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要见天子,俩人起得更早。子瑜选了身大红衣裙,在脑后用两根金色发带系了顺发。然后在胸前打了两个蝴蝶结,那两只蝴蝶停在耳垂下胸前,逗得去病不停地看子瑜。
“你今日打扮得如此美,不怕天子将你留下?”去病笑道,又开始逗子瑜。
子瑜也假装生气:“是你说的,如今有你在,我不用再藏着掖着,想怎么都可以。你怕?我回去换身素衣,或者干脆就不见天子就是。”
“天子那么多的美人、夫人,还看上你了?”去病笑道,“你就只配跟着我这呆子汉商。”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牧民,不是汉商?你在草原就不说实话,还让我每天都担心!”子瑜真的生气了,头扭向一边。
“好了,我的错,不生气了吧?”去病用手将子瑜头扭过来,“我们不会再分开的。”
“我今天是不是不该这样穿?如果你那天子真把我留下,怎么办?”子瑜此时心慌起来。
“我逗你的,你真信了?”去病哑然失笑,“陛下气量最是大,庭上连不同之建言都听得进去,还会抢臣子妻室,还是晚辈家的?”摇头道,“就你这小傻瓜会这么想,你也就只有配我了,不能再配第二人了。”
“呸——美得你的!”子瑜也觉着好笑。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她那心居然特慌,也没喝酒,居然就说出如此的胡话,子瑜摇头好笑。
马车在未央宫门口停住。去病牵了子瑜手下了车。
春日微风,拂面而来,荡漾而去,子瑜满脸的春风之意。
“你们今天不上朝?”
“你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
“喔!”
见子瑜不说话了,去病却道:“我们不是日日都上朝。”
子瑜心中嘀咕,他那国家大事肯定不会讲给自己听,也就懒得再问,跟着去病缓步向宫门走去。
高大的宫门上,兵士巡逻,只听脚踏声,无人喧哗语。
进入宫墙内,就是高墙窄巷,一直通到远处的另一道宫墙门口。高墙上的兵士虎视眈眈地瞅着下面的人,包括去病和子瑜。两边的宫人见了去病,都低头施礼,去病也不理,径直往里去。
宫墙内,一切都静穆严肃,子瑜心中一紧,脸色也庄重下来,紧握着去病手,跟着去病脚步行走。抬头见宫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子瑜就怯怯地放了去病手,跟在去病身后疾步走。去病步子大,见子瑜跟不上,不时放慢脚步等她。
子瑜也不知道过了几道宫门,走得脚都软了仍未到,那腿脚开始酸起来。
过了一道矮点的宫门,守门的军士见了去病都抬手打了招呼,去病也点点头,又牵了子瑜入门。出了门,前面就豁然开朗,极目处就是连绵的宏伟大殿,如云的阶梯直通殿前,沉稳的冷黑基色厚重有力,远处的阁宇叠叠重重,朱漆的大门艳艳庄重,厚重的屋顶檐角直翘云天,气度恢弘而伟岸。
“那是啥地方?”进入宫门,子瑜已是激动不已,见到气度万千的大殿,情感更是不一样。子瑜忘我地向大殿走去,喃喃道:“这是你们上朝的地方?论政的地方?”
“是未央宫正殿。”去病一把将神往的子瑜拉回身边。
“我可以去看看吗?”说完,子瑜就知道可能又说错话了。
“我从这道宫门进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未央宫正殿,那是朝议之地,你只能远看,不能进去。”去病好像知道子瑜所想,没有埋怨子瑜,双目遥望大殿,庄重地说道,“这是大汉中心,也是我为之护卫的地方。不仅长安,还有边境,我都希望平安祥和。我希望我能灭了匈奴的强悍,永葆大汉平安;也希望大汉直道能远通大漠,让各部族都成为天子臣民,永葆富裕和平。”
去病伸手抬起子瑜头,“我留你在草原,不想却让你成了匈奴女子,我杀了王爷还有莫顿,逼死了王妃,这是没办法的事。从个人来说,我有负昔日王爷和莫顿的恩情,有负王妃爱惜之意;但从国家来说,我只能战胜之!单于不顾惜天下苍生,一味袭扰我边境,欺辱我华夏子民,我不能因为王爷一家的恩情而不顾国家之需要!假以时日,我要让匈奴王庭痛心,不敢小瞧我大汉,更不能再辱我大汉!”
