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门前的两个守卫正打着呵欠。依着平时,城门早该在未时二刻关闭了,奈何洪水冲击力太大,把它给摧垮了,两个守卫也只能站岗到子时才能换班。
在黑漆漆的夜色下,他们自然看不清远远的杂草堆中躲着三个人,正目露精光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杨大人,这掘开河口可是杀头的大罪,咱们没有刑具在手,秦亨和胡宗禧绝对不可能乖乖认罪。”刘守礼毕竟是内卫,他对刑讯那一套还是有些心得的。
杨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严刑逼供不算什么本事。所谓敌之所惧,我之所倚,咱们需要用对手害怕的东西,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刘守礼和唐赛俱是一呆:“杨大人,他们害怕的东西是什么呀?”
“当然是河南数万百姓的冤魂索命了。”杨素嘿嘿一笑,“我们今日就学学白莲教,装神弄鬼一番,定叫他们不打自招。”
刘守礼听到这里面色一惨:“还以为杨大人有什么好的计策呢,这装鬼办案的伎俩太老套了,根本骗不到人啊。”
“那是在京城!你们对付的可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又是文人出身,有这方面的积累实在是正常不过。”杨素拍了拍刘守礼的肩膀,“秦亨行伍出身却胆小怕事,咱们又有易容高手,治一治他还是没问题的。”
唐赛屏住呼吸盯着远处的守卫:“确实是个办法,只要秦亨被攻破,胡宗禧自然没有撑着的必要了。”
杨素沉思片刻,扫了一眼远处城门上的昏暗灯火:“子时与丑时交接的时候,是普通人最困的时候,那时守卫必然放松警惕,咱们找机会潜入。”
三人就此不再说话了,静静等待着时机的到来,果然随着月亮的爬高,门前的两个守卫聊天越来越稀少,最终就那么站着睡着了。
杨素暗暗庆幸:“还多亏了这宣武卫全是逃兵以致人手不足,要不然城内肯定也有站岗的守卫。”
他微微一挥手,唐赛便一马当先矮着身子行到了城墙根处,他有武功在身,走在前面可以应付突发情况,三人在夜色的遮掩下逐渐靠近了城门。然而…
“喂,你们两个别睡了,我们来换…”这时门内走出两个官兵,其中一个刚开口说了没两句,就被身旁的人拉住了,“唔,你干什么?”
“嘘,他们睡着了不是更好,就让他们两个在这里呆着好了,咱们接着回去困大头觉去。”另一人嘿嘿一笑,“你就是入伍的时间短了,太实诚。”
那新兵挠了挠头,便和老兵油子勾肩搭背地转了身:“还是您懂得多,那当时洪水来时我想着开溜,你咋不让我跑呢?”
“嘿,说你蠢你还真不含糊…”老兵油子的声音逐渐远了,“再苦也不是咱们当兵的苦,最惨的时候咱不是还有山药之类的吃吗?跑了的话,你说不定命都没了…”
呼~
三人长出了一口气,唐赛悄悄飘至还在半梦半醒的两名守卫背后,在翳风穴和风池穴之间轻轻一点,这才招呼杨素两人过来。
“你早有点睡穴这招怎么不告诉我们!”杨素的话被唐赛捂回了嘴里,“唔,你堵我嘴干嘛?”
“你别那么大声!什么睡穴,那是安眠穴,有镇静安神之功能。我是怕他们睡得不踏实才来了一下,你以为真像话本里那样一点就能让人睡着呀?”唐赛轻轻踢了杨素一脚,“赶紧进城!”
