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聊得不欢而散后,羊献容和刘曜便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日子似乎依旧如往常般平淡地过着,可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心里多了一些东西,不说出来不过是不舍得而已。
天气逐渐转凉,羊献容因怀孕带来的不适感微微有所减轻,在身体没有负担的时候,她也终于能带着几个孩子玩耍一二,或者与孙氏说说话解闷。孙氏到底多吃过几十年饭的人,一早便觉出羊献容和刘曜间的不对劲,只是碍着女儿身体不好不便过多询问,现在,也终于是将心里的疑惑吐了出来。
孙氏和羊献容坐在院中太阳底下,暖暖的阳光驱散了连日来的阴沉,羊献容放松地躺在躺椅上,双手轻轻地搭在肚上,感受着那个刚刚长成人形的小生命带来的微弱动静,眼睛却时时盯着在旁边疯跑的几个孩子,嘴角微微翘起。
孙氏见羊献容心情不错,这才开口问道“刘曜近日心情似乎不太好,你们可是有了什么不愉快?”
羊献容顿了顿,也不愿母亲担心,便摇了摇头。
孙氏却是不满意的,道:“你们如今都长大了,也不需要我这个做娘的了,有了话也不与我说,可是有了夫君与孩儿,要同我这个娘亲疏远了。”
羊献容诧异地看向孙氏,孙氏一向温和,尤其是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更何况是这个置气的话?她伸手握住孙氏的手,微微起身,将头靠进孙氏的怀中,带上几分小女儿的娇羞,问道:“母亲怎说这样的话?可是要折煞女儿了。”
孙氏轻抚着羊献容的头,像女儿小时候那样,半晌才叹口气:“娘眼不瞎,你与刘曜这几日都避着对方,就算是同桌吃饭,也不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娘本想着你是有孕在身不舒服,可这几日也琢磨出不对劲来,他总找着借口往外跑,明显是躲着你,你如今怀着孩子,可是他耐不住寂寞,外面有了什么人?”
羊献容笑了,这做母亲的总是将任何事情将最坏的地步想去,若是她不知道真相,恐怕夜不能寐了。于是,羊献容才将她和刘曜这些时日的不愉快说了出来,说起来虽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两人来说,也并不是好解决的。
孙氏皱着眉头瞪了羊献容一眼:“你简直糊涂,如今你肚中还有一个,你是要让他一生出来就没有父亲吗?”
“我考虑过跟他一起离开,可是……”可是这并不现实,且不说军营不比其它的地方,哪里是适合女人,还是一个有孕在身的女人待的地方?再者,她若跟着刘曜离开了,司马覃怎么办?他年纪再小也知道刘渊是叛军,他是皇族子弟,跟着刘曜离开便是背叛自己的家族国家,回到洛阳便要与刘曜为敌,她怎能置司马覃于这种境地?
一旦刘曜自己离开,羊献容肚中的孩儿没有父亲事小,日后二人又该如何相见?司马覃想回洛阳,而东海王也有复立司马覃为储君的想法,一旦东海王夺得辅政之位,她跟着回洛阳必然会被恢复后位,到时她就与刘曜是对阵的两军,是仇敌,最后的结果不是她以身殉国,就是看着刘曜身首异处,总之,是再没有未来了。
最好的选择仍是留在这里,像他们之前打算的那样,避世隐居,过这种乡野村夫的生活,可她不安,尽管刘曜再三跟她说过自己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她仍旧不安。刘曜尚且年轻,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将他困在这里,他打小就是想成为一个英雄的,之前困在高句丽几年已经是委屈他了,如今她又怎么忍心继续委屈他?更何况,羊献容深深地感觉到了,刘曜对让他离开的这个提议动心了,尽管他没有任何表示,可羊献容知道,他想回到战场,想去助他的父兄一臂之力。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是家国天下与妻儿家小的分歧。
孙氏觉得自己更发愁了,若真只是一个女人的问题,那便是再小不过的问题,现在是两人分合的问题,她无法插手,只能告诉羊献容,不管她做出了何种决定,她都站在她这一边。
刘曜回来了,他走到羊献容身边,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孙氏见状,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刘曜在孙氏坐过的地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羊献容。
“刚刚接到的。”刘曜的语气有几分不自然,让羊献容瞬间就产生了一丝紧张,她大概能猜到这信是谁写来的,也大概知道这信的内容是什么。信风文学网
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信,羊献容长出一口气。信是刘聪写来的,内容跟她预想的差不多。刘渊建国后,响应者众多,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已经招揽了一支足够庞大的军队,这支由匈奴人组成的军队,骁勇善战,连战连捷,已经成了晋朝最为头疼的叛军。在这一年时间里,刘渊所建成的汉国制度逐步完善,官制也逐渐健全。刘渊虽为匈奴人,可自幼生活在洛阳,熟读汉人的书籍,对汉人的礼法都颇为熟悉,这又为他建立汉国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最后,刘聪颇为语重心长地劝刘曜不要贪恋儿女情长,赶紧归队助他们一臂之力。还说道刘曜当时放弃回军中而是选择跟羊献容隐世避居实在让刘渊失望不已,他年华正盛,正是为国效命的时候,怎能躲在温柔乡中不问世事呢?
