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福建一座府邸院子)
王贵正坐在石桌旁,桌上放着一只银制酒壶,桌面的四个方位分别放着一只斟满酒的酒杯。
王贵端起酒杯与另一酒杯碰了一下:“大哥,干杯。”
一饮而尽。又斟上。
再次碰杯:“张大哥,咱兄弟俩干一杯。”
“云侄,咱叔侄干一杯。”
“咱四人一起干一杯。”
左一杯,右一杯,很快一壶酒空了。
“拿酒来。”
说完,他用头撞向石桌,咚咚咚,几声响,头上磕出了血。
“大哥、张大哥、云侄,我对不住你们,我也是没办法,才助纣为虐的呀。十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们,没有一天不愧疚,若不是因为老母需要照顾,我早就去见你们了……”
一边诉说一边痛哭流涕。
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妇人从里屋走出,在烛光的映照下,年轻妇人显得非常妩媚娇俏:“老爷,你已喝了一晚上了,不能再喝了,几天前吐了那么多血,还没好利索呢。”
“走开,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快拿酒来。”王贵拿着酒壶在桌子上咚咚敲着。
“喝、喝、喝,整天就知道喝酒,早晚得喝死。”
谁知妇人话音还没落地,背后传来呵斥声:“这话是你该说的吗?贵儿心里的苦,你这做媳妇的不知道吗?你不体谅他还咒他,是妇人之道吗?”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站在妇人身后,老人面色腊黄,身形枯瘦,似乎久病未愈,边说话边喘气,双手扶着拐杖,全身颤颤巍巍。
“娘,儿媳知错了,老爷今日所受的苦都是儿媳造成的,儿媳罪该万死。”王贵妻子在老太太面前低声下气检讨自己。
“还不快去给贵儿熬点‘醒酒养胃汤’来。”见儿媳认错态度较好,老太太口气软了下来。
“是,儿媳遵命。”王贵妻子退下。
老太太坐了下来:“儿啦,娘已多次跟你说过,岳将军不是你害死的,即使你不答应张俊,张俊也会用其它方法陷害岳将军。皇上和秦桧一心议和,金人又开出‘议和必先杀岳飞’的条件,岳将军的性命无论如何是保不住的。”
“娘,可我是害他们之人的帮凶呀。大哥、张宪还有岳云侄儿,我们曾经同仇敌忾、同生共死过呀。儿这心里过不去呀。”
“是,可你也是迫不得已,你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若不听从他们,我们全家都得遭殃。娘也知道,你最主要的还是不忍看到老娘丢了性命。”
“娘。”王贵嚎啕大哭。
“好在咱们现在远离京城,远离朝廷,不用再管这些是是非非了,一家人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吧。儿啦,这酒你不能再这样喝下去了,太伤身体。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一直不好,活不了多久了,还指望你好好侍候娘,为娘养老送终呢。这醒酒汤怎么还没好?”
“来了,来了。”王贵妻子一边应着,一边匆匆出来。
正在这时,咚咚咚,有人敲门:“请问王大人在家吗?”
“谁呀?”王贵妻子问道。
“我是王大人的旧友,今日到福建办公事,特来拜访。”
“我家老爷喝醉酒了,睡了,请你改日再来吧。”
“好吧,等你家老爷醒了,请告诉他,十年前跟他在临安府聚仙楼饭店打过一架的人来找过他,明日午时我再来见他。”
听闻此言,王贵愕然:“是他?”
