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汾阳王主动提出,当时正巧老臣也在场,随后老臣也劝肃宗饶李白一命。”
德宗瞪大眼问道:“先生可知道汾阳王为什么要替李白求情吗?”
“为保李白的救命之恩。”说完,李泌就将当初郭子仪在肃宗面前所说的,李白曾经救过郭子仪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德宗半信半疑地说道:“先生说的这些朕可是第一次听说啊!”
“陛下,老臣说的句句属实,陛下可以问问汾阳王的后人,他们也许会知道。”
“但是朕却听说当年杨国忠贪污了六百万两库银藏匿在西川老家,他为了说服明皇巡幸西川,还画了一幅藏宝图给明皇。后来明皇为了暗中扶持永王与肃宗相抗衡,让李白将藏宝图送给了永王。可是永王兵败以后,这批银子就下落不明了。因此,有人怀疑李白将这批银子送给了汾阳王,所以汾阳王才拉着先生在肃宗面前力保李白不死。后来,汾阳王担心李白泄密,所以又派郭曙暗中将李白杀了灭口,”
李泌摇着头说道:“汾阳王一生为大唐鞠躬尽瘁,编造这种谣言的人必是因为嫉妒汾阳王的功劳而故意造谣,可谓是居心叵测!陛下请想一想,当年正是叛贼肆虐的时候,汾阳王数次因为缺兵少粮而陷入险境,如果他真有这笔银子,还会主动身先士卒,以身犯险吗?”
看着德宗沉默不语,李泌继续说道:“如果按谣言来推算,老臣也曾为李白求情,肯定也从中分得了好处,那陛下为何不怀疑老臣呢?”
“先生清心寡欲,视钱财为粪土,朕当然不会怀疑先生。”
“那陛下就更应该相信汾阳王,假如他是那种贪财之人,怎么还会为朝廷卖命去平叛呢?而且,当年仆固怀恩叛乱,纠结吐蕃、回纥攻陷长安,停职在家赋闲的汾阳王接到被启用的圣旨,二话没说就率领儿子们出征。为了瓦解吐蕃与回纥联军,孤身一人冒死夜入回纥大营,为了让回纥将士看清自己的面貌,甚至脱掉盔甲袒身而入。陛下请想一想,如果没有一颗赤胆忠心,汾阳王怎么会深入虎穴力挽狂澜?”
李泌看德宗听的出神,继续说道:“老臣自认为对大唐忠心耿耿,但每每国家有难,老臣不过是陪在天子身边动动嘴而已,但是汾阳王却从不顾及个人的生死荣辱,在刀光剑影中守护着大唐江山。先帝曾经亲口对臣说过,要想了解大唐这几十年平定内乱和抵御外敌的战史,只需让汾阳王将外衣脱去即可一目了然,因为他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一场舍生忘死的战斗。”
德宗听了李泌的话有些惭愧,正如李泌所说,汾阳王为大唐鞠躬尽瘁,出则为将,入则为相,一生之中几起几落、宠辱不惊。回想起先帝在位之时,独孤贵妃“嬖幸”,欲勾结宠臣黎干和刘忠翼废去自己的太子之位,另立独孤贵妃的儿子韩王李迥为太子。汾阳王不怕触怒龙颜,独自入宫在先帝面前力保自己的储君之位,劝先帝打消易储的念头。正因为汾阳王为大唐忠心耿耿,所以先帝在临终前立下遗诏,命汾阳王为摄冢宰,为自己能顺利登基保驾护航。
李泌继续说道:“当初升平公主与驸马郭暧吵架,驸马激动之余口不择言,说出了‘大唐江山是我郭家让给你李家的’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升平公主负气向先帝告状,先帝斥责公主之余,曾对公主说过‘驸马所言非虚’。汾阳王却认为郭暧犯下了死罪,将驸马绑缚入宫,交给先帝处置,先帝一句‘不聋不痴、不做家翁’,将郭暧释放,并告诉汾阳王,小夫妻吵架,不必认真。这件事足见先帝对汾阳王的信任,否则也不会留下遗诏,让汾阳王为摄冢宰。”
德宗听到李泌这一番金玉良言终于开口说道:“是朕糊涂了,不要说汾阳王不是那种贪财之人,就算汾阳王真的发现了那六百万两银子,他也不会装入自己的囊中。朕明日降旨三法司重新会审郭纲一案,绝不允许汾阳王一世清名被宵小之徒玷污。”
“陛下圣明。”
………
第二天朝会,李晟率领着一群文武百官向德宗谏言,郭纲叛国投敌罪不容赦,但判定他蓄谋作乱的证据过于牵强,请德宗务必慎重处理,防止忠臣良将蒙受不白之冤。
