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以后,桐月便开始悄悄观察荷月,有时也会拿她跟同龄的孩子相比较。她发觉,荷月的的饭量比一般孩子大得多,长得快,力气也大得多。其他的并无异样。甚至,她比她们更淘气顽劣。虽然桐月暂时没看出什么来,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不过,这些并没有影响她对荷月的感情,待她仍跟平常一样。
桐月领着母亲姐妹,一直忙到年底才算歇口气。接着,是办家里的年货,这活也不轻松,但心态上毕竟放松许多。林家虽然比往年好过些,但也不敢太奢侈,年货只是略略比以前丰盛些而已。无非跟别人一样,蒸几笼馒头,炸些酥肉、肥肉,丸子之类。这些活,白氏和杏月就能包圆了。桐月趁着难得的空闲,便去江家坐一坐,跟江星月闲叙几句,不对,现在应该称她为江星辰了,江星月这个名字已经从户籍上抹去了。如今,她堂姐桂月临盆在即,整日在屋里养胎,而江星月又要读书又要照顾家里,忙得整个人清减不少。
林桂月自从嫁入江家后,一直深居简出。加上,因为小姑子的去世动了胎气,从那以后,时常卧床不起,连亲娘和妹妹的面都不常见。桐月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桂月需要避讳的太多,自然要万分小心。
桐月见江星月十分忙碌,也并未久留,略坐一会便起身告辞。
回来的路上,却刚好与宋二狗狭路相逢。那宋二狗领着一群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一见了她,便龇牙咧嘴地做各种怪状,嘴里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她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像没看见似地,径直从他旁边离开。
她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发出一阵不怀好意地爆笑声。桐月依旧连头都没回,继续往家走去。笑声渐渐止了。她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懒得去问。每回见了这类人,她都得用上自己全部的修养才能稍稍心平气和些。
令桐月高兴的是,她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一阵熟悉的拨浪鼓声,那是货郎又来了。
她循着声音快步过去,货郎摊前已经围拢了一群妇人和孩子。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东西,讲价钱。大冷的天,硬把货郎忙出一脸汗来。
桐月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接着便奔回家,拿了小篮子装了些年货,再飞奔出来,趁着人注意些,把东西往他货郎手里一塞,悄声说道:“大哥,多谢你前些日子替我们家跑腿报信,如今我们一家人团聚,我也不说什么报答的话,这些东西你拿着尝尝鲜。”那货郎要待推辞,桐月看看左右,说道:“别推来推去了,让人瞧见怕有闲话。”货郎一想也是,眼看这个女孩子渐大了,真怕那些闲人说出些不好的话来,只得收下。
他低头想了想,说道:“这次,倒没什么要告诉你的,只有一件,就是贺家那一家过得极惨,那个女人的男人和三儿子好像是从外地赶回来了,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谢谢货郎大哥,以后听到他家的事顺便告诉我吧。”桐月说道,他们正说着话,又一波买东西的人来了。两人不便再说什么,桐月便回家去。
她一到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白氏和杏月等人。白氏没说什么,杏月却脆声道:“真是老天有眼,活该他们遭报应,一家子没一个好的。”
梅月听到桐月说贺钱氏的男人和三儿子返家时,脸色不觉变了一变。
桐月心中疑惑,当下忍着没问,到晚上睡觉时,终于按捺不住问她缘由。
梅月思忖半晌,方低声说道:“也许是我多心,可是为了以防不测,我还是提前说出来得好。——那贺家老三贺聪灵不像他的两个哥哥那样无脑,他的秉性很像他娘,又精又刁,别看他年纪最小,平常做坏事时,都是他居中指挥调度。如今他两个哥哥是不顶用了,我就怕他来报复咱家。”
桐月先是一惊,她是知道贺家有三个儿子,但以前却以为三个儿子皆是一样的傻愣。想不到还有一个刁钻的贺老三。
“你的话我放在心上了,以后找机会给家人说说,让他们注意提防些便是。”
次日,桐月便找了个由头说了贺家的事,并提醒全家注意提防贺家的报复。
林老实一听不由得又开始抱怨起来了:“有那千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咱家这日子刚好过一些,可别被他给搅了。你瞧瞧你们干的啥事,我早说了,冤家宜结不宜解,做人不可太张扬。”
梅月低了头小声说道:“爹,都是我的错。”
林桐月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看着林老实说道:“那依你说,咱家该怎么做?是不是四妹挨了打后,咱家再乖乖地奉上银子,这样才算不得罪贺家?冤家宜结不宜解这话是没错,可还有一句,人无刚骨,立身不牢。你和我娘是村中出了名的老实不惹事,那宋家的仇怨是怎么来的?”
