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试探
晚上吃过了饭,刚来到镖局给安排的住所,雷振远就来了,拉着他去醉月楼吃酒,李存也不推辞,就跟着他去了,一同去的,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双眼睛很大,却是有神,肤色略黑,看起来倒也干净利落。路上雷振远给二人彼此介绍了下,李存这才知道,这人叫雷小石,是老当家当年走镖时候收留的孤儿,当时才七八岁,雷虎收为义子,一直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给他起名叫小石。
酒席上,李存和雷小石也许是幼年的遭遇都是凄惨,很是投缘。不过雷小石倒是洒脱,对当年的事只是一笑而过,说道:“如李兄一般,这般乱世,能活着就是幸运。如今,我很感激义父,现在的日子,也不错。”
李存和他和了一杯,叹了一声:“唉,小石公子好命遇到雷总镖头,不像我,遭此大难,寻亲不致,这世间,当真是孤零零一个。”
雷振远连忙打岔,这俩人悲伤往事,他一个公子哥,一路顺风顺水的,也不好一起感叹。雷振远叫来小二,让找了两个歌姬,唱个曲子,缓和气氛。
不多时,来了,却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人抱着琵琶,一人手里拿了一管竹笛,上来万福请安,便要雷公子点个曲子。雷振远却问李存:“李兄,兄弟我刀枪都使得,这曲子却不懂,还是你来。”
李存看雷小石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就随口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汴州如今兴什么曲子,二位姑娘且选你们拿手好听的,唱几曲便是。”
看到雷振远也点头,两个姑娘彼此对望一眼,一个拿着竹笛朝另一个看了一眼,彼此点头,就吹起了竹笛,另一个就弹起了琵琶。二女不但长得娇俏可爱,这笛子一吹,琵琶一弹,便见功夫,当真是仿佛清泉滴落,顿时就让李存来了兴趣。
弹琵琶的歌女轻舒歌喉,却是一首温庭筠的曲子词,《更漏子·相见稀》。
“相见稀,相忆久,
眉浅澹烟如柳。
垂翠幕,结同心,
待郎熏绣衾。
城上月,白如雪,
蝉鬓美人愁绝。
宫树暗,鹊桥横,
玉签初报明。”
一曲歌罢,三人均几节叫好。李存心里默念几句,吩咐小二拿纸笔来。一听这个,两个歌姬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要知道,这个时候可不比文人墨客多如狗的盛唐,能识字的就是人才,肯给她们这些下贱的歌姬写曲子词的文人,跟如今的**丝硬盘中的女神一样,知道,但是从来没见过真的。
雷振远和雷小石彼此看了一眼,雷小石有些惊讶,雷振远却洋洋得意。
不多时,李存就将手里的纸交给了歌姬。两个歌姬一看,也是一曲《更漏子》,两人轻轻念了两遍,随即开始唱了起来。
“秋鸣蝉,冬日柳,
少年一夜白头。
畸零人,更无亲,
汴州雪纷纷。
天边月,总是缺,
长河行人都绝。
一杯酒,两行泪,
怎生到天明!”
唱着唱着,当歌姬重复着最后的两句,两名少女脸上已经是珠泪莹莹。其中那个吹笛子的忽然放下了唇边的竹笛,跪了下来,泣道:“这位公子,贱妾斗胆,还请将此曲赠与我姐妹二人,贱妾不胜感激涕零……”
眼看着弹琵琶的歌女也放下手中的琵琶跪了下来,李存赶紧站起来,问了两个姑娘的名字,一个叫秋月,一个叫紫云,随后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上一行字:更漏子一首,赠秋月紫云二姝。汴州李存。
二女接过,顿时破涕为笑,福了一福,也不提要钱的事,转身就走。
雷小石苦笑:“我虽然不通文辞,可李兄这首词,却是过于伤感了。”
李存喝光了杯中酒,叹道:“唉,当年家父耳提面命,经史子集是看了不少,可如今,文人不如狗啊,手无缚鸡之力,偏偏……”李存举起了只剩下半截的右臂,摇头不已。
雷振远伸手拿过酒杯,给三人倒满,举起酒杯对着李存说:“李兄何必如此?李兄如此大才,乃是龙在,那个什么渊,早晚有腾飞的一天的,来,共饮此杯!”在一旁的雷小石也举起了酒杯,三人一饮而尽。
李存就这么在虎威镖局安顿了下来,隔三差五的雷振远或是雷小石就拉他出去喝酒,日子倒也平静。
一晃半个月了,这一天下午,忽然镖局的一个管事来到账房,说雷总镖头有请李先生。李存跟着这个管事的进了从来没有来过的后院。只见后院和前院也差不多,并没有什么花草池塘,当中一个大大的练武场,虽然比前面的略小,可也小不到哪去。后面当中是一座雕栏飞檐的正房,黑色的匾额上的字却让李存大吃一惊,不是什么威风凛凛的虎威虎啸之类,却是大书四个大字:“和气生财”。
想想一直以来听到的老雷头的手段,李存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来到大堂之内,只见太师椅上高坐一人,李存大致看了一眼,这个雷虎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年级,面貌粗豪,虽然两鬓已经有了斑斑白发,但浑身上下依然肌肉结实,特别是一双虎目,放射着摄人的光芒,好像一只真的老虎,随时可能跳起来咬他一口。
李存鞠躬行礼:“潞州李存,叨扰良久,还不曾拜会雷总镖头,实在是罪过!”