杨素不是很信武侠小说,今日见了唐赛的“点穴”手法本以为自己大错特错,没想到却是中医推拿。他干笑一声,蹑手蹑脚地跟着唐赛走进了城门。
开封城内的灯火竟然比城墙上的还要少了很多,只在几处官署处才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周边民宅全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人居住的痕迹。
街道上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三人行事就方便了很多,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卫指挥使司衙门。衙门口新修的大门紧紧闭着,这里倒是有不少人守卫,三人只能绕到了衙门侧面。
唐赛沉思片刻,对杨素点了点头,身形忽地暴起,快捷如烟,眨眼便越过眼前街道,紧紧贴住了衙门的高墙。
“厉害!”刘守礼压低声音轻喝一声,杨素的心里也稍稍放下。
唐赛隐在墙下阴暗的角落里,四处打量一周,不见任何异常,便身形一晃,顺着那高墙窜入,眨眼不见了身影。
见唐赛顺利潜入,杨素手心的汗都出来了,大事才刚刚开始。
开封城内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四周安静的可怕,杨素和刘守礼屏住呼吸,终于见唐赛在墙后探出了脑袋,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扔下了一根绳子。
刘守礼也不含糊,当先抓住绳子一头:“杨大人,您不会武艺,上墙会十分困难。我先过去之后,你用绳子绑在腰上,我和唐兄一起把你拉上去。”
杨素点了点头,便见刘守礼抓着绳索,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行到了墙头,然后对杨素挥手示意。
杨素知道自己的斤两,先将绳子在腰上缠了一圈儿,又用右腿在绳子上多绕了几个弯,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绳子,墙头的唐赛和刘守礼便一齐用力,轻而易举地将他拉了上去。
杨素瞧了一眼衙门内潮湿的地面,发现根本没有人巡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有你们两个,不然光这道墙我都不知该怎么过来。”
唐赛和刘守礼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他们轻轻巧巧地跳到地面上,然后伸出了双手。
杨素一跃而下,双臂被刘守礼和唐赛稳稳架住,竟然轻松卸掉了着陆的力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了院内。
“刚才我已经在衙门内探查了一番,还好此地不大,我轻易发现了秦亨的住所。”唐赛将绳子找个地方藏好,指着一处最大的厢房,“咱们这位秦大人心也是够大的,正躺在床上睡得舒服着呢。”
杨素点了点头,随唐赛走到了阴影处由他化妆,问清屋内情况后,如此这般一番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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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亨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这位仁兄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下意识地砸了咂嘴,咕哝了一句“干得好”,然后翻了个身子,把后背暴露了出来。
忽然有一阵凉风轻轻吹过他的后颈,让他打了个寒战,在睡梦里伸出手拍打了一下后背。然而这个举动并没有什么用处,凉风还在不断地吹着,甚至有呼呼的风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这可就比较要命了,一般人晚上经历这种情况有两个选择。一是吓得睁不开眼,苦苦捱到天亮;二是翻身坐起,寻找是什么东西在搞鬼。
秦亨偏偏跟别人隔一路,他不愧是胡宗禧嘴里的蠢猪,竟然连搭理的欲望都没有,用被子把头一蒙,接着呼呼大睡。
这可把屋内正在装神弄鬼的另外三人搞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唐赛见秦亨竟然如此粗神经,便放开胆子在屋内压低声音说话了:“杨兄,这可怎么办,这头猪完全睡死了呀。”
杨素咬了咬牙:“有没有和安眠穴那种学位功效完全不同的穴位?就是那种轻轻按一下,就能让人打个激灵的那种?”
唐赛瞧了瞧秦亨的姿势,不知怎么脸上就带了恶心的表情:“他这个样子,只有双脚露在外面,似乎除了足底涌泉穴,没有别的提神醒脑的办法了。”
杨素差点儿笑出声来,他默不作声地拍了拍唐赛的肩膀,就差吟一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唐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走到了秦亨床尾。
秦亨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刚才被阴风吹时,他就已经进入了半醒半梦的状态,现在是真的醒了过来。他暗道了一声倒霉,扒拉开罩在头上的被子,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伸手去摸床底的夜壶。
“咦…怎么回事儿,不是一直在这儿吗?”他的手并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便叹了口气,又要去摸床头小桌上的油灯,谁知这次还是扑了个空。
再蠢的人也该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秦亨眉头大皱坐起身子,用右手撑着脑袋晃了一晃,这才发现油灯不知何时竟然跑到了床上,一枚火折子就放在旁边。
他心中终于不安起来,想到那股阴风,背上就出了一层白毛汗,迅速拿起了枕边的钢刀,怯怯懦懦地喊了声:“谁?”