去病放了子瑜头,远观大殿,“以前,大汉柔弱,匈奴人年年向朝廷提要求,要公主和亲,要钱要物要女人,还辱我汉家太后,真是大汉男人的耻辱!后来,见天子还击,他们就改了策略,年年入侵汉境,烧杀抢夺!我就要痛击匈奴王庭,让他记得我大汉男儿也是马上精英,不输于他们!我会狠狠还击他们,我要让他们子子孙孙都记着:我大汉是不能惹的!”去病那豪气之语深深地震撼着子瑜的心。
听着去病的豪言,想起王妃之愿,想起汉女草原的际遇,子瑜心中也愿大汉强盛,免除汉女之悲苦;看去病这豪迈之气势,知他那不能更改的脾性,他一定会与匈奴决战;想到疼爱她的父兄战死,汉匈继续大战,今后还会有无数女子失去丈夫和儿子,子瑜心中就又有了悲意和犹豫。
去病看到子瑜有些哀伤的眼,改了语气:“如果我们和匈奴都成了一家人,就没了战争和死亡,我也希望如此。”
“我知道你是对的,可我就是不能面对亲人的离去,”子瑜心中撕裂者,眼眸痛苦,身子不自觉地就偎依在去病身上,“我也理解你,你是将军,你有责任保卫国家。”
子瑜眼望那云梯之上静静矗立的宏大高殿,心中有宁静,也有崇敬,更有莫名的激动,远眺那决定汉匈命运的大殿,想着去病之言,子瑜眼眶一热,热泪竟然怆然而下。
“逝者已逝,让他们安息吧!”去病擦了子瑜泪,继续说,“我记得你在草原就问皇帝是谁,也哭了。今日,我就带你看看,看看大汉气势。你不要怕,天子很好。”
子瑜忍了心中的感怀,一边跟着去病前行,一边想着所知道的武帝:武帝金屋藏娇当了皇帝,后来又负了陈皇后;娶了卫皇后,到了晚年喜爱年轻的美人,好像……又杀了卫皇后。子瑜一直就觉得武帝太专横,薄情寡义,负了有情人,还杀人无数,不喜欢,脱口而出:“那刘彻真就那么好?”
去病脸色大变,伸手就捂了子瑜口,低吼道:“你千万不能直呼天子名讳,那是死罪!”
见子瑜惶恐地点了头,去病才放了手。
“你这胆子可真大,这里可是未央宫,连我都无法乱说,你还胡言!”
见去病如此严肃,子瑜深深呼吸一口未央宫清新厚重的空气,将那心稳稳,然后平静地看着去病,“好,我不喊名字了,我喊天子,我们去哪里见天子?”
“去后宫。记住,进了宫,不能乱说话!”去病疑惑地看着子瑜,“你认识陛下?”
“我来到大汉,最先就认识你,我如何认识他?”子瑜得意道,“我说过,我从天上来,你就是不信。我还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不相信我,我也不告诉你。”子瑜心情已变舒畅,又挽着去病手臂前行。面前走过几名宫人,子瑜赶紧松了手,学着宫人姿势,低了头,双手放腹前,碎步跟着去病行走。
去病带着笑不时回头看看子瑜学着规矩行走那模样,心中甚是快意。去病步子大,就走走停停,带着子瑜走了另一道粉墙宫门,进了又一道窄巷,两边又是宫墙,只是比入宫时的要矮许多。
终于走进一个较大庭院中,去病向门口宦官握拳道:“请公公通报,霍去病求见。”
“陛下在王夫人处,请将军跟小人前去。”
宦官带着去病和子瑜又穿门入巷,走过几个门庭,才到一处宫门口停下。宦官向门内之人小声通报后,片刻,有宫女引路进入又一个宫室内。
很快,走得脚痛的子瑜就跟着去病进了殿堂内。
子瑜东张西望地瞧着。
大殿内有很多柱子支撑着宏大的宫殿,有数不清的华丽幔帐高高而挂,将偌大的宫殿装扮得锦绣而富贵。一转弯,就看见那殿内高座上坐着两人,吃喝着什么,周围有许多宫人跪立,因背着光,又远,子瑜也瞧不清楚人面。
子瑜估计前面高坐着的是武帝,就低了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去病走到殿前,去病跪下叩首道:“臣叩见陛下,叩见王夫人。”子瑜挨着去病跪下,也跟着叩首。
礼毕,去病握拳道:“臣带了草原结发妻子向氏子瑜拜见陛下和王夫人。”又叩首。之后直了腰身候着。
武帝喜爱的眼看着去病,吩咐道:“你起来吧。”看着子瑜的眼就没了爱意,冷冷地看着子瑜,问道:“你就是那坊间石岩子?”
