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黄昏,正在落山的太阳把火红的余辉从窗棂外洒了进来。樊威一动不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阳光让他敞开的宽广结实的胸膛像青铜似的发着光。他已经是近四十的人了,看上去仍然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这个成熟的男子,此刻是天下最有男人味的男子。但他不知道他此时的这种状态还能保持多久。黑姑离去让他万念俱灰。他不知道他此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咚咚咚……”有人敲门了。他没有听见。
“咚咚咚……”门继续被敲着。究竟敲了多少时间,人们无法知道。终于敲门人不耐烦了,大声问道:“屋里有人吗?”是个女人的声音,“我知道你在家的,小威,你给我开开门吧,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你误解我了,小威,我是爱你的,真的爱你。”
“是谁这么喊我?”樊威突然头脑里这么想到。
“春花,是你吗?好,我这就来。你不是有钥匙吗?”樊威站了起来,直挺挺地向大门走去。
他开了门,一个女人就钻进了他怀里。
“啊,春花,你终于回来了!看来人们都说错了,所有的人都说错了。我们又相见了,这真是好极了。”
“我不是春花,”怀里的女人呜咽了起来,“我是冬雪。”
“什么?冬雪?哪个冬雪?”
“还会是哪个冬雪?小威,你好狠心。那晚你为什么要逃走?这几年我找你找得好苦。要不是看见‘高原汉子’这幅画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在哪里。那好心的画家告诉了我你的一切。小威,你别难过,春花走了,还有我呢。现在我们是扯平了。”
“你说什么?”他突然大声叫道,“扯什么平?”随即他放开了她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春花她没有走,她还会回来的。我们的事业才刚开始,她是不会离开我多久的。”他喃喃地说道。他的嘴在发抖,手指也不停地抖动着。
“威,你不能这样。”冬雪呆呆地站着,悲怆地说道,“你看你还这么年轻,我们还有我们的未来。威,你不要误解我,我始终是爱你的。我早已离开了那个他,那个他才是真正玩弄人的人。我不是逢场作戏的人,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人。”
“不,我不这样认为。我只相信我的感觉。你走吧,冬雪,对不起。也许你是真的,但我不能一下子就这么跟你走了,我知道你来得正是时候。男人最需要女人的抚慰。”
“我不要你跟我走,是我跟你走。我已经把那一切抛弃了。是你把我变成一个画家的。我的画在好几个国家展出,其中一幅还被博物馆收藏。小威,你是我的灵魂,我早已下定了决心,今生今世我只做你的女人,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什么机会?”
“我要你。你使我心动,永远的心动。”
“可我的心却动不起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
“你说,你说,除非什么我都能做到。”
“好吧,除非你是春花。我只爱春花,只接受春花,你必得像她一样,你能做到吗?”
“春……花……?不能是其他吗?”
“是的。”
“好吧,我试着看吧,我就是你的春花。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春花,我要成为你的春花。你的春花是这个样子的吗?可我只能以我的方式成为你的春花。你真是个怪人,可我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迁就你了,委屈我了。做个女人真难啊。下辈子我不做女人了,特别是魂被勾走的女人。”说着她就向他扑过去,狠狠地亲吻着他。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了。她全身战抖着,想再一次找到以前的感觉,但她最终失望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她知道她是没有机会了。他依然那么健壮,但像石膏像那样僵硬、那样冰冷。往日的激情再也没有了,他也不会连声说道:“别、别、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的眼睛是如此的呆滞,像死鱼的眼睛,这让她很是害怕。
“春花,春花,我不能啊。”他不停地说着,随即闭上了眼睛,一颗一颗的晶泪涌了出来。
“唉!……威,我们一早清水河见吧。你将看到我对你最终的表白。”冬雪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走了。
樊威卷缩一团,两手蒙着脸,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第二天,在清水河上漂着一个光艳夺目的女人。让落山的满月带着她缓缓地走着。晨光照着大地,河岸的树木笼罩在一层淡淡乳奶一样的轻纱里。这神秘的女子让人们议论了好多时日。人们始终弄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只见河面上不时漂来一朵一朵白色的小花。
那天早晨,樊威开着他的双排座从清水河边驶过,他看见何老师站在路边,向他招了招手,后又手势他不要将车子停下。然后转身向河堤走去。他要去碧云,他知道他应该要做些什么了。他答应过春花的,他不能就此趴下。
冬雪昨日意外的到来他此时也忘得过一干二净。他还以为是一个梦,这一久他老是做着类似的梦。他知道他的魂也随春花而去,他渴望人的灵魂是不灭的。他却始终不知道,那晚冬雪离开他之后,不时回过头来望一望,满以为他是会追上来的。他不过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王子哈姆雷特,还在是生是死的寻问之中。她要点醒他,然而她是把自己估计得过高了,她不是奥菲莉亚。所以,失去她,他是不会有所反应的。
一年后冬雪再次到来,樊威才隐隐约约知道那天的不是梦。“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也只有她这样的人玩得出。冬雪真是用心良苦,为此,她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再一次拒绝了她,她不知道她还要苦苦无望地等他多少年。她的青春也渐渐不再了。这渐渐两字就是三点水不经意的事,她就是流水,落花流水的栖遑。她把这一意像画成了画。画中有他,也有她。那是分隔在河流两岸的他与她。春天的桃花开得火红,清清的河水也流得火红。要是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他与春花那段故事就好了,或许他们还是有希望的。她的这幅画又得了一个大奖,有人高价收买,她始终没有卖。两岸的桃树渐渐绿了,花也就凋谢了。等到盛夏桃子红了的时候,甜在他人的嘴上,苦在他们的心中。血红的桃子呀,还会有第二年花开的时候吗?他还会永远健壮吗?她究竟爱他的是什么?也许他是对的,人生就是如此的无奈。难道夕阳不是很美的吗?人要是太阳就好了。明天还会是新的同一个太阳。有一天冬雪就这样在画室里画着,看见窗下走过的他,她拿着画笔的手停了下来。耳边又想起了何老师那天对她说的话,她要让何老师看见她的成功。多年了,她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可他却不知道她仍和他住在同一个城市里。她改了一个名字,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改了一个名字。她已经是这座城市里大名鼎鼎画家灵珊女士了,她自己开了一家画室,大大的画室。她只画花鸟。人们不知道她是以画人体而步入画坛的。她的经历被她封存了,她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