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慕鱼似乎已经没有了恐惧,心中只是像风雨般迷茫。
慕鱼把窗帘又拉开一点,默默地注视着窗外。透过玻璃的惨淡的灯光勾勒出窗外那鬼惨淡的轮廓,像一尊即将被雨水浇化的泥塑。慕鱼的心俶尔生出了一股怜悯。
突然,慕鱼看见楚山在风雨中摇晃几下,跌倒在地。她急忙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犹豫着。楚山慢慢爬起来,踉跄地走了过来,侧身进了屋。
夫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可夫子没曰,难远之鬼如何处之。慕鱼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六神无主地看着楚山。
“怎么,我很狰狞吗?”楚山一笑,声音悱恻,“真的吓着你了吗?”
尽管楚山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惨然,但也不失灿然。伤情总是令人感动,心生恻隐。
“是的,见到你,我很恐惧。”慕鱼声带颤音,“可我更恐惧的是我自己,我为什么就不能摆脱你呢?”
“摆脱?”
“是的。如果是因为我的命是你救的,你现在就拿去好了。”
“……”
楚山无语以对,只是仰天长叹了一声。
除非雷电滚动在你的内心,否则,我不来;除非风雨弥漫了你的前路,否则,我不来;除非你的内心无比洁净,能够感受到我来自悠远的明辉,否则,我不来。我途经你的风雨,试图看见你风雨之后的彩虹期,看见你的盛放,所以我走近了你。
这些,可能就是楚山走近慕鱼的原因吧!
此刻,窗外的雷电已经偃旗息鼓,风雨也已经悬崖勒马。这一场雷电风雨就像一出戏之前的开台锣鼓停歇了,被风雨丢弃的浮云零落在半空,轻盈的雾气被温热的大地蒸腾而起,冉冉飞升,冉冉翳隐,幽幻了迷离的月色。
这一切,又好像是一场迷幻戏剧的布景。
慕鱼读过聊斋,聊斋里面的鬼、妖并非都是恐怖凶残的,相反,大部分却是非常善良可爱的,至少是安全的。或许因为此,中国男人心里才潜隐着妖精情结,并不是渴望,但如果与一个妩媚的小妖浪漫的邂逅,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此刻的慕鱼,与这个英朗温良的男鬼独处一室,并不比面对着休说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或者断德道士、无良和尚,就是一个入室避雨的陌生人那么恐慌了;她也不是瞬间把生命的界限洞穿了,把存在本身洞穿了,而是楚山清澈似水的眸辉、松生空谷的神情,戟震了她心里惊恐的兽。他以沉默之名在低诉,尽管她狐疑万千,但如果对他就像对尘世隐没企图的虞诈那样排斥,那会无比残酷。如果觉得能与一个高尚的人为伍是值得骄傲的,那么能与一个温良的幽灵共处一室也应该是值得自豪的。这不是出于无奈与悲情,不是出于怜悯与抚慰,而是在延伸人的意识的触须,拓展生命更广泛的时空。想象力是万力之源,而好奇心是人类成为宇宙精灵的推手。
这个叫楚山的小鬼看似静好,慕鱼便产生了了解一下鬼的世界的冲动。
“你饿吗?”她打破了沉寂。
他摇了摇头。
“你冷吗?”她又问。
他又摇了摇头。
“我很难过,你因我而死!”她动容,悲情难抑。“其实我更恐惧的是我自己,我害怕自己神经分裂了。”
“不,你大可不必难过,正所谓生死有命。”他顿了顿,然后歉然一笑,“你没有神经分裂,你是很安好的,只是我无处可去,所以才来打扰你。他们不让我过去,说我还有使命没有完成。没办法,我返回来,悠忽间就来到了你的身旁。”
“他们?”
“是的,我的同类,就是你们认为的那些鬼们。”
“他们什么样,和你一样帅吗?”说完,她笑了。
他也笑了,笑容和声音一样清爽,“和人一样,千姿百态。”
“你是说,你有使命,悠忽间来到我的身旁?”她看着他,眼神清幽慢慢起来,“什么样的使命呢?和我有关系吗?”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一脸迷茫,“我没得到明示,可能那边也和人类一样故弄玄虚吧。”
“幽灵本来就玄虚的。”
“既然你知道幽灵玄虚,为什么刚才你还要锁门呢?幽灵是可以穿墙而入的。”
“就是说我对你的任何防御都是徒劳的?”
“其实,鬼对人也是有所忌惮的。人那么强大,除了对上天敬畏外,最大的恐惧是来自于同类。”
“唉!看来我是在劫难逃,只好听天由命了。”
“别把自己说的像高小姐似的,我又不是猪八戒,不会逼婚强娶的。”
“你想的美!”慕鱼的脸微微一热,漾出似赧似嗔的神情,舌风舞雪,“我这里不是高老庄。你就是神通广大的猪八戒,还有孙猴子来降服你,我才不拍你呢。不过,我想你还是到天宫找嫦娥去的好!”
“唉,能去天堂,当然好了。就是地狱,我也愿走一遭。唉——”楚山叹了口长气,露出了困兽似的颓废气息,声音惨淡,“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英雄落难,难觅前路,如之奈何?我只好暂时借你这方宝地盘桓盘桓了。”
“你别摆出一副衰相。”慕鱼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目起迷雾,一脸好奇,“做幽灵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拽很嗨?”
“你以为是贾宝玉游太虚幻境呢?千红一窟,万艳同杯。即使是这样他也是,很拽很慌张;很嗨很迷茫。我是如坠迷津,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而已。”楚山说着打了个哈气,声音混沌,“我现在的感觉就是累就是困。”
看来,即使是不下地狱的游魂,感觉也并不轻松。慕鱼安排楚山在客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