林老实虽然窝囊,但又最忌讳人说他窝囊,他今日一听自家闺女如此直白地提及此事,立即红了脸,睁着怪眼叫骂道:“我造了哪门子的孽,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祸胎,有你这样跟老子说话的吗?咱家被宋家欺负还不是都因为你们不是儿子,若是你们都是带把的,我早他娘的横着走了。”
桐月冷笑两声:“别整天拿着这个当借口好了吗?我都听烦了。”
“你烦,我他娘的更烦。”林老实眼看着就要按捺不住。白氏赶忙惶恐又无奈地居中调停两人。
杏月和梅月也好声相劝。
桐月也懒得跟他争执,更懒得与他同席,便飞快地盛了饭端回屋里去吃。
剩下的五个人面面相觑一会儿,默然无声吃着饭。
梅月随便扒拉几口便回屋去陪桐月。
她轻轻地推开门,走到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姐,我是不是很自私?为了自己能过上好日子,把咱们全家推向险境。”
桐月猛然抬起头,语气激越地说道:“你自私?你自私什么?一个快要死的人想活命能叫自私吗?真正自私的是堂屋里的那两位,一个不配做父亲,一个不该当母亲!”
梅月吃惊地瞪大眼睛,默然无语。
桐月不想一下子说太多,而且,她知道自己在情绪激愤时,言语很容易偏激,因此,便轻轻叹息一声,什么也不说了。
当晚,桐月睡熟以后,梅月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如果说,第一次回家时,三姐打开她尘封的心门,让她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那么这次回家以后,她则时不时地在自己的心湖上投进一块巨石,她惶恐迷惑又心潮澎湃。不过,梅月是一个有心的人,有些不明白的,她一律默默地压在心底,慢慢地体会,再从桐月平日的言论或是书中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仍跟以前一样刻苦认真地读书学习。
他们一家一直小心提防着贺家的报复。贺家一直没什么动静,过了一段时间,除了梅月,全家渐渐地都懈怠了。
新年终于到了。林家一家,这个年过得相当不错。全家穿上了新衣服,手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宽裕。白氏一脸满足地笑着,平时不爱串门的她也难得走动走来。林老实更是到处溜达、炫耀。连带着对几个女子也和气许多。一连数日都没有再跟桐月呛嘴。
最高兴的当数梅月,以前的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桐月也跟着大家高兴了几天,可惜好景不常,刚过完年,她就要面临着离别。江星月告诉她说,他们家一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是为了给自己的读书创造更好的条件,她要举家搬迁到府城。
桐月也明白她搬家的必要性,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伤感。毕竟,江星月是她来到异世交的第一个朋友。两人既同病相怜又惺惺相惜。
元宵刚过,江星月便带着林桂月来向他们两家辞行。
江星月寻了个机会,对桐月说道:“珍重,我们不久应该会再见的。”
“珍重。我等你的好消息。”
江家一家离开后,桐月一连几日,心中都有些空落落的。
二月初,白佑林从京城返家。
他返家的次日,便带了许多京中物事前来林家拜访,这又让林老实激动了一把。
两日多日不见,彼此要说的话不少。
桐月对他这次的京城之行也充满好奇。
而白佑林也是攒了满肚子的话需要倾诉和分享。
不待桐月追问,他便主动说了起来:“我这个大哥,怎么说呢。怪不得原主怕他,连我也有点发怵。你说他年纪也不算大,看着像我长辈似的。我这些日子过得处处小心、如履薄冰。”
桐月笑了笑道:“没办法,古人早熟,你大哥是嫡长子又是出仕多年,身上多少会有些威严气度。你大嫂呢?对你和气吗?”
一提到大嫂,白佑林脸上流露一缕奇怪的笑容,他的目光略显迷离,赞不绝口道:“我这次真的大开眼界,以前见到江星月,我觉得她满足了我对一个大家闺秀的所有幻想。但见到我大嫂之后,才觉得人外有人……真可惜没有照片,不然一定让你也看看,绝对的纯天然大美女,幽静典雅、秀外慧中……我也找不出合合适的词了。”
桐月心头不知怎地生起一丝微微的怪异感,她不知道自己不是太敏感了。思索再三,她还是委婉提醒道:“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过于关注你大嫂的容貌了。要知道在古代,叔嫂之间是很注意礼节的,是不是有一句叫什么‘叔嫂不通问'”
白佑林先是一怔,接着哈哈一笑:“想不到你适应挺快的嘛。我也就跟你说说。我在她面前当然十分注意措辞。”
桐月微微笑道:“只在我面前说倒没关系。”
不过,白佑林从此倒很少提起他嫂子的事。
林桐月再听到白佑林的名字时,他已经是本县小有名气的神童了。
他先是做了一首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一首李白的诗。
白佑林出了小名,江星月来了一封信,说她正在用功苦读,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而她林桐月依旧在辛苦谋生,为了进城做准备。
本来,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谁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眼前平静的生活。她们的小妹妹,荷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