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荀听闻狄木阳回京了,正在入宫的路上。
“小镜子,今日这发髻帮我绑松些。”
“为啥呀太子殿下?松了不好看!”
楚荀笑意浓,盘算着:一会儿狄木阳会跟父皇说,梅家七公子遭了皇叔暗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得表现得失态一些,才叫人相信太子心系良才,德行敦厚。
他想罢,从怀里摸出他心爱的小镜子,对着脸蛋左右照了照,甚是满意。
演戏,他是实力派偶像。
狄木阳则带着一身黑衣的梅千灯穿梭在一道道宫门之中。
小将军有些忐忑:“梅公子这身衣衫,会不会太素了?”
梅千灯睨他一眼,很淡然:“出门只带了两套衣衫换洗,另一套脏了。”
“哎,是我疏忽,没照顾好梅公子!”
公子停下步子,认真端详狄木阳,然后道:“狄小将军,你不必为了太子人脉,刻意讨好我。我既然入宫,定尽忠职守,不负圣上所托。”
狄木阳略尴尬,这梅小公子要么不说话,一说话还真是一阵见血,快狠准。
“不是,那个什么,我就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拉住梅千灯胳膊,“千灯兄弟,以后咱都是自己人了,我也不瞒你。我们太子殿下呢,虽然表面谦和有礼,但实际上是很挑剔的人,额,可能还有一点点自恋,他或许一开始不太喜欢你,不过没关系,相处久了就会好的。太子殿下其实是个聪明又善良的人。”
梅千灯整张脸波澜不惊,“多谢相告。”
人家是压根不在乎太子喜好。
楚荀到明华殿的时候,狄木阳已经带着梅千灯先至,皇帝听狄木阳讲述刺客一事,脸色有些难看,他刚想开口抚慰梅家这位七公子,小太监报:太子驾到——
太子一进来就捂脸,衣衫稍有凌乱,几缕头发落下来,有别于他一贯一丝不苟的打扮。
“父皇,儿臣刚听说梅家那位公子,在进京的途中遇到了不测……”
他刚想问梅家小子的尸体找到了没有,猛然发现他跟前有四只脚,数量似乎不对啊。猛然抬头,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眸,心头立即打了个寒颤,菊花也随之一紧。
这是谁?
“荀儿你来得正好,这位便是梅家的七公子,梅千灯。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千灯武功卓绝,还能临危不乱,化险为夷。朕当真没给你选错人!”皇帝哈哈大笑,心情转好。
梅千灯朝太子行礼,一派淡然。
楚荀默默撸起额前碎发,轻吸了口气,瞬间变脸。
他走过去按住梅千灯的臂膀,略仰头,显露皇家威仪,(含着泪)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千灯本不想答话,又忆起父亲叮嘱,不可任性得罪太子,才回:“谢太子挂心。”
“荀儿,千灯远道而来,在京城无落脚之地。你便让人在你的明觉殿选处合适的房间,让千灯长住。”皇帝发话。
太子楚荀顿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还能演,“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让儿臣将主卧腾出来给梅公子住都没有问题。只是……后宫之地,规矩累多,梅公子又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万一冲撞了哪宫娘娘,倒是陷梅公子于困境。不若先住去将军府,待熟悉了宫中规矩,再搬来明觉殿不迟?”
说罢,朝狄木阳偷丢了个犀利的小眼神。
“是啊,皇上……”
不等狄木阳帮腔,皇帝摆摆手,笑意浓且深。“无妨,就让小镜子跟着千灯。梅家小子一看就是聪明人,一教准会。”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皇帝让三个少年都跪安。
走下明华殿台阶时,“咚”地一声,有物拾落地。
梅千灯蹲身捡起,“太子,镜子掉了。”
楚荀回过魂儿,跟炸了毛的猫儿似的,转身夺走小铜镜,凶巴巴:“别碰本太子的东西!”
“……”
“小镜子,撑伞!”
室外压根没下雨,连朵云也没有,日头有些大。
楚荀并不打算掩饰内心的不喜,但也没太过分。
“给梅公子安排到明觉殿最偏僻的屋子。”他吩咐小镜子。
狄木阳劝他:“殿下,让圣上知道了不太好吧。”
楚荀看向梅千灯,自负一笑,都说自信的男子最有魅力:“非也,梅公子一看就是寡淡的人,更愿意住偏僻的地方。”
梅千灯干脆地点点头。
狄木阳还想调和那二人关系,“明觉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太子,我们先带梅公子参观一圈吧?”
“小镜子,领梅公子去熟悉环境,顺便把宫里的规矩都给梅公子说清楚,本太子还有课业在身,暂不相陪。”
太子楚荀回房,躺在床榻上,有些顺不过气。
明明让狄木阳去把姓梅的那小子藏起来,结果倒好,不光去救了他,还把人带回京城。
这个小骗子!
