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森例行会议结束。
颜潼第一个走出会议室,林秘书跟着并排出来,夸赞道,“颜经理厉害啊,季总拼起工作来,我们整个助理室都跟不上节奏,这三个城市的专柜视察,你跟季总竟用两天时间跑完,接着就回来开会,看来年底珠宝开业这一仗,有颜经理你在,一定能打得漂亮。”
颜潼笑道,“一天时间就够了。”
还有一天,他们去了哪儿?颜潼没说,她只问道:“林秘书,听说公司在云南有个滇北分部,是连接缅甸翡翠运输的中转站,也就是说,最好的翡翠原料,几乎都是从那边经手过来的?”
“那当然,那边的下游客户多,除了总部的订单,滇北会发货运过来,还有一部分在当地就销售掉了。”
“这么说,滇北还真是个好地方。以前那里归谁管?”
“你指的是多久以前?”
“两三年前。”
林秘书不确定地说,“好像听老职员说过,前几年季总跑国外比较勤,东南亚这块的矿场,都是一位陈副总在经营。”
颜潼诧异:“老职员说?怎么林秘书对这块业务不怎么了解?”
林秘书解释道:“我在梵森任职不过两年多,传闻说上一任贴身助理是因为犯了季总的规矩才被开掉的。”她前后环视了一圈,才小声道:“那位陈副总跟季总关系很特别,听说他不在之后,陈副总这三个字在公司是个忌讳,所以颜经理还是少打听才好。”
“是吗?”颜潼若有所思,半响笑着点头道,“随口问问而已。”
说着,两人到了季总办公室,林秘书放下会议报告,问一旁的助理,“季总还在里面?”
“已经走了。”小助理悄悄指着磨砂玻璃门,小声说,“不过,季太太还在。”
办公室内。
欧阳妤攸坐在落地玻璃前的沙发上,她看完茶几下的一本梵森规章制度,出神地望着外面的楼林。
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她很久以前来过,那时候坐在办公椅上的人是季叔叔,那会儿正值暑假,他让季临川每天下午两点来公司跟班实习,有一次季临川带她去溜冰,忘了时间,他怕挨训,直接连她一起拖了过来,因为她在季叔叔跟前是个很好使的挡箭牌。
季叔叔那天还在桌上练书法,一见到她也来了,立马看穿了季临川的心思,把笔一丢,说,“犯了错就得好好认,你现在连个知错的态度都没有。”
那天她这个挡箭牌还是失效了,季临川被罚抄写公司规章制度一千遍,字体要求是小楷,方方正正,绝不能糊弄,他整整抄到半夜,堆起来厚厚的一摞纸。
可能是那时候被虐惨了,季临川接手梵森后,对公司制度修改后的严苛程度,跟季叔叔那会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欧阳妤攸不知道季临川还会不会回来,她没有听他的话,她不想回去,因为她方才那句“我不是来认错的……”
季临川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她是看见了的。
犯了错,就要有个认错的态度。可她坐在这儿想了好久,这两年,她跟季临川看不顺眼,互相掐架冷战倒是家常便饭,但他们从没跟对方认过错,她更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季临川不计较她那晚的夜不归宿。
她已经用那种方式证明了她和林昇没有发生不堪的关系。
她还要怎么做?
正烦闷难解时,忽然办公室进来了一个人。
欧阳妤攸抬眼望去,见颜潼拿着两罐啤酒走来,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对面,把酒打开倒在两个玻璃杯里,推了一个过来。
欧阳妤攸盯着那杯冒着泡沫的液体,淡声道:“你好像确实不懂梵森的规矩,这里是季临川的办公室。”
颜潼无所顾忌地摊手说:“那又怎么样?他已经走了,这会儿没在公司。”她忽然笑着说,“就算他在……也管不了我。”
语气极其暧昧。
上班时间,在老板的办公室喝酒,她说季临川管不了她?
再迟钝的女人,也听得出她话里潜藏的意思。
欧阳妤攸看向她,好像从一开始客气礼貌的24号小姐,到后来会所洗手间她初露端倪的敌对,短短的时间内,颜潼变得越来越猖狂,想起颜老叙述的那个故事,再看看眼前这个女人,总觉得她不太像颜老口中的那个潼潼。
欧阳妤攸看不出她的意图,只觉得每次跟她说话,都要时刻留心防备着,她太诡异复杂,像带毒性的罂粟。
颜潼喝了半杯酒,玻璃杯口染上一抹鲜红的唇印,她说,“前两天他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我们出了趟差,顺便去了云南,那边赌石市场很出名,他玩得很尽兴,我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玩赌石,但还是要说一句,他可真是行家,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男人。”
又是赌……
面对挑衅,欧阳妤攸努力吸气,呼气,闭上眼,尽量控制住自己波动的情绪,她思忖半响,方睁开眼,定睛看向颜潼:“你似乎很喜欢说谎。”
欧阳妤攸端起杯子,跟颜潼不同,她是一口见底,喝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反击道:“颜小姐你真的是刚回国吗?还有前几天我去找颜老,你刚巧也在,是你说季临川在公司对吗?现在你又告诉我,你们去了云南?你扯谎太多,自己分得清哪句真,哪句假吗?”
欧阳妤攸见颜潼脸色微变,便猜到这里面有诈,她继续说道,“你刚回国,这是假的。季临川这几天在公司,这是真的。至于你们去了云南,这不可能。”
因为季夫人昨天说过,季临川一直在老宅,李姐也说过,他们昨晚还吵了架。他怎么会跑去云南?
