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一直睡到掌灯时分才悠悠醒来,只觉得双腿如火,酸疼火辣无比,人也一直是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到去病声音,还有莫措的,不甚清晰。
“珠儿……”
“哎——”珠儿爽快地应声道。
“去病回来了吗?”子瑜眉眼紧蹙,腿疼,心也疼。
“我早就回来了。”去病掀了幔帐,走了进来。
子瑜看着去病身后,“霍祁呢?”子瑜带着哭音问道,“你把他怎样了?你就是呆子!是我不让霍祁告诉你,你还要责罚他!你就是不关心我,自以为是!让我为你担心,还责罚这些关心你的人!”说着真就哭了起来。
“我只是和霍祁回府一趟,没责罚他。”去病眉眼带笑,低头欲看子瑜腿,“你腿感觉怎样?还疼吗?”
“你就知道骗我!我们瞒你这么久,你没罚他?”子瑜泪眼看着去病继续问,“霍祁人呢?”
“姑娘,我好好的,公子没责罚我。”霍祁在外高声应道。
“我不信。”子瑜瞅着去病,去病摊开双手说:“我没责罚霍祁,不信我唤霍祁进屋,你看看?”
“谁知道你是怎么责罚他的?”子瑜擦了泪,很不满地说道,“珠儿,你让霍祁把衣裳脱了,看看身上有没有伤痕。”
一会儿,珠儿就进了屋,眼中有喜也有不舍,“姑娘放心,霍祁好着呢,没一点损伤。就是带回辆大马车,说是要接姑娘回府。”子瑜一听,转眼看着没说话的去病。
“你们先下去吧。”去病向众人挥挥手,然后坐在子瑜身边,握住了子瑜手。
“我这两日带你拜访亲友,让你正式面见舅父、舅母,母亲,还有陛下,就是正式告知他们,你是我之妻!”
子瑜静静听着,眼色甚是复杂:喜悦与期盼交织着,眼泪悄悄地挂在了睫毛上。
“我要带你回家!”去病眼色十分笃定,“我在草原就说过,我娶你,我陪你一辈子!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就迎你回家!”一双决断坚毅的眼定定地看着子瑜,“不是娶,而是回家!”
子瑜心疼地瞧着去病,泪珠滴落,哭道:“你那么求天子,他都不答应,我也不要啥妻室之名了,也不要啥大婚之礼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那就回家!”去病斩钉截铁地说,毫无回旋余地。
“我听你的,”子瑜抽噎起来,“莫措……他们都跟着过去。”
“我已经和莫措、莫纳商量好了,她俩暂时就住石院。”见子瑜张嘴欲反驳,去病语气一软就说道,“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莫纳如今虽好些,但还是伤怀。我与琴姑说好了,他是喜音之人,就留在坊间,奏些乐,解解闷。这石院,我早已买下,只是没告诉你,他尽管住着。他对隔壁李琴师的汉琴也有些探究,和李琴师也探讨过汉音,你让他留在这里,比去府中好些。莫措坚决要留下来照顾莫纳,我想也好,就同意了。我现将兰儿、赵勇和厨娘留下跟着他们,每日所需就让赵勇回府取,不会委屈她俩的。”
“我离不开兰儿,我要看着她长大。”子瑜很是不舍兰儿不跟着。
“莫措是个勤快人,兰儿跟着莫措不会受委屈的,你不是说兰儿喜欢赵勇吗?我问过兰儿,兰儿自己也犹豫,不过,她还是愿意留下。她说她会回府看你。”见子瑜很不舍,去病笑道:“你放心!我再调个婢女过来,一定不让你那兰儿受委屈;等莫措出嫁了,兰儿就又回到你身边了。”
子瑜闭眼想想,这样也许对大家都好些,就擦了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珠儿,我们开饭。吃了饭,就收拾东西,明日我们一早就回府!”去病高兴地站起来,仰天长舒一口气,“我就等你点头。”
晚上,子瑜躺在卧榻上,没有一丝睡意。那浓浓的膏药味刺激着子瑜的嗅觉,也刺激着子瑜的心。
子瑜说明天要离开,今夜要最后看看这屋子,因此,室内的油灯就一直点着,那灯火一跳一闪,犹如子瑜此时的心情。
“去病,我睡不着。”
“想我?”虽隔着屏风,但去病的声音很清晰,没有一丝睡意。
“嗯。”
“那也要等到明日。你那腿才上了膏药,明日才好些,明日才能圆房。”
“我想挨着你。”
“你挨着我?你准备憋死你夫君?你挨着,我可忍不住不动你!你想憋死我?”
