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欢呆坐在书房里,把头伏在电脑桌上。刘文英进来看过几次,她知道他心里的悔恨,他真不应该出这一趟差。桌子已经被他泪水打湿了,刘文英恐惧着他会不会像樊威一样。樊威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她只希望他年轻的生命最终能让他战胜这一致命的沉重打击。她提着饭盒去医院了,旺旺正在医院陪着樊威。
丁欢此时正不断回忆着以前在双河镇发生的那些苦涩而甜蜜的事。
他和黑姑只看过一场电影。那是一场什么电影呀?他被黑姑耍了他都不知道。那天黑姑托郑正老师带来了一张电影票,他不知道她是想她父母看他一面。相当尴尬的是他们俩的中间坐着她的父母,她也没有给他们作介绍。散场了,他没有与他们打招呼就自个儿走了,显得很无理、很傲慢,这一点都不是他了。这不能不使黑姑在她父母面前很没面子,黑姑只能很失望很痛苦地跟在她父母的后面,满心希望他会去她家对她父母说声对不起。回到家里她等呀等呀他始终没有出现,她一个人很无助地呆呆坐在窗子边望着窗外。
“再不出现我就和你吹了。”她想着想着突然这么说道,“哼,房子里是黑洞洞的,人影也没有一个。这人去哪了?”
“你说什么?”坐在一旁正做着针线活的妈妈笑着问道,“你要吹什么?吹肥皂泡泡吗?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不是,我要和他吹。”她转过身赌气不看他的窗子了。
“吹不得,我看这小伙子挺好,挺稳重的。”显然她妈妈还沉浸在刚才的回味中,“你也是,让我和你爸夹在你们两人之中成什么话呀?还不给我们作介绍,是不是怕我们看不中意好有个什么迂回的退路吧?”
“什么迂回,你说的是什么呀。不会用词就别用,也想当文化人啊?”
“别嘲笑妈了,我能有这点文化就算不错的了,也是电视熏陶出来的。看多了,也知道该怎样才叫通情达理了。哦,对了,我看这小伙子心事重重的,别是你欺负他了吧?我看他是在生你的气了,你却一点也看不出,反而在这里还要怪人家。都说女人的心细,我看你的心一点也不细。”
“谢谢妈!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她突然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一跳把她妈跳得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真的对不起黑姑。黑姑那次去省城看他,他把她的心撕碎了。
黑姑走了,小欢的爸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感到也不是个滋味。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孩他还是第一次见过。他知道他是如何很冷酷地伤了她的心的,甚至还那样侮辱了她,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不能不如此快刀斩乱麻。她走了,他的心很不安。坐着坐着,禁不住害怕起来。这女孩拒绝他的邀请,她会不会想不通而寻了短见?他站了起来,很快离开办公室向车站走去。他希望能找到黑姑,至少能为她买一张回碧云的车票。要是小欢不生这个病,要是没有小王,他此刻就答应黑姑的要求,他也不想要小欢回省城了。世上的女孩很多,然而黑姑这样的女孩却很少。黑姑是对的,正像她所说的小欢只有一个一样,他不想做专制的家长,他不是暴君。他此时正受着良心的严厉拷问。要是事先看见了黑姑,他也就不托人介绍小王了。还有,要是他事先知道黑姑要来,他也不会说出那番不尽情理的话。虽然小王也很好,小王所具有的气质是黑姑没法比的,但小王不真实,她的反客为主的热情使他心里感到没有底。他总算走到了车站,不,他是在跑,跑得全身都出了汗,气喘吁吁,头都晕了,两眼发黑。老了,老了,人怎么这么不经老啊?他禁不住在心里嘀咕道,记得那年行军打仗才叫苦,一天要跑二三百里也不觉得有什么累的。但是,他寻遍了所有去碧云的客车就是找不着黑姑的身影,然而,黑姑却是看见了正在焦急寻找她的他。黑姑的车子已经开动,他当然是找不着她了。她远远看见他在一辆一辆地搜寻,她真想大声喊他,她此时在心里已经原谅了小欢。她这才被他那一颗慈父之心所感动。她不恨他,真的,他也很难。她不知道这一切罪过应该归于谁。
张长弓不该那样的。那天他本该和他好好谈一谈的,或许他救得了他。