没有人回话,可秦亨的心跳反而加快了。人类并不惧怕黑暗本身,人类只是惧怕黑暗中的未知,这个时候,就该“妖魔鬼怪”们准备好的火折子和油灯上场了。
秦亨取过火折子,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夜里的空气竟然如此阴冷,他打了个冷战使劲一吹,火折子的亮光给了他一点儿温暖,屋内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浑身小衣都被汗水阴湿,便自嘲地笑笑,用火折子点燃了身前的油灯,接着,他便看到了熊黑子那张丑陋的大脸。
熊黑子脸上胡须如一根根扎人的钢针,双眼布满血丝,似乎正有黑色的污血从头顶留下来,在黑黝黝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
秦亨大惊失色:“熊黑子!”
这声“熊黑子”一出口,杨素便知道果然找对了人。这秦亨没有参加围剿白云寨,却能准确报上熊黑子的姓名,一看就是早就见过这号人物的,他赶紧对唐赛连打手势。
唐赛目力远好于常人,在夜色中也能看清杨素的微小动作,手上微微用力,弹出一枚细小的石子,然后绕到了床后。
那石子飞过油灯的火苗,瞬间让其熄灭,紧接着扎进了被褥里,没发出任何声响。
假扮熊黑子的是刘守礼,此刻已经远遁到了阴影处。虽然他也是名大汉,但是跟熊黑子一比就有些小家子气了,杨素自然不会让他长时间暴露在秦亨的目光下。
秦亨双腿发抖,想要冲到门口可是根本使不上力气,偏偏衙门内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此时能依靠的,唯有…
“铿”地一声,钢刀出鞘,虽然双手在抖,但好歹还有个防身的不是:“熊黑子,你活着的时候就给我们做苦力,死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我可不怕你!”
他话音刚落,身边忽然想起一个声音:“那你怕不怕我?”唐赛还真是样样俱全,这声音一变,竟然真的和耿大爷有一点儿像。
秦亨吓了一跳,哪里想到身边就有一个鬼,钢刀下意识地挥出,却没想到一下砍到了床的立柱上,然后便被狠狠一震,脱手飞出了好远。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啊?你倒是看看我啊!”唐赛的声音再一次在屋内响起,竟然真有那么点儿怨鬼索命的味道。
这时屋内的一角忽然亮起了幽暗的灯光,秦亨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只见远处站着一个老头,翻着个白眼球看着他,脖颈处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沾染了大量的黑血。
最恐怖的事情是,鬼所发出的声音的方位简直就像是在床后一样,偏偏那老鬼站得还那么远,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能装出来的。秦亨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完了完了,今天是真撞鬼了。”
床后又有声音传来:“我死的好惨呐,被人砍下了头颅,然后踢来踢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身子呐!”
秦亨也就认识个白云寨的头领熊黑子,哪里认识下面的小喽啰,现在听眼前这位是斩首而死,这才确定他不是被水淹死的普通百姓。
秦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爷…大侠,冤有头债有主,下令杀您的是叶大人…不是,是叶德潜那个狗贼,我都不认识您呀,您别来找我呀!”
扮成耿大爷的杨素一听“叶德潜”三个字,暗暗叫好一声,手上对唐赛使了个小动作,然后暗暗贴近秦亨。
唐赛收到了他的讯号,知道杨素的意思是再加一把火,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想到杨素在洞中讲的那个“孔林书院怪谈”是怎么收尾的,便等到杨素靠近了秦亨的身前,忽然大喝一声:
“我找到你了!”
这一声是唐赛加了内力的,声音在屋内不断回荡,秦亨瞬间被吓破了胆:“不是我,真不是我啊…不是…”
然后…
“喂,你做过头了,咱们这位秦大人被吓得口吐白沫,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