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是被屋外的动静惊醒的,他回身一摸,羊献容并不在床上,所以他立刻翻身起来就往屋外跑去,拉开门的那一刹那,就见到羊献容从院墙上跳下,接着躺在那里没了动静。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刘曜朝羊献容冲了过去,轻轻地扶起了她,话还没说,先感觉到自己手上沾上了一股温热的液体,他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羊献容小产了,生出一个已经成型的女婴,她闭着眼睛不敢看这个血糊糊的孩子,由着刘曜用一个小盒子将她装进去埋到了一个池塘边。刘曜从羊献容出事后就一直紧锁着眉头,找产婆,处理善后事宜,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孙氏哭红了眼睛埋怨着女儿,实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做母亲的怎能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羊献容不解释,紧紧闭着眼睛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微微颤抖的身体出卖了她内心的痛哭和恐惧。
孙氏哭累了后被羊附搀回了房间,几个孩子都知道家里出了事谁也不敢再调皮玩闹,被司马覃带到了外面,刘曜去埋葬那个孩子还没有回来,羊献容的床边就只剩下苏尘料理着一切。一晚上的闹哄哄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羊献容终于松了一口气,轻轻拉住不停忙碌的苏尘,示意她休息一下。
苏尘刚坐下来,一股子心酸就泛了出来,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哭出来给羊献容添堵,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再看一眼她苍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我纵使明白你的用意,也不能理解你这般狠心的举动。”苏尘与羊附大婚快一年了,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虽羊附有儿有女并不催她生个孩子,可苏尘却很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本就是人本能的心之所向,因此她不能理解羊献容这样弄死自己孩子的行为。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很残忍,曜哥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我也没有办法。”羊献容说道,她的残忍之举不过是无能为力了。
“你打算好要回洛阳了?”苏尘瞬间便明白了羊献容的想法。
自苏尘结婚后,她忙着料理自己的小家,与羊献容少了往日的亲密,像这样仅有良人的闺房密谈也是许久未曾有过,即便如此,她在羊献容身边呆过的那些日子仍旧让她能够很快捕捉她的心思,羊献容决定回洛阳,她几乎在得知她跳下院墙的那一刻便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羊献容点了点头。打掉这个孩子一方面是要逼刘曜离开,另一方面,她要回洛阳便不能再带着个孩子,否则她无法立足,这个孩子也依旧不能存活。
苏尘陷入了两难中,她不忍心让羊献容一个人回到洛阳去过那提心吊胆的生活,可她又不舍得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她知道如果羊献容决定回去,羊附八成也是要跟着走的,可她真心过够了那种有今天未必有明日的生活,这小村庄的平淡实实在在地吸引着她。
“好不容易出来了,”苏尘叹口气,道:“又怎么这般容易就放弃?非要去过那非人的生活,你这人,怎么就不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呢?”
“有些事,我需得去做。”羊献容无奈道。第一次入宫她是迫不得已,可无因便无果,正因为那时的迫不得已,也就奠定了今日的非走不可。那时她背负的是重振羊家的重任,今日,她只能为自己的孩子活一次,司马覃和念儿都是晋朝皇室子弟,她没办法带着他们投奔叛军,既然不能,就只有让他们强大,让他们能自己保护住自己。
“你才小产,总要等这小月子做完了才能动身,这些时日你别想这么多,曜哥也不能就这样离开,总是最后的日子,你二人好好说说话,以后的事情再做计较。”苏尘想了想,说道:“这次回去恐怕又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动身,我也跟羊附好好商量下,怎样才能平安地回到洛阳。”
“其实你舍不得这里,不必……”羊献容当然知道苏尘的心思。
“不必什么?”苏尘笑笑:“一家人怎么说起两家话来了?再说,你劝得住我留下,恐怕也劝不住你哥哥留下,既如此,又何必非要分开?”