“妾身是。”子瑜没有抬头,隐隐觉着身下跪着的腿有点疼。
殿内没了声音,人人都只听得见自己那清晰的吸气声音,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良久,从上座传来武帝那明显带着怒意的威严话音:“你为何要咒朕的将军?”
“陛下,臣和子瑜斗气,她才说了负心的话,不是真的咒臣。”去病赶紧替子瑜答话。
“朕没问你!”武帝冷眼冷面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子瑜,正眼都没看去病一眼,语音低沉而又响亮道:“你回答朕!”这力度很大的一句话在大殿内嗡嗡地传播着。
子瑜伏在地上,思虑了一下,回道:“他在草原说他名唤陈霍,妾身千辛万苦到了长安,苦苦寻他,而长安根本没陈霍这人;加上妾身父兄均被他杀了,妾身不想活了,就咒他寻死。”声音清脆悦耳,很动听,如清亮小溪水流过空廓的大殿,婉转而优雅,令人心境平和,欲怜其人。
去病握拳回道:“臣为了熟悉匈奴地理,去了草原,因怕泄露行踪,就用了一化名,臣一直没告诉她真名。当时,因子瑜大病,没有随臣回中原,臣承诺月后接她,但臣回到大营,因故没去草原接她,臣失了信。她千里迢迢到长安找臣,苦寻不着,在长安卖身为伎,因此,咒臣不守信。此乃臣之过错,与子瑜无关。臣就是那食言人!”
“听着真感人,这女子真可怜,陛下应该消消气。”旁边的王夫人怀着大肚,挺同情子瑜的遭遇,向武帝敬了一盏茶,怜惜道。
“你是匈奴人,还是汉人?”武帝仍然看着子瑜,气隐隐有所松动。
“妾身老家是巴地人,后到了大漠,既是汉人,也是匈奴人;有汉名,也有匈奴名。”
“你就没教教她伦理纲常?一女子怎可不分尊卑,还咒自己的夫君?”武帝终于转脸看着去病,狠狠地埋怨道。
“禀陛下,她自小在大漠长大,性子刚烈直率,臣当时走得急,根本没来得及教她。如今臣将她接回府中居住,一定找人好好教她。”
武帝气消了许多,忽然想起昔日那石岩子的颜容,美目虽好,可颜太丑;又想起严助那日说石岩子是美人,有欺君之罪。武帝又看了看一边站立的去病,着暗红金丝稠服,头戴金冠,那金冠冠冕垂下,更显去病伟岸挺立,英气逼人;低头看地,那地上跪着的女子,红衣伏地,发丝垂后,看不出是何容貌。
“你抬起头来!”武帝那声音虽稳重,却自有一种尊贵压顶和不可抗拒之魄力,犹如一座大山压在殿中,伏地的宫人们都喘不过气来。
子瑜伏地不动,只感觉身下的腿疼起来了,没注意到武帝叫她抬头。
“陛下叫你抬头。”去病弯腰,小声提醒道。
子瑜腰身已经僵硬,慢慢用手撑着抬了头,口中还叮铃铃地说道:“谢陛下。”
子瑜抬头,那双眼水汪汪地瞧着眉眼不甚清楚的上座之人。
武帝心中一动,那脸上的肉豆果然不见了。没有肉豆的脸在室内柔和的光照下瞬间就灵动起来:大眼柔情似水,脸色楚楚动人,回话间眼波流转,嘴角翘动,完全就是当日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判语,那胸前停留的金色蝴蝶展展飞舞,更衬托出子瑜那俊秀圆润的脸庞和隐隐透出的高洁清丽的傲人气质。
武帝身旁的王夫人惊愕了双目,点头道:“骠骑将军眼力真好,这女子很配将军。”
武帝起身离座走了下来,一步一步稳稳有力,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武帝径直来到子瑜面前,问道:“你还认得朕吗?”那声音里有一丝浅浅的软意。
子瑜疑惑地瞧着眼前的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