德宗昨日已经决定重审郭纲一案,此时又见到这么多臣工谏言,马上说道:“朕昨天和李泌先生一番长谈,才知道郭纲一案让众位爱卿心中惶恐,为避免有人蒙冤,朕决定三司重审此案。而且,汾阳王为大唐社稷有再造之功,其子孙即便是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均可将罪名降低一等来处罚。驸马都尉郭暧已经被罚俸一年,从今日起就不必禁在府内闭门思过了,允许其自由出入。”
听到德宗准备让三司重新会审郭纲一案,众位大臣齐呼“吾皇圣明!”
此时,红鸿胪寺卿、兵部尚书崔汉衡奏报,“陛下,昨日回纥可汗遣默啜达干为使者来朝贡,臣暂时将他安排在红鸿胪寺内等候陛下旨意。”
张延赏听了崔汉衡的话,马上站出来说道:“陛下,回纥人历来残暴狡诈,我大唐不能相信这种毫无信义胡虏。”
李泌听了则马上站出来说道:“陛下,如今大唐的敌人是吐蕃,他们东犯大唐,北压回纥,眼下回纥主动示好,一定是想与我大唐结盟共同对抗吐蕃,老臣以为陛下最好还是召见一下回纥使者。”
李泌刚回到长安,立刻就在天子面前表现出了巨大的影响力,这让张延赏充满了嫉妒,此时他主动触及天子厌恶回纥的禁忌让张延赏觉得有机可乘,自己如果能坚决反对李泌的建议,除了能逢迎圣心,还能借机打压李泌,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张延赏说道:“陛下,回纥当年在陕州轻慢无礼,打死了韦少华等人,收复洛阳后又大肆抢掠,其祸堪比安史逆贼。后来回纥又与吐蕃联兵攻入长安,于公于私都是我大唐的死敌。如今天道循环,他们受到吐蕃的侵犯,所以才会主动遣使入贡,其目的无非是想求助于大唐。但吐蕃势大,帮助回纥必然会引起吐蕃人的不满,这样做无异于引火烧身,臣请陛下千万不要对这种残暴狡诈的胡虏生出恻隐之心。”
李泌则据理力争道:“张相公此言差矣,当年在陕州对陛下轻慢无礼的乃是叶护太子,与吐蕃联兵入侵长安的乃是其弟-----牟羽可汗移地建。而如今的可汗顿莫贺,不仅未曾对大唐做出过冒犯之事,而且还因为不满牟羽可汗与大唐交恶无端受到猜忌,不得已才发动兵变杀掉了牟羽可汗自立。顿莫贺登上可汗之位立即向我大唐派出使者请求册封、和亲,足见其对我大唐充满了善意。如今顿莫贺事隔多年再次派使者到长安示好,出于礼节,陛下也应该接见。况且安西、北庭多年以来音讯全无,回纥与两地相邻,正可借此机会向其询问两座都护府的现状。”
李泌的话音一落,马上得到了大多数官员的支持。德宗虽然不愿与回纥再有瓜葛,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传旨,着回纥使者觐见。”
崔汉衡马上安排人去鸿胪寺请回纥使者,就在此时,西川韦皋的奏折到了。
韦皋的奏折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为韦皋和李泌商议过了,这份报捷的奏折事关今后对吐蕃的政策,所以必须要等李泌回到长安以后才能呈报朝廷。
德宗看了韦皋的奏折,脸上的表情十分高兴,对着众位大臣当众宣布:“众位爱卿,西川节度使韦皋近日在黎州大破吐蕃十万大军,吐蕃军损伤过半,他还将缴获的牛羊变卖了五十万缗钱帛入贡进京,足见其对朝廷一片赤诚之心。”
李泌一听就知道韦皋耍了一个小心眼,以缴获的牛羊变现为名义送钱帛入京,完全就是为了讨德宗的欢心,看来他这一招还真奏效了,打败了吐蕃入侵德宗高兴,打胜仗还能得到大批的钱帛,这就让德宗更高兴了。
满大殿的人都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感到振奋,唯独张延赏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臣为韦皋的莽撞而感到忧心。多年以来,我大唐与吐蕃都是在泾源、邠宁一线发生摩擦,但西南边境一向相安无事,如今韦皋在西川擅起战端,一旦吐蕃联合南诏大举进犯西川,必将造成西川战祸又起,西川经过多年休养生息换来的太平恐将毁于一旦,这绝非社稷之福啊!”