雷虎哈哈一笑,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一边走一边说:“你就是李先生吧?听犬子和老崔都说过你是个人才!”来到李存身边,雷虎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李存的肩膀上拍了拍。雷虎是想表示亲热,手上也没用什么力气,却感觉手下一软,李存半边肩膀都歪了。
李存皱着眉,挺直了身子,左手在肩膀上揉了揉,苦笑说道:“雷总镖头好大的力气!”雷虎哈哈一笑,说道:“李先生是文人,不比我们这些粗人啊,哎,对不住啊,请坐请坐。”
彼此攀谈几句,李存又把自己家遇兵灾,伤好寻亲的一番话讲了一边,雷虎也是唏嘘,连说自己走镖的时候,也确实看到整个中原混乱不堪。雷虎说道:“不知是哪路的乱兵?李先生要是打听出来了,告诉我老雷,我老雷找个机会给李先生报此大仇!”
李存苦笑:“当时大变骤生,我被一刀砍伤,昏死过去,待醒来,早已是……唉。”
雷虎赶紧说:“李先生不必难过,且保重有用之身,这年头乱啊。不过,说句不当的话,也就是这样的年头,我这镖局才有买卖啊,太平年月,谁用得着我们这些粗坯?李先生不必难过,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我听崔先生说,你李郎君可是大才啊,不管是账目还是文书,都是滴水不漏,我得感谢上苍,赐你李先生给我啊。”
李存赶紧谦让:“雷总镖头言重了,若非雷公子,我此刻还不知道流落何处,也许就是野外的一堆白骨了,如今能有衣食,全仗雷总镖头。”
雷虎哈哈大笑:“哈哈哈,李先生何出此言,咱就不废话,你好好做,放心,亏待不了你的。对了,这里没把你当外人,这边咱们镖局,前面和左右两边的院子,总共三十二多间,乃是镖师们平日的住所,先生你们在的二进院子,乃是议事厅、账房、库房等等,也是你住的地方。这后面就是我的私宅了,这里也有大大小小几十间房子,李先生你也搬过来,就住这边好了。”
李存大惊:“感谢雷总镖头美意,只是这后面乃是您的私宅,有些女眷什么的,却是不太方便……我在前面就好。”
雷虎一瞪眼:“就你们这些文人瞎讲究。这后面也就我们老两口和我那几个儿女,你和镇远、小石都好的亲兄弟一样,不必拘束了。就依我说的,去吧,这就搬!”说罢,雷虎喊了一声:“雷风,你带李先生过去搬东西!”
李存早就知道,雷虎贴身的四个侍卫,分别以风雨雷电命名,这雷风乃是他手下最为亲信的人。眼看推辞不过,李存只好答应了。
看着李存走了,屏风后悠悠转出来一个人,正是每人与李存共处一室的顶头上司,崔进才崔先生。雷虎脸上不再是那副粗鲁的样子,而是精明无比,看着崔进才,雷虎问道:“老崔,我看这小子应该是说的实话。我看得出来,他那是一刀斜劈,伸手去挡,才会这般样子。只是致远从大街上就捡来个人才,我总觉得不踏实。”
崔进才也是点点头,说道:“我也觉得这个李存,仿佛身上有一层迷雾,看不透啊……这个年头,像他说的事情到处都是,咱们也无从查起。不过,这人倒是个人才,咱机密的事情别让他知道就是了,万一他是什么别有用心的,哈哈哈……”
崔进才笑得好像偷着鸡的狐狸,而雷虎完全没有了虎威,笑得像个抓到了羊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