两人说了会话,羊献容受不住累终于睡了过去,苏尘又守了她一阵便起身去准备吃食,饭快好的时候,外面传来动静,苏尘回身一看,是刘曜回来了。一夜过去,他身上越发阴沉,亲手埋葬自己孩子的感受实在不好,苏尘能看得出来他隐忍着的愤怒。
羊献容还在睡觉,苏尘怕刘曜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赶忙拦了过去,道:“小姐还在睡着,曜哥你若累了就在这歇歇,我做了饭,一会儿就得了。”
“我没胃口。”刘曜说着就要往屋内走去。听书包
苏尘赶紧再拦上去,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忙忙碌碌了一晚上,人都累极了。”
刘曜停下脚步,望向苏尘,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怎样又能改变什么呢?你放心,我只是进去看看她而已,昨晚,她也受了不少的罪。”
苏尘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侧了侧身子让刘曜进屋去了。刘曜推开门,看见羊献容仍旧睡着,恬静的睡颜让他暂时抛却了这一阵子的烦恼,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这一刻的祥和宁静不知还能停留多久。
在床边坐了一阵,刘曜起身出了房门,见孙氏也进了厨房帮苏尘的忙,他连忙上前,冲孙氏深深做了一揖。孙氏见状,赶忙扶起刘曜,眼睛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好孩子,快起来。”孙氏叹口气:“也是为难你了。”
刘曜摇摇头,搀着孙氏到院内坐下,又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跪下行了个大礼,才道:“母亲在上,我和献容今日能在一处生活全凭母亲包容,时至今日,我俩恐怕不得不分开,儿不怪献容,只恨自己无能为力,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不能让母亲安享晚年,曜实在愧疚。”
孙氏赶紧扶起刘曜,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好孩子,娘不怪谁,只是时运如此,你们也是情非得已。我别的不说,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们,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你们不要忘了今日之情,若是日后能再见面,各自放对方一条生路。”
刘曜点头应下,尚未说话,从屋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母亲不必忧虑,我和曜哥是从小一起长大得情分,以后再见也不会是仇人。”
两人闻声往屋门口看去,只见羊献容穿着中衣站在那里,手扶着门框,苍白的脸上还没有恢复血色。刘曜赶紧上前扶住她,孙氏也在身后念叨着:“你才小产,怎么就敢下床了?”
羊献容轻轻靠在刘曜的怀中,对孙氏道:“母亲,我有话想同曜哥说。”
孙氏了然地点点头,不再打扰两个人,示意刘曜将羊献容抱回房后,又回到厨房帮苏尘准备饭菜去了。刘曜抱着羊献容回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后挨着她躺在一边。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半天也没人开口。
终于,刘曜叹口气,翻了个身,将羊献容拥在怀中,道:“孩儿已妥善安葬,你莫要挂念了,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你要回洛阳,这般病歪歪的样子可是不行的,那帮豺狼会吃了你。”
羊献容闻言才滚下泪来,她紧紧抱住刘曜,等这阵子情绪过去了,才喃喃地开了口:“曜哥,对不起。”
“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刘曜顿了顿,又道:“你我认识十数年,彼此心里在想什么还会不知道吗?你期望我回军营才出此下策,我虽生气痛心却也不得不感激你,容儿,说到底,是我负了你。”
“你我之间亦不必说谁负了谁,正是因为了解才懂得为对方做出选择,我相信若是我遇到此等事情,你也会做出相同选择。”羊献容摸了摸刘曜的脸,淡淡地一笑,继续说道:“总归是我俩有缘无分,或者时机未到,我并不怕你恨我恼我,我只怕你忘了我。许是我自私,想到你终会成为别人的夫君,我便酸涩不已。”说罢,她自嘲般地笑笑,再问:“曜哥打算什么时候走?”
“总要等你出了月子。”刘曜淡淡地说道:“你也莫要着急,等身子养好了再回洛阳吧。现在东海王那边还没有新的消息,总要确保你回去后是安全的才可以。”
羊献容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刘曜却又继续说:“那个痴傻的皇帝……”沉默了半晌,他吐出了下半句:“终归是委屈你了。”
两人便再没了话,经此一别,再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更不知是何种光景。两人在此时也只能紧紧拥抱在一起,享受这最后难得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