“我可舍不得你死。”
没有听到去病声音,子瑜又说了:“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你过来好不好?”子瑜一声娇语,去病无奈叹气:“你不把你夫君憋出病来,我就不信!”话虽如此,去病仍绕过屏风,过来挨着子瑜半躺下。
“你说,我曾经骗了你那皇帝……戏弄了你那皇帝,他会不会为难你?”子瑜仍然担心着,就怕武帝不明不白地杀了去病。
见子瑜担心的神色,去病本想安慰子瑜,可想到她瞒着自己的一些事就想改改子瑜的脾气,顺口就道:“会。”
“他会杀了你吗?”想到武帝那气歪了的嘴脸,又想到武帝的心狠手辣,子瑜心中抖了一下。
“你怎会如此说?”
“自古皇帝都狠心,皇帝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杀,何况其他人?皇帝太可怕了。”
去病笑道:“那你还敢戏弄他。”
“我那时可不知道他是皇帝。”
“知道了,你可能就嫁给他了?”
子瑜眼一瞪,“皇帝有啥好,无数的嫔妃,今晚一个,明晚一个!还不能说他,有错都不能说,皇帝不好!”
“我听着高兴,可你说皇帝不好,就不怕他杀了你?”去病微笑起来。
“今天怕,可那会儿我不怕,那会儿,我恨死你了,我丑了容,我戴了师傅的肉豆膜,那样子很丑,我想,如果我这样,他仍然坚持娶我,我就跟了他!我要气死你!”
“你真跟了他,我可后悔死了。”
“我也会。”停一会儿,子瑜道:“我如此戏弄了他,他会不会那天找个理由把你杀了?”子瑜确实很担心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严重后果。
“你戏弄他,他杀我?为你杀我?”见子瑜一脸认真的样子,去病忍着笑,严肃地说:“他气着了可能会杀我,也会杀你。”
子瑜一翻身坐了起来,眼中全是不甘,“可我还不想死!”
去病忍住笑,继续调侃:“你那时不是一心求死吗,现在不想死了?”
“当然,我找到你了,我就不想死了。”子瑜脸一皱,就担心道,“可你那皇帝会杀了我,他也会杀了你。”
“为何杀我?”
“你替我说话。”
“所以,今夜你睡不着?”
“也不全是这原因。”
“还有何事?”
子瑜躺下,眯眼不再说话,隔了一会才说:“我睡不着,我就想和你说话。”
“你不用担心陛下杀我,他不会杀我。不过,他也说了,说你妇德不够好,要我管着你。”
“我妇德不好?还不好?”子瑜委屈道,“何为好的妇德?”
去病哂然一笑:“听夫君的话就是好的妇德。”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不听你的?”
“你很多时候都没听我的。”
“你——胡说!”
“我说不挨着你,你就非要我挨着你,你听我的了?”
子瑜泄了气:“是没听你的。”
“今后要不要听我的?”
“你没骗我?你那皇帝真这么说?”
“正是!”
“那好吧,我听你的,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真的?”
“嗯。”
“那你亲你夫君一口!”
