心都扑在她的身上!眼睛一瞟,就看见给公子做的新袍服放在织篮上,绣的云纹滚边格外刺眼,芷若就跑过去,一把抓了,将衣裳狠狠地丢在地上。
“姐姐不要自己生自己的气,气坏了只是便宜了他人!呸!”荷花向空中唾了一口唾沫。
芷若又将衣裳捡回,放入篮内,黯然道:“我要见公子,公子回来就马上告诉我。”
“是,姐姐今日气色不好,躺会儿吧。”
荷花端了吃食,芷若刚伸筷子,心中一阵恶闷,胃中翻腾,就丢了筷子,侧着身子干呕不止。
荷花惊异道:“姐姐昨夜又受寒了?我找大管家请太医瞧瞧。”
大管家听说芷若姑娘病了,就知道麻烦事来了。
自从上次,芷若自作主张,将醉酒的公子抬至她的居室,和公子同了房,霍仲就知道这芷若姑娘不简单。况且,这芷若姑娘是陈夫人婆家侄女,陈夫人甚是喜欢,经常过来看芷若,他接待应对一点都马虎不得。如今这子瑜姑娘昏睡入府又出府,还不知是个什么性情,这芷若的病就来了,霍仲听了,那脸色更沉。
霍仲赶紧派人请太医瞧病。
太医前脚进府,去病后脚就骑马而归。
去病回到府中,进了居室,见太医正瞧病,就端了茶在外间候着。
太医诊了脉,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去病,拱手道:“给冠军侯道喜,姑娘有喜了。”
去病一口茶喷了出来,不信道:“有喜了?”
屋内,芷若听了,脸色大变,那眼中全是惊喜:这喜来得正是时候!
屋内一干众人向去病和芷若道喜。
荷花更是高兴。看着芷若一直被冷着,荷花就有怨气。此时,见公子如此高兴,荷花就企盼公子能将有孕的芷若扶正。至于那优人,荷花冷笑,既是大漠之妻,为何没子嗣?况且,没经过大婚之礼,无人会将其按正妻对待,即使公子喜爱,也只能是个妾室而已。
想到此处,荷花那薄唇更薄了,嘴角一翘,笑道:“以后,姐姐可要好生点,不要惊着小公子了。”
芷若听了更是抬袖抿笑不止。
一丝忧色在去病眼中一闪而过,终究被父亲角色而感染,就来到芷若卧榻前,看着芷若,眼中全是喜悦,“你身子不好,要好好将息自己。如今,你有孕,就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回头令荷花好生仔细伺候;又令霍仲再增两个婢女,好好服侍;又令人向母亲道喜。
一一安排妥当后,想到他要当父亲了,去病那脸色就灿烂起来,看着芷若的眼也很温柔,“你有什么需要就喊仲叔和荷花,自己更要多歇歇,不要累着。”
去病是真心高兴他将当父亲了,那眼就一直笑着。
芷若见去病如此高兴,对去病的怨气也一消而散,柔情幸福地看着去病。
去病安置好了芷若,就回到书房。
室内氤氲缭绕,还有子瑜气息,去病轻轻嗅着,一脸的喜色,遂吩咐跟着的人叫了霍仲过来说话。
“仲叔,我明日就要回军中。芷若已有喜,望仲叔你多操点心。芷若心细,易郁气,你就多担待一点,不要和她计较。”
霍仲心中想道:你那子瑜就不和你斗气了,恐怕不输这位吧?虽心中想着,却还是点头认真听着。
“子瑜那里,我已派了霍祁、霍连及春儿、菊儿服侍,如需要什么物什,霍连回府找你取。如府中还有其他事就派人到军中报我。”
“公子明日就回军中,是不是太急了点?”
“昨日廷议已定,我明日一早就走。今晚我就住霓裳坊,你告诉卫二,令他们明日一早在坊间等我。”
一个堂堂的君侯住乐伎坊?霍仲惊得下巴差点掉落,心下骇异,仍诺诺答应。
去病安排好了府中之事,喝了一口茶,想起前夜张汤之事,就打马去了廷尉府。
张汤见去病亲至,赶紧迎了上来,喊了茶,两人坐着喝起来。
“冠军侯真是言而有信,这么快就来了。”
“张大人给了面子,去病自当及时回信,给张大人一个交代。”
“我昨日已询过,你冠军侯只有一位妾室,没有娶妻。”张汤得意道,“你冠军侯也爱上了优人?既是你心爱女子,何必对下官言是妻室?就一钟爱乐伎就是了,还如此大费周章?”
“那乐伎实是去病在大漠所娶之妻,因去病食言,她竟然流落长安做了乐伎。如今,在下已找到她,就等着禀明陛下为其正名。去病还是那句话:如要此女子服刑,去病甘愿代其服刑!”
张汤心中一凛,果真是那日向天子所说的大漠之妻,心中又开始盘算:“那,你知道那女子干了甚吗?”
去病一脸的诧异:“子瑜一乐伎,能干甚?”
去病来之前,张汤就已有了注意,不能提丑妇之事,只能按去病之妻妾处置。
张汤不再说话,眼眸倒是转了两转,“既是冠军侯所爱,按汉律,可交赎金免罪。”
去病大喜:“交多少?”
“五百金!”
去病一拱手就说道:“明日定将罚金送至,谢张廷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