纷纷的红叶飘满了大地,洒满了他的全身。如火的红叶啊,将他轻轻覆盖着。他像一堆深夜燃烧的烈火,在这雷电交加的风雨之夜尽情地燃烧着燃烧着……雷在轰鸣、电在急闪,让人们听得心惊胆战。在这中秋的深夜啊,人们想不到还会有盛夏的狂风暴雨没有能下得完要在这今夜里来个总的了断,这气势是今年最大的一次了,下得真是个天崩地裂。这个世界越来越让人们不可认识、不可捉摸,一切都在企图要违背常规。
……
黑姑没有哭,她知道长弓需要她做什么,她是坚强的。只一夜之间她仿佛苍老了许多,有了最初几根白发。她拒绝搬到妈妈家去居住,她不忍心再看到爸爸妈妈为她的这个不幸遭受到又一次沉重的打击。她当机立断把超市卖了,她恨这个超市,她把卖的钱全部给了长弓他妈妈。她在广场周围用家里的存款买了一个门面就做起她的下岗卤肉生意来。只要能养活她们一家,还能让旺儿受到良好的教育这就行了。她什么也不想了。她要完成长弓留下的任务,她不能对不起他。这孩子早已成了他的生命,如今也是他生命的天然延续,这是他张长弓的孩子。这孩子姓张,叫张旺,是一个很喜庆的名字。她每天都念着这个名字,一念着这个名字她心里才似乎有了底,她也才能入眠。张旺啊张旺,她曾经对他说过,他们定能开张兴旺。不是吗?他们的生意做得如此的大,哪家能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气派?只有她和她的长弓了。“长弓啊长弓,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我早就对你说过了,酒能伤肝,更能伤心。你的身体是如此瘦弱,你又是一个常年东奔西跑的人,哪能不好好注意身体呢?我已经说过你不要再跑了,钱够用就行了,你就是不听。不听也罢,你也不能让人劝着喝下那么多酒呀。喝一点是可以的,我也没说不可以。什么东西都不能超过限度。别说你了,就是一个好好的人,喝多了也是会出事的。唉,你就是不听。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我总拿你没办法。你真的好犟好犟。现在好了,你干吗不一起把我带走呢?我知道你是孤独的,心里闷着的事总不能全部告诉我。你把我带走了,虽然我不能完全解脱你的孤独总还是能给你一个安慰的。我好歹是你的妻子,不是也是了。我们早已是一个不可分割的人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了呢?”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黑姑就这样翻来复去想着,以至于经常失眠。
一想到黑姑,他不由得要感谢文英。然而文英不要他的感谢,她只要他的忠诚,为此这十年来她努力得苦,全是他的罪孽。文英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大姐。这又使我想起那次我也是在这样的车子上呕吐时的情景。怀孕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那感觉好极了。在我的腹中正孕育着一条生命,这真是一个奇迹。这孩子不断在我腹中喊着妈妈妈妈,你是我的妈妈。我就这样当了妈妈,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的妈妈。这个小男孩,简直是个天使。我常常在梦中,这天使真的是我的儿子吗?如果说不是他又怎能喊我做妈妈呢?有时我就这样故意问他,我说,旺儿,你爱我不?他说他爱。我说你为什么爱?他说:‘因为你是我妈妈’。我又问,旺儿,你知不知道我爱你?我为什么要爱你?他说他知道:‘因为我是你爱(儿)子’。每当我一听到这些话我就想哭。我感到我好幸福,好伟大。这样的天使竟然是我创造的,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说我是他妈妈,他是我儿子,他真是我儿子,我真是他妈妈。啊,旺儿,妈妈好想你啊,你现在怎么样了?妈妈不好,妈妈已经丢下你两天两夜了,妈妈对不起你。大姐,你看,我又说到哪里了?我这是高兴啊,怎么又惹你哭了?”
“同学,我这是被你的话感动了,你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母亲。‘因为你是我妈妈’,‘因为我是你爱(儿)子’,你不知道这两句话有多感人,这才是诗,真正的诗!字字值千金。能这样,女人的一生也值了!师傅,请停车!”