“你要干啥?”子瑜眼一瞪,飞红了脸,娇羞道。
去病叹口气:“好了,睡觉吧,你再说,我可按捺不住了,又会食言。”
子瑜叹息:“我就是睡不着,我在这住了两年半,虽然没快乐,可我还真舍不得。”
“我会让你快乐的。”去病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等子瑜睡着了,去病才强按捺着火热的心回他那长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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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院中那喜鹊才唧唧鸣唱,子瑜跟着去病早早地就起了床。
今日是回府的大日子,也是两人正式圆房的日子。
一院子的人不分尊卑,围坐一起,喜洋洋地吃了石院最后一顿早饭。看着一双双热烈的祝贺之眼,子瑜很感激,那脸和眼就一直红着。
因为母亲王妃说了,希望子瑜和陈霍着汉服完婚,子瑜去冬过来就备好了两人的大婚礼服。如今,虽不能行大婚之礼,但今日却被子瑜看成是完礼之日。昨日夜,珠儿就已将那大婚的礼服拿了出来,一早就笑着端了过来。
子瑜亲自服侍去病穿上了那礼服。那是一身藏蓝色金丝绣花锦缎宽袖稠服,胸前秀了一朵艳丽的玫瑰。
子瑜自己的礼服却是白底浅红宽袖衣裙,从腰开始往下直到裙摆上,却是由一朵娇艳盛开的蔷薇领头,旋转而下就逐朵增加的烂漫招展的蔷薇花的海洋,到裙摆末,整个裙袂都是那盛开的朵朵蔷薇,裙摆飘动,红红的蔷薇一朵一朵含笑绽放,子瑜穿上,犹如站立盛开的花中,娇艳而喜庆。子瑜上身虽是素色,但那淡红的胸上也开了一朵灿烂的红玫瑰。
珠儿曾问过子瑜,为何两人不穿大红衣裳,反而两件衣裳上都绣那大红的蔷薇花。子瑜则一脸幸福地告诉珠儿:“那不是蔷薇,那是玫瑰,是爱情之花。”听得珠儿和其他人都楞楞地点头。
珠儿给子瑜梳头。子瑜第一次梳了一个高发髻,还第一次带了金凤钗。那昂首展翅的凤凰下是那一串串亮闪闪的晶莹珍珠,都一跳一颤地悬在子瑜那平滑光洁的额头上;颗颗珍珠下的那双毓秀动人的大眼一亮一闪更是让人砰然心动,欲罢不能。一旁站立的去病一脸的沉稳,看着梳妆的子瑜,那眼中早就溢满了得意的笑。
子瑜看着镜中的人:眼中有泪滴,但脸上却漾着甜甜的微笑。站起来,左右看看,很满意,就过来牵着去病手欲出屋。去病却一把就将子瑜抱了起来,低头豪气道:“今日是我俩在长安的大婚日,我抱着你离开!”说着,也不管子瑜答不答应,就抱着子瑜昂首大步走出屋,子瑜含羞抱着去病的颈子不松手。
来到院子,那院内已是绿衣着身的桃树频频点着头笑送子瑜离去。
看着这熟悉的景,子瑜那红了的眼更红,泪珠也滚落,哽咽着与身旁的莫措说:“你要来看我,我舍不得离开。”停了停,又说,“你要照顾好莫纳,他心中很苦。”莫纳前两日去了马场,痴迷地寻马尾修那把胡琴,没有回府送别子瑜。
“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霍去病欺负你的时候,你就回石院;他不赔礼,你就不回去!”莫措虽说的是玩笑话,其实也依依不舍。
“姑娘,你真美!”一身喜庆之色的兰儿睁着大眼,羡慕道,“姑娘放心,我会好好的。”
看着兰儿那喜悦的脸色,子瑜放心地上了马车。
霍连早就回了府,将子瑜马车即将回府之事通报霍仲。霍仲一早就安排全府人员在大门院内迎接。因霍连说公子的意思,子瑜和芷若两人目前关系尴尬,让两人回避,因此,独芷若院中之人没有出来迎接。
马车停在府门口,子瑜欲下车行走,车旁的去病早就下了马,做好了准备,又一把将下车的子瑜接住抱好,理直气壮道:“你是我最爱之人,今日我抱你回家!”