李泌站出来说道:“陛下,正因为西川方向多年以来无所作为,才造成周边蛮族和南诏数千里土地逐渐被吐蕃蚕食。这些年西川为恢复民生而主动向吐蕃是好,无疑给了吐蕃充足的时间将西南地区完全控制在手中。吐蕃向这些地区征收了大量的赋税和兵役,然后集中在西域和大唐西北边境继续侵占更多的土地。因此,臣认为韦皋大人在西川做的非常好,只要陛下允许他稳扎稳打,韦皋必然能在西南逐步收复安史之乱以来失去的土地,还能有效牵制吐蕃军在大唐西北方向的兵势,今后我军再面对吐蕃铁骑入侵时也不必龟缩在边城之内,眼看着他们掠夺边境百姓和他们的财产。”
德宗登基以来的国策就是和吐蕃、战回纥,就算吐蕃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边界上挑起战端,德宗宁肯破财免灾来满足吐蕃人的条件,这个国策也没有任何改变。即便又经历了平凉劫盟这么屈辱的事情,德宗也没打算派兵大举反击,主和派张延赏也没有因此而受到责罚。反而倒是以李晟为代表的主战派被夺取了兵权并受到斥责,这让百官们灰心丧气,再也不愿在德宗面前提议抵抗吐蕃,害怕因此触怒了德宗。李泌此时一番慷慨陈词,马上就引起了百官的共鸣,纷纷表示支持。
张延赏通过这个场面看出,如果今天不能将李泌打压住,今后自己将处于不利的局面,马上说道:“陛下,自古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泌先生身为客卿,并非朝廷的正式官员,屡屡凭借陛下对他的宠信而妄议朝政,一旦陛下采纳了他不负责任的言论,造成乱局还是要由官员们负责善后。臣请陛下将李泌驱逐出去,免得他在朝堂之上信口开河,扰乱视听。”
张延赏只顾得自己一时心里痛快了,但却没注意到德宗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悦之色。
舒王自然是最了解自己的父皇,看到父皇面色微愠,马上放下因裴延龄外贬与张延赏产生的心结,马上站出来替他打圆场,说道:“张相公此言差矣,李泌先生历经四朝,对大唐一向忠心耿耿,每每在危难之时参赞军政,帮大唐化险为夷。如果不是先生澹泊名利,早在肃宗灵武初立之时就已入主宰职了,张相公怎可将先生的一片忠心看成是妄议朝政呢?”
舒王表面上是指责张延赏,实际上满大殿的官员都听出舒王这是在提醒张延赏,李泌是四位天子心中最为信任的人,千万别不自量力而在陛下面前诋毁他。
张延赏当然也知道李泌不爱名利,否则凭天子对李泌的信任,肯定早就封侯拜相了。也正因为他知道李泌无心入朝为相,才令他猪油蒙了心,底气十足地说道:“既然李泌先生忠心为国,臣请陛下将臣的相位让与李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