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发出的三天前。
皇宫内,明华殿上。
皇帝一家三口刚吃完饭,正话家常。
皇帝喝了口茶,对右手边的太子道:“荀儿,朕已安排狄将军之子与梅子洲头的梅家第七子做你的伴读,今后你且与他们好好相处,取长补短。”
太子有天人之姿,雍容华贵,冰肌玉骨,因着发育较晚,至今喉结也不曾突出,甚至有些男女莫辩。他略颔首,“三人行必有我师,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声音清润如溪,十分动听。他年纪十五,眉目之间残留少年稚气,但举手投足之间已显未来帝王的君威。
“梅家虽非朝中显贵,但也高风亮节,乃江湖豪杰,侠肝义胆。倒是朝堂里那些透着酸腐气的老顽固,满口之乎者也,朕有时觉得十分无趣。”
“儿臣自当努力习百家之言,集天下之大成,不拘一格。”
皇后见唯一的儿子如此懂事,极其欣慰。
“儿臣晚课时间到了,父皇母后早些安歇,儿臣告退。”太子行礼,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大臣们都说,尽管皇后只生了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十分完美,胜过十个皇子。
得子如此,母仪天下之人也算此生无憾。
“当年臣妾赠予梅家玉佩,许诺可换荣华富贵,这十多年过去了,梅家竟从未提及此事。”
“梅子洲头是富贵乡,梅家并不缺钱,那当家人亦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皇帝又喝了口茶,“这等人家之子,想必不俗,又牵动江湖脉络,若能为荀儿所用,倒是极好的。”
太子步履生风,行至拐角,急停。
后面跟着的贴身小太监没刹住步子,撞在太子后背。
立即跪地:“太子饶命。”
“小镜子。”
“奴,奴才在。”
“你去将军府找狄木阳,叫他马上来见我。”
“可,可宫里规矩,午时过后外臣不得进大内,除非皇上召见……”
被誉为史上“最完美的太子”俯身,在小镜子脑门上扇了个完美的弧度,“你哪儿那么多废话,狄木阳自有办法进来。”
父皇要让个穷山恶水里养出来的胸无点墨的江湖草莽来宫里给高贵睿智的他当伴读?!怎么配得上!
清浊合流,泾渭不分。
作为一个样样追求极致,美到天际外的超能太子,此事绝对不能忍。
他得赶紧想个法子,叫梅家那小子进不了京。
狄木阳没过多久就闪进太子寝殿,狄老将军和老皇帝一样,一辈子就一个儿子,下了血本培养成才,如今武功了得,兵法倒背如流。狄木阳长得虽然没有太子楚荀精致,但小麦色的肌肤衬着刚毅的俊脸,剑眉星目,一看就是个根正苗红的阳光少年郎。
“太子殿下,你找我?”
楚荀将原委告知狄木阳,愤愤然:“像本太子这般立于云端之人,怎能与地上的泥人日日相对。天下名门之后如此多,父皇怎么偏偏看上这个梅七郎?你即刻派人去阻止此人入京。”
“殿下三思,圣命难违。”
“无妨,你就将姓梅的小子抓起来,关个半年再放回去,父皇那儿我自会去说通。”
“太子殿下你要如何同皇上说?”
太子笑得迷人,“这不简单,全都推给皇叔咯。皇叔最见不得我羽翼丰满,就算我不对梅家小子出手,自有人去补刀。”
“那我们还是坐观其变吧。”狄木阳正经脸。
楚荀跳脚:“不行,这回我有种非常、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那姓梅的江湖草莽若当了我的伴读,我将不得安宁。”
狄木阳嘴角抽了抽,心底盘算几下。爹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为君分忧,要多动脑筋。于是梅家小公子的事儿,他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楚荀甚为满意,“木阳君不愧是本太子的左臂右膀,盼你事成归来。”说罢,拍拍狄木阳的肩膀,转去内室。
狄木阳离开时,听见里头太子在咳嗽。
“小镜子,让御膳房炖点冰糖雪梨,本太子最近嗓子老有些痒。”
“啊!那要传太医不?”