可接下来,颜潼道出的话,却是欧阳妤攸掏空了脑袋也想不到的事。
她说,“我们是前天早上走的,昨天下午回来的,行程很满,但跟季总单独出去,很有意思。”颜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问,“你怎么不好奇那天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跟你说他在公司?”
颜潼扬起嘴角,古怪地笑:“季总是梵森老板,他每天在公司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我却要在你来我爸爸那里的时候,再故意跟你说一遍,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欧阳妤攸谨慎地看着她,颜潼晃晃杯子里的酒,说道,“因为接下来的两天我要跟他单独出差,我不想他被打扰,更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凌晨半夜他又突然赶回来,你们之间出现问题了对吧,既然这样,就继续保持你那清高又孤傲的脸蛋好了,何必又这样跑来公司自讨没趣?”
欧阳妤攸原本笃定的信念,被打得粉碎,可余下的一点理智,让她开始怀疑,季临川既然昨天下午才回来,季夫人为什么会晚上就来找她提离婚?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颜潼说,“哦,忘了告诉你,昨天飞机落地后,我们直接去了季家老宅。”
我们?
直接去了季家老宅?
颜潼挑眉笑道:“季夫人还真是个不错的人,亲近又善谈。不过啊,你说第一次见面,季夫人就关心起我的年龄,父母职业,会不会有点太奇怪?对了,她还送了一对耳环给我,蓝钻镶嵌,应该挺值钱的,看来你那位婆婆很喜欢我。”
是挺阔绰,这些年,季夫人也只有今天为了让她跟季临川离婚,才舍得拿出点首饰房子向她示好。
颜潼年轻,脸蛋长得也漂亮,季临川又把她带到季家老宅,可不怪季夫人会对她另眼相看……
欧阳妤攸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颜潼却又感慨道:“季夫人昨天拉着我说了挺多呢,她说太想要个孙子,可惜啊,你这季太太不行,几年了也生不出个一男半女。”
……
欧阳妤攸觉悟,原来季夫人是已经替季临川物色好了人。
所以昨晚才突然造访,言语之间尽把责任怪在她身上,今天又心急地唱一出苦肉计,而颜潼现在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来挑衅她,完全是因为有季夫人那番说辞撑腰……
真真一场好戏,唱给她这个愚蠢的人听。
欧阳妤攸明面上虽是个不动声色的人,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旦她身体开始出现恶劣反应,头疼难忍,呼吸吃力,整个身体如坠冰窟,就是有了不好的苗头。她很容易情绪失控,除了季临川,没有人真正见过她发疯发癫的模样,她更不会允许自己在一个外人面前,暴露出软弱和缺陷。
面对这样的局面,她还剩下什么底牌?
欧阳妤攸想起曾经在医院时,季临川风尘仆仆走来,他说,“她还有我……”
对,只有他了。
那就赌一把好了。
“颜潼,你喜欢季临川,他知道吗?”
见颜潼略微一怔,欧阳妤攸目光淡然又轻视,稳稳地说道,“我猜他知道。那他,给你回应了吗?”
颜潼迎上她的眼睛,简短有力地说,“在云南,他喝醉了,我陪了他一晚上。”
一晚上?
欧阳妤攸低下头,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线,“那又怎样?他确实喜欢借酒撒疯,不过,就算一整晚你都在他旁边,他也不会碰你的。”
她的话令颜潼脸色骤变,指甲紧收,猛力一推,酒杯被推到了远处,液体摇曳,荡出杯外,“你就这么自信?”
自信?
不,这不是自信,是日久天长积累的了解。
欧阳妤攸语调轻缓,眼里带着沧桑,她说,“季临川,他是我这辈子最了解的男人,你可能不知道,我五岁就被爸爸带到季家认识了他,所以他的好,他的坏,他的底线在哪儿,我比谁都清楚。”
季临川,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放弃我。
这一刻,为了不被打败也好,为了自尊心也好,我选择相信你这句话。
回忆是张网,一旦陷进去,千万条丝就会随之缠过来。
欧阳妤攸好容易回神,却听颜潼说,“了解未必是优势,没有男人不贪新鲜,尤其是像季总这样的男人。”
欧阳妤攸不接她的话,只说道:“颜潼,你能重新喜欢上一个人,这是件好事,颜老知道也会很欣慰,但这个人不该是季临川。”
颜潼突然脸色阴沉,紧紧收缩瞳孔:“他,跟你说了什么……”
欧阳妤攸原是一句由衷的劝告,却见她变得很紧张,方才那张挑衅的脸,竟有几分苍白,好像被人刺中了软肋,她已经开始自乱阵脚。
因为没听见答话,突然颜潼站起来质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场你来我往的较量,到此刻已经是个转机,颜潼处在下风,但欧阳妤攸也并不知道她如此紧张的缘故,更编不出刺激她的谎话。
一来顾忌颜老亲授传教之恩,考虑到自己的回答,可能会影响他们父女之间的误解,二来,颜老确实只是随口提了一次,自己知道的并不多,仅仅是个简单的故事而已。
欧阳妤攸三两句话如实陈述了一遍。
颜潼听罢,脸上紧张的神色并没有退去,她看起来很不愿让人知道她的过去。
“你很害怕?”欧阳妤攸重新倒了杯酒,把杯子推回给她:“为什么?”
不料,颜潼却挥手打翻了酒杯,斥声道:“你不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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