想到这里,楚荀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浮现起梅千灯那张脸。五官稍微有点朦胧,长什么样来着,他刚气得都没仔细看。只记得是张瓜子脸,丹凤眼,气质高冷,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名门贵胄之后。
竟与他想象中五大三粗俗不可耐的模样,有些差别。
楚荀内心有股躁动的情绪,如久蹲之后麻了双脚的人,身上似有万蚁啃噬着,极难忍受。他在床榻上打了几个滚,后牙床磨得吱吱响,还踢了几脚褥子,最后霍地起身,一边啐啐念一边出门去。
“本太子就要看看那江湖草莽怎么治得住明觉殿那群小妖精!”
人说好奇心害死猫。
太子这回真得把自己栽了。
他又偷偷折返,猫在墙角,去瞧那个梅公子。
小镜子正给梅千灯自我介绍:“梅公子,奴才叫小镜子。您别以为奴才是自恋到天天想照镜子(那是太子),太子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所以奴才才叫小镜子。”
梅千灯轻扇眼睑,眸子清澈,水波不兴。
……
她没接话,导致冷场。
小镜子略尴尬,捂着嘴笑着给自己解围,“梅公子初来乍到,对宫里的规矩不太了解,谨言慎行真是极好的。”
梅千灯自顾自扭头,视线锁定在身后走廊的拐角处。
楚荀深以为这是他有生以来速度的极限,他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将刚刚探出去准备偷看的脑袋又缩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庆幸未被发现,那靠转角的门正好打开,楚荀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里“duang”地一声,整个人就给撞懵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没事吧!奴婢罪该万死,殿下饶命!!”
从门里走出个小宫娥,乍见此光景,惊慌失措,丢了手上的抹布,跪在地上告罪,见太子没反应,又扑过去抱住太子长腿,大喊:“来人啊,太子殿下把脑袋磕门上了啊——”
“住……嘴……”
楚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揉着脑门,本想遁走,低垂的视线发现跟前突然之间多了一双黑靴,随即一只微凉的手落在他额角边,楚荀抬头,对上梅千灯平静的眼眸,梅千灯用手指并手掌快速在太子脑门上检查一番,道:
“外伤无妨。太子,这是几?”她竖起一根食指。
楚荀额角突突直跳,敢情她是怕他脑子受内伤,伤得太子变成傻子?!
某人冷哼一声,负气而去,健步如飞。
自从梅千灯住在宫里以后,太子之前不详的预感便应验了。
翌日卯时未到,小镜子给楚荀叫早。
“太子殿下,该起身更衣了。”
太子不用上早朝,但要上早课。
楚荀把被子卷在身上,裹成条睡虫。呜呜两声,扭动两下,不肯起来。他做梦梦到梅千灯,正准备把她踢回山沟沟里。
小镜子习以为常,他家太子不光赖床,还有起床气。
“太子殿下,梅公子在殿外候着呢,第一天伴读就让人家等,不太好。”
就那“梅”字钻进楚荀耳朵里,他蓦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起,神情戒备中略带亢奋,欲张口唤小镜子更衣,临到嘴边变成了一串“咳咳咳”。
“太子?”
楚荀摸摸喉咙,声音嘶哑,“嗓子疼。”
“传召太医不?”
“是药三分毒!”
“那咋办?”
“给我,咳咳,削只,雪梨。”
“莫不是感染了风寒?”小镜子仍旧不放心,太子总说是药三分毒,打小不爱见太医。可这嗓子都疼了好几天,光吃雪梨哪能好,分明已经愈发严重。
敌不过楚荀坚持,小镜子只好先给他更衣,天还没大亮,楚荀穿好衣服洗好脸又漱口,最后坐在镜子前面,要小镜子给他束发。
见铜镜中映出人像,冰肌玉骨,风姿绰约,天上地下,再寻不出第二个如此妙人。楚荀青葱玉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正臭屁之际,忽然察觉左脸颊正中央好像多了点东西,他以为是铜镜污点,抬手去擦,可那污点跟着他的脸一起在动。
“咳,小镜子,拿个,烛台来。”
小镜子奉命取来。
楚荀端着蜡烛凑近镜子,再细看。
看了很久。
“太子殿下?”
久等的小镜子隐约不安。
“哐当——”楚荀恍然回神,烛台从他手上掉落,砸在桌子上,又掉到地上。
小镜子惊呼着扑过去,怕火星子落出来烧坏屋子,幸好那灯火及时灭了。
“殿下?!”
这到底怎么了?!
楚荀整个人僵直,眼神空洞无神,口中念念有词。
“我脸上、长了一颗、痘痘痘痘痘……”尾音颤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