“怎么了?”开车的司机很不高兴问道。
“我们要下车!”刘文英高声说道。
“不,师傅,请不要停车,我们不下车。”女孩马上反应过来急着制止道。
…………
“爱,当然爱,比以前更爱。”
“为什么?我都让你‘守活寡’了,我做个女人好失败。”
“对不起,文英,我说过分了,我也不知道我会说出如此难听的话来,事实不是这样的。这两天的事把我搞糊涂了,其实我才是离不开你的,比你还离不开。文英,我是爱你的,这用不着问了,你傻得好可爱,都三次了!哈哈哈……还别说,你越来越是个女人了,想不爱都不行。”
“你笑我,你好坏。我本来就是个女人嘛。”
“别打我的头,要打就打屁股。其实,女人因为傻而可爱,因为精而讨厌,因为强而乏味,因为……你真打呀?这么疼。我是说着玩的,你可别当真了。别说,我感到我们的婚姻还是有质量的。”
“怎么说?”
“因真爱而自省,因修养而大度,因包容而和谐,因纯洁而超越,因尊重而自由。一句话,经得起风浪。”
“不懂。”
“学校里你什么都懂,那不是我需要的你,也不是你想要的你,而我要的就是你这个不懂的你,这才是真实的你。”
“你在教育我?”
“岂敢!我的刘校长大人。”
“小欢,想不到我一给你脸你就这样放肆起来,越发无法无天了,由着嘴巴乱说。”
“好了,文英,我知错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好吗?我说的是真话,我实在是越来越爱你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是何道理。别担心,除非我死,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他真希望黑姑的病和他的病是一样的,最终“不冶而愈”。
小欢进来了,她要他把门关上。他关好了门转过身来就一下子跪在她的床边。
“你不要这样,小欢,你起来吧。”她一手抚摸着他的头说道,“你不要计较我刚才说的话。我知道你的心是如何难过,就像我的心一样。你写的书叫‘奋斗’,和我的那篇文章的题目一样,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和你同样在挣扎着,只为了活得像一个人。我们都渴望快乐,可是命运总在和我们开玩笑。我已经不想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累了,好累好累。我知道你已经猜到旺儿是你亲生的孩子了。他的确是你亲生的儿子,要不然你不会来找他的,还送他那么一大本厚厚的书。”
“不,黑姑,我原本不是来找他的,就在今天以前我还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你不要乱想了。张长弓才是他的父亲,我不配做他的父亲。”
“这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你,你也是迫不得已的。我已经病成这个样子,是该把旺儿交给你的时候了。长弓早有这样的打算,他真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他在地下孤独了好多年,我也该去陪陪他了。”
“黑姑,不,你不能说这样的话,还不是时候。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要有信心。你还很年轻,你能抗得住,我也不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对旺儿有所交代?旺儿很聪明,你要等到他有出息的那一天。”
“我当然想等到那一天了。可是命运太强大了,我已经无法与它抗争了,我输了。”
“能的,黑姑,你不要相信命运,你没有输。你还记得那天你在车站上哭喊着要我告诉你真相吗?现在我就要告诉你这个真相了。黑姑,我真的对不起你,是我的自尊心害了我。当时我认为我患了一种只有男人才得的一种怪病,这病的名字也好难记。你还记得那天你给我的那本杂志吗?那本杂志上刚好介绍了这种怪病,这是一种致使男性失去生育能力的怪病。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男人?我的内心世界苦着呢。我说我不能带给你幸福,这一点也不假。我走了许多地方,只为了寻找到我男子汉的尊严。早晨我妻子来了电话……今天我才突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个怪病了。黑姑,我害了我自己不说,更不可饶恕的是我还害了你。可见,医生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更不要相信什么杂志了。还是那个医生说得好,看杂志就知道病那就不需要医生了。你要相信自己,你的病是会好的。你的病根本就不是什么绝症,和我的一样,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罢了。”小欢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坐在了黑姑的床边。
丁欢从抽屉里拿出了日记,只有日记能让他尽情诉说心灵的痛苦。他相信黑姑能看见他的日记。旺旺回来了,他告诉丁叔叔樊威叔叔醒了,他终于醒了。一醒来就要找妈妈,婶婶说她今晚不回来了。
“哥哥,小威叔叔怎么样了?”秋月秋水同时问道。
“他醒了。”
“这太好了!”秋月担心地问道,“我又能和他玩游戏了。可是,哥哥,你呢?”
“我也很好,妹妹,谢谢了。”说着就要去他的卧室。
“哥哥,你明天军训没事吧?”秋水也问道。
“没事,我还能挺住。”说着擦了擦脸上的泪,走进卧室了。
“秋月、秋水,你们也好好睡觉去吧。我要去医院看你们的小威叔叔。”丁欢突然间站了起来说道,还没有等他们回答他已经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