府中大门口早就挂上了红艳艳的大灯笼,长久关闭的中门也喜盈盈地大大开放。
去病抱着娇羞的子瑜,昂首大步跨过中门,看见庭院中跪伏的众人,去病很豪气,抱着子瑜发了话:“众人听好,此乃我霍去病在大漠所取之妻,向氏子瑜,大漠婚娶,分隔五年,如今才归!今日回府,除了名讳暂不是夫人,其他的,都按夫人之规制待之,不得有误!”那刀剑般的眼一一巡视了伏地的众人,片刻后,才变了和气一点的语调:“午时,府中摆宴,大家可好好庆贺一番!”
霍仲带头,跪伏祝贺:“恭迎子瑜姑娘回府!”
去病带笑的眼又一一扫过跪伏于地的众人,最后落在霍仲身上,“仲叔请起。子瑜有腿疾,今日就不一一见了。”说罢,去病抱着子瑜径直向新建的居室大屋而去。
“咦——你还栽了这么多的花!”子瑜惊喜一语。
新建的居室庭院中,那矮墙一溜都栽种着各色的蔷薇,如今正冒了尖儿,颤巍巍的枝条上已开了一两朵,喜颠颠地笑迎已进院的子瑜。
“你爱花,我就让府中花匠秋冬过来专门栽种了这些花,让你高兴高兴。”
能在长安看到那红蔷薇,子瑜已很满足了,听了去病的话,眼中那无尽的浓浓爱意更是无边地泛滥开去。
居室内早就香气四溢,那盛开的朵朵蔷薇已被插在侍女罐中,吐着幽香,懒懒开放。
进了卧榻之室,去病就已耐不住了,热吻子瑜,子瑜依在去病怀中,一身娇软无力……
五年的思念和渴望瞬间迸发:
如久旱之甘霖而绵绵倾泻兮,如干柴之火焰而熊熊燃烧;
那上天入地之激情热烈漫漫兮,那辗转反侧之柔情蜜意浓浓;
那过电般的心颤令人昏然悸动兮,那怦怦然的心动让人娇弱无力;
那青春的爱恋令这五年的情义绵绵不绝兮;那巫山之巅的云雨聚合又飘散,缭绕而缠绵……
室外传来珠儿轻轻的软语声:“姑娘,”没听到响动,珠儿又喊了一句:“姑娘,大管家过来请你和公子入席。”
那子瑜早就娇弱无力不闻大千世界之语,飞身纵越间,早不知又去了何曼妙之仙境;徜徉云端之灵魂越飘越远,久久不能回返凡土人世天地……
不等子瑜回答,去病那豪迈满足之声已出了屋:“知道了!”
去病扶起昏昏然的子瑜,两人恋恋不舍缠绵悱恻地穿了衣,珠儿重新为子瑜梳了那早间的发髻,又戴上了那醒目的凤冠。
去病牵着一脸红润的子瑜向正厅走去,霍仲为难起来:“公子,大宴安排在偏厅。”
去病停了脚步,脸色瞬间就黑了,“为何在偏厅?”
霍仲赶紧低了腰身,“子瑜姑娘没以正妻身份进府,按礼制,不能在正厅摆宴;还有,客人均是本府下人,按礼制也不能在正厅摆宴。”
“芷若的意思?”去病那声音已经动了怒。
不等皱眉的霍仲回话,子瑜已经拉了去病手,柔声说:“偏厅就偏厅吧,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好。我已不在乎那正妻的名分,不在正厅摆宴也没关系。”说完,就喊道:“仲叔带路吧!”
霍仲看着有气的去病,身子一低,向偏厅方向伸了手,“公子请!子瑜姑娘请!”
“仲叔记好!告诉芷若,以后,凡是子瑜的事都由仲叔你安排。除了称呼外,其他的必须按夫人规制办!只要是子瑜的事,你直接回我!”
“是,公子!”
“好在子瑜不计较这些,不然!”去病“哼”了一声,这才拉着子瑜向偏厅走去,脸上也阴转晴,带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