“小镜子你晓得不,是药三分毒,毒素沉淀,皮肤暗沉,有损于本太子的形象。”
……
梅千灯接到圣旨翌日便与公公启程上京。
梅家派了几个手下随同,几人快马加鞭,不出一天就过了绿螺江,到达安西郡境内。此地层峦叠嶂,地势颇为险要。梅千灯领头策马奔腾,丝毫不见放缓速度。
忽听公公哀嚎:“梅,梅小公子!老奴,老奴不行了!”这公公与梅家的手下共乘一骑,被马背颠得老眼昏花,腹内翻江倒海。
梅千灯只好原地休歇,让公公去一旁吐。
“小公子,按照我们的速度,三天便可抵京。”手下汇报。
七公子竖了根手指头在嘴边,侧耳倾听。
片刻,她说:“三里内有十余人正往我们这里来。”
手下呆了呆。
“都是高手。”
她还淡定地补了句。
众人惊讶,这么多高手冲过来,只怕是祸不是福。可梅家在江湖上向来待人友善,树敌甚少。怎么梅家七公子一离开梅子洲头,便有人围攻?他们看着梅千灯,梅千灯则看向吐得正欢的公公。
“带上公公,上马。”
梅千灯脚尖点地,轻松上马。马鞭一抽,马儿嘶鸣,撒腿就跑,扬起一地黄尘。
行至一处密林,数道黑影从四面闪现,皆攻向梅千灯一人。梅千灯皱眉,暗道不妙,身影极动,跃到了一颗树上。她单手抱树,目光锐利如鹰,扫视四周。
那些人清一色紧身黑衣,蒙面裹头,只露出一对眼睛。见梅千灯挂在树上,为首的刺客手掌变幻,于眨眼之间飞射出十几只小寒镖,梅千灯提气并一掌拍在树干上,借力腾空翻了两个跟头,落在更远的地方。
她的手下已经和部分刺客开打。
刺客首领紧咬不放,带着三个人围攻梅千灯。梅七公子嘴角一勾,竟是笑了,清澈的黑眸间还跳跃着兴奋的火苗。她赤手空拳,对峙四名刺客。勾拳,下腰,弹踢,来回过招之间居然游刃有余。
一名刺客大刀砍向梅千灯,扑空。梅千灯眼睛眯起,咬住下唇,衣袖突然疯狂鼓动。下一刻,那名刺客都没看见刀光,仅察觉自己喉结一凉,脖子漏风,上手想摸,人瞪大眼睛已经倒在地上。
袖藏剑法。
余下三人大惊,手上出招便慢了半拍,梅千灯冷哼一记,快如闪电地攻向离她最近的刺客。那刺客有所防备,使上轻功,整个人的后背贴着地面飞出去老远,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胸口上方多了一把利剑。
什么情况!?
可怜的刺客都没搞明白事态,持剑之人利落下手,一剑穿胸,把他钉在地上。
梅千灯也有些吃惊,打斗间隙回头看去,帮她的是个少年。
有点眼熟。
当下不容梅千灯多想,梅家的手下和几个刺客拼了命,只剩她对战七名刺客,算上那少年,二打七,梅千灯剑法卓绝,但毕竟年纪尚幼,内力不够,久战不利。
必须速战速决。
梅千灯终于拿出藏于袖中的软剑,寒光一现,有刺客随即倒地。
不远处帮她打架的少年还有闲情看她耍招,扬声夸赞:“袖藏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梅千灯:“……”
她正准备攻向为首之人,谁知又生变故,利器破空,她还没扑到刺客头儿面前,那人已经闷哼一声,面部朝下死在地上。他的背上插着一根黑色箭羽。
梅千灯:“……”
(还给不给我好好打架了!)
眨眼之间,从密林里闪出一批铠甲士兵,个个英勇不凡。他们后面还有跟班举旗,梅千灯打量一眼,是一面黑色三角旌旗,上头用白色线条描绘着一只展翅雄鹰。
展翅雄鹰?梅千灯想起她爹塞给她的那块玄色宝玉,上面也是这个图案。
剩下零星刺客,见头儿都挂了,立即逃走。
铠甲士兵中走出个手持弓箭的少年,方才那一箭是他所射。他同梅千灯拱手,“我等救援来迟,梅小公子受惊。”
梅千灯把软剑收回袖中,擦了擦额头的汗,吐字如金:“言重。”她回头看向单身少年,问:“赵公子?”是赵盟主那个儿子,赵墨染。
赵墨染颔首,抱剑道:“家父还在前面等我,告辞。七公子万事小心。”
“多谢。”
高冷的梅小公举送走赵墨染,径自蹲下身检查那头领的尸体。没有任何随身之物,使用的武功路数非常杂,应当是无门无派的江湖猎手,谁给钱就替谁办事。
她皱眉。
头顶响起人声:“行刺之事,十有八九是宸王指使。等我们上京,我会回禀圣上。”
梅千灯听罢,不再研究尸体,抬步要走。
“梅小公子,在下狄木阳,是奉太子之命来保护公子的。剩下的行程,由我护送小公子。”
梅千灯拱拱手,“我是梅千灯。”
“……”狄木阳咽了口唾沫,看着梅千灯有些呆愣。
之前他替太子操心,梅小公子进京当太子伴读那是砧板上铁定的事儿,他算着宸王或许在中途加害梅家七公子,特意前来救场,心想能给太子的形象先润润色,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现在他又开始操心,原来梅家七公子是这种脾气的人。他本人是欣赏这种脾气的,可“这种脾气”肯定和太子的“那种脾气”不对盘,届时太子又要发飙,这可如何是好?
出神的一会儿工夫,梅千灯已经上马。
“驾——!”
“小公子,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