羊献容将信还给刘曜。这分还是合的决定二人一直避而不谈,到了今天终于避不过去了,该来的总会来,该解决的也总要解决掉才好。
“你若心中有了答案,尽管去做就好,不用顾忌我。”羊献容清楚刘曜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于离开,不然他不会将这封信拿给她看,给她看的原因就是让羊献容帮他做这个决定。
刘曜摇摇头:“我不能舍下你和孩儿。”
羊献容深深地看了刘曜一眼,道:“你心里清楚,我不能随你离开。”
“我知道自己不能这般要求你,可我真心不舍。”刘曜抓过羊献容的手,柔声说道:“容儿,我们费尽心力才走到一起,若是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我……”刘曜顿了顿,又道:“我愿意舍弃。”
然后呢?两人这样平淡无波的生活总有一天会让刘曜厌烦,那时让他留下的羊献容也会成为刘曜厌烦的理由,相看两厌后再用余生去后悔年轻时的决定,那又何必呢?
羊献容不愿与刘曜的关系以这种悲情的方式结尾,宁愿现在分开地壮烈一些,总归为两人留下了些美好的回忆。她见刘曜仍陷在两难的境地,也不再劝他,她给了他三天的时间,让他最后考虑清楚。
第二日,羊附带来了新的消息,司马越逼近关中,势头强劲让司马颙感到害怕,惧怕之下的司马颙竟然斩了他手下战功赫赫的大将张方的首级,用来跟司马越求和,然而被司马越拒绝了。司马越通过羊挺给羊附发来信函,正式提出接司马覃回洛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要复立司马覃为储君。信中还提到了羊献容,说绝不追究羊献容的过错,甚至愿助羊献容恢复后位。
羊附说完了消息,看着沉默的一屋子人,叹了口气,该怎么做决定,终究是要看羊献容和刘曜的。刘曜摆摆手,道:“这些消息与我等无关,我等还是窝在这小院中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好了。”
除了羊献容外,一屋子的人明显松了口气,羊附本就不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何况是如今的乱世,他在这乡野之中过得惬意极了,丝毫没有要回洛阳城的打算。苏尘自嫁给羊附后一切以羊附为主,当然是夫君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羊附不愿离开,她也不想离开,但她又不舍得羊献容,生怕她决定回洛阳后两人再见面就难了。至于孙氏更是享受如今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无论如何是不愿回到以往那个空荡荡的院子中去了。
众人散去后,刘曜也写好了回复了刘聪的信,拒绝了让他回军中的好意,打算第二日就托人往刘渊军中送去。写好信后,刘曜便上了床睡去,羊献容知道刘曜的这个决定并非心中所想,写好信后他那落寞的表情羊献容看在眼里。
不舍妻儿,妻可以再找,儿可以再生,哪来的那么多舍不得?男子汉大丈夫过于儿女情长终归是一事无成,刘曜不能是那个一事无成的人。
夜半时分,羊献容终于做出了决定,为了让刘曜安心回到军中去成就自己的一生,她决定带司马覃回洛阳,助司马覃登上帝位,不管日后这两父子以怎样的情形见面,至少现在,她需要这样逼刘曜离开。
走到院中,羊献容顺着一条凳子爬上了院墙,再从那不低的墙上一跃而下,如此往复了三次,终于,一股腥红的热流从她的褪下流出,染红了周边的土地。
在失去意识之前,羊献容想,这样决绝的办法,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无缘见到世间的孩儿了,她将手放在小腹上,想给这个孩子最后的一丝温暖,并且轻声告诉他,来生,选择一个太平盛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