十年前,岳将军被抓进监狱,王贵心情郁闷,独自一人在聚仙楼喝酒,被当时经过的韩武看到了,不由分说上去打了他一顿,他一直未还手。别说,被韩武打得鼻青脸肿,他的心里反而舒坦了。
王贵忙说:“快请他进来。”
王贵妻打开门:“壮士莫走,我家老爷请您进来。”
韩武进来后,朝王贵行礼:“见过王大人,见过老夫人、夫人。”
王贵赶紧说:“别多礼了,没想到你会到福建,咱们到书房好好叙叙旧。”
转头朝他妻子:“给我们送壶好茶来。多烧几个菜,中午我这小兄弟在我这儿吃饭。”
韩武阻止:“别忙乎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两人走进书房,关上房门。
刚进门,一道寒光直刺向王贵咽喉,王贵不愧曾为军中猛将,反应敏捷,斜身闪过,匕首贴着他的脖子滑了过去。
王贵拔出佩剑,两人乒乒乓乓打了起来,三十招过后,武功高低已见分晓,王贵毕竟技高一筹,韩武手中的匕首被王贵的剑震得飞了出去。
“兄弟,若你今天来还是要为岳将军报仇,你就动手吧。”王贵将剑扔在韩武面前。
韩武捡起剑,直直向王贵胸口刺去。剑抵至王贵胸口,王贵纹丝不动。
韩武手腕一转,将剑柄递给王贵:“王大人,得罪了,兄弟只是想看看这么多年没见,王大人是否还是英勇如当年。”
说话间,韩武掏出一封信:“王大人,这是普安郡王让我带给你的信。”
王贵满腹狐疑,接过信打开一看,上面简短地写着:欲见一面,望速来临安。瑗。
见王贵看完,韩武伸出手,王贵将信递回给韩武,韩武取出打火石,将信烧了。
王贵的疑虑逃不过韩武的眼睛,他说:“十年前,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岳将军,事情的起因却是王大人首告岳将军欲夺兵权谋反,普安郡王对此事甚为不解,王大人与岳将军仍是过命的兄弟,怎会随随便便就告自己的兄弟谋反呢?王爷认为王大人必有难言之隐。若不想被后人唾骂,大人最好还是秘密去见王爷说清为好。这是普安郡王给王大人一个机会,切莫错过。”
听闻此言,王贵不由落下泪来:“还是普安郡王知我心,这么多年,我天天活在痛苦愧疚之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闭上眼睛就见到岳大哥、张大哥,还有云侄儿,他们满脸是血,质问我为什么要陷害他们,可我却回答不出,一次次被吓醒。也许我这心病只有普安郡王能治了。韩武兄弟你先走,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到。”
(深夜,普安郡王府)
赵瑗还在书桌前忙碌着。
一个身影飞过院墙,进了王府,见到灯亮处,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捅破窗户,看到赵瑗。走到门前,轻轻叩了几下。
赵瑗抬起头,警惕地问:“谁?”
门外有人压低声音说:“王爷,是我,王贵。”
“王贵?”赵瑗赶紧打开门。
来人进来二话不说,跪下来咚咚咚磕起了响头。
赵瑗赶紧扶起他,仔细一瞧,虽然化了妆,但他还是认出来人正是王贵。
“王爷,下官有罪。”
“王大人快快请坐。”
待王贵坐下,赵瑗为他斟上一杯茶:“王大人,十年前,赵瑗还小,对王大人诬告岳将军一事,觉得不能原谅,也没过给王大人好脸色,王大人这么多年也一定遭到不少以前同生共死的兄弟的唾骂。现在赵瑗已成人,了解到王大人不是那种会为了自身荣华富贵去陷害兄弟的人,想必一定事出有因。还望王大人明告,有朝一日,若赵瑗能有机会,一定会为王大人洗净污名,还大人一个公道。”
听闻此言,王贵失声痛哭,似乎要将积攒了10年的痛苦和泪水一下倒光。
赵瑗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渲泄内心的情绪。
王贵哭了一阵后,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一五一十将十年前的情况向赵瑗进行了详细回忆:
(原来,十年前,岳飞辞去军中职务中后,军队暂由王贵负责管理。一天,张俊找到王贵,拿出一份状纸,要求王贵报送到枢密行府。
王贵一看,上面写的竟是告张宪与岳云受岳飞指使,欲在军中发动军事政变,为岳飞夺回军权等等。句句都欲置岳飞等三人于死地。王贵自然断然拒绝。
张俊挑拨道:“听闻岳飞曾因尔触犯军纪,未念兄弟之情,杖责一百,可有此事。”
王贵当然知道张俊是在离间他们的兄弟之情:“贵触犯军纪,理应受罚。我与我大哥情同手足,犯了错,受到严惩才更显我岳家军军纪严明。”
张俊见挑拨不成,又道:“若岳飞等人获罪,则军队将归王都统率领。”
王贵义正词严:“贵自知军事才能不抵岳将军,心甘情愿居于岳将军之下。”
张俊沉下脸来:“处置岳飞,仍上意,你敢违逆上意,不怕丢了性命?”
王贵:“上意?哪个上意?贵与岳将军战场上同生共死多年,何曾惧怕过死?”
张俊见王贵软硬不吃,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走了。
谁知第二天,张俊又来了。还未等他开口,王贵就说道:“张大人,昨天我已说得很清楚了,就是死我也不会背叛岳大哥。”
张俊阴险地笑了:“你不怕死,难道不怕你那个从颍昌带回的老婆会死吗?听说快要临盆了吧?”
王贵一听,脸色都变了:“你,你说什么?”
张俊面露凶相:“俗话说‘要得不人知,除非己莫为’,这事要是捅出去,恐怕死的不止你全家几口人吧?你说说要诛连几族?再说即使岳飞不死,掌了兵权,知道了此事,你那老婆和未出生的孩子还会有活路吗?”
听闻此言,王贵大惊:“凡事要讲证据,你有何凭证?”
张俊显然是有备而来:“证据当然有,有人看到了呀!”
王贵:“谁?”
张俊:“还能有谁?王俊呀。”
王贵回想起当时是闪过一个人影,现在想来,这人影确实很像王俊。
张俊恶狠狠道:“我再给你一晚上时间,希望明天我能在枢密行府见到这个状纸。”
说完张俊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