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初见易宣,在三年前的某个夏夜。
彼时易宣刚被易叔叔接回来,营养不良的瘦小模样让他很没有存在感。坐在摇椅上身形高大的易爷爷很容易就将他瘦小的身躯全部挡住。
易琪两条小肥腿在辛月面前蹦来蹦去,“月姐姐、月姐姐”,软绵绵的奶音一声声喊着辛月,也让辛月忘了将视线挪去那边没有灯光的角落。
易叔叔和江美阿姨不在家,辛月将易琪抱到房间里去哄睡觉的时候才知道房子里多了一个易宣。
“月姐姐,你可不可以帮我告诉爸爸,我不想要易宣做我的哥哥。”
辛月问她:“易宣是谁呢?”
易琪说:“爸爸说他是我的哥哥,但妈妈说他不是。我不喜欢易宣,他总是盯着我看,我害怕。”
才五岁的易琪不能准确地形容易宣带她的感觉,只是在说起易宣的时候搂着辛月的脖子往她怀里躲,像是在寻找庇护。
辛月不知道易宣到底长了什么样的三头六臂能把一向胆大的易琪吓成这样。
安抚好易琪,等她睡着之后,辛月退出房间到客厅里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剩菜剩饭,洗完碗抬头一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
辛月擦擦手,转身去了易爷爷的房间。
刚才进门的时候没看见易宣,现在厨房和客厅里也没见着她,辛月想易叔叔应该是让他和易爷爷睡在一起。
易叔叔一辈子都没结过婚,和他交往过的女人也不多,辛月知道的只有一个做美容的姐姐,还有就是江美阿姨。
易琪说江美阿姨不承认易宣,辛月便自动将他看做那个做美容的姐姐的孩子。
“易爷爷,你睡了吗?”
易爷爷的房间里黑漆漆的,窗上的玻璃都花了,连月光也照不进来。
辛月推开门的时候客厅里的灯光透过门缝漏了进来,勉强能供她看清房间里的全貌。
不过就算没有光,辛月也不会在这个房间里磕到。因为这套房子里的每一个摆设都是她一手布置的。
因为易叔叔的关系,易家一家老小从城里的大别墅暂时搬到了这里。
上个月初易叔叔打电话来让她在爸爸老家帮他找一处房子,不用太大,能住得下他们一家就行。
辛月听出他的语气很急,给的时间自然也很紧,她从学校回老家啊来找了好些地方,总算找到了这里。
两室一厅的小平房,厨房和卫生间都在屋外,屋内家具老旧,红木做的桌椅板凳,大多都掉漆掉得不成样子了。
偏僻的乡村环境自然比不上城里明亮宽敞,这房子虽然旧了点小了点,但靠着铁路,周围又没什么人。沿着屋后的那条铁轨,走上二十来分钟就能上到去往临市的高速。
想要避人耳目,方便跑路,只有这样偏僻的地方才可以。
辛月将房门稍微敞开的大一些,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房间里的气味有些难闻。
易爷爷今年92岁,有严重的老年痴呆,发病的时候会呆呆地坐在摇椅上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人也不认。
刚才进门来的时候易爷爷还冲她笑了笑,说明他这会情况尚好。
借着身后的光,辛月看见易爷爷身上的被子只盖了一半,脖子以上都在阴影里,辛月看不清。
她轻轻上前,牵起被子的一角往上提,待她给易爷爷盖好被子,一抬眸,她突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
易宣就坐在易爷爷旁边的枕头上,抱着双膝蜷缩在床头,脸埋得很低,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直勾勾地盯着辛月。
那双漆黑无比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烁着异样明亮的光彩,像蛰伏在阴暗里的幽魂,死死地看着下一个即将被他勾走魂魄的人。
辛月的心跳出现了短暂地暂停,受到惊吓的她额上很快出了一层层薄薄的汗。
但她没有尖叫,甚至还压低了声音:“易宣,你是易宣吗?”
易宣一开始没有说话。
辛月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倾身向易宣靠近,“易宣你别怕,我叫辛月,你……”
“爷爷死了。”
“什、什么?”
易宣似乎正处在变声期,沙哑怪异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略显诡异。
他的眼珠动了动,移向了躺在床上的易爷爷,他又重复了一遍,“爷爷死了。”
辛月心口倏地一缩,她飞快地伸手探向易爷爷的鼻下,等了两秒后,一股微弱的气流滑过辛月的手指。似乎还不能完全放下心,辛月又伸手扣着易爷爷的手腕数他的脉搏。
虽然有些沉缓,但心率仍在正常范围内。
辛月舒了一口气。
“易宣,你……”
她抬眸望向易宣刚才待过的位置,他却已经不见了。
“易宣?!”
辛月顾不得许多,转身拉开了房内的顶灯,床边和易爷爷的鞋子并排摆放的还有一双破破的黑色皮凉鞋,应该是易宣的。
他连鞋都没穿。
辛月跑出客厅,见大门正敞开着,夜风将凉意源源不断地送进屋子里。
辛月想也没想抓起钥匙追了出去。
“易宣!易宣!”
辛月沿着小径一边找一边喊。
这里是荒郊野外,方圆几里之内都是荒无人烟的,周围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危险,更何况屋后的那条铁路每天半夜都会有火车经过。万一易宣误入了铁路,那就糟糕了。
她不知道易宣怎么跑的这么快,她明明立刻就追出来了,可一路上愣是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辛月心中焦急,只好加快脚步往铁路的方向跑。
“易宣!”
接近铁路的时候,辛月看见了铁道上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身高的人影,她连忙扬声高喊:“易宣!你快回来,那边危险!”
她正喊着,一阵火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是朝着他们的方向。
辛月慌了,她飞快地朝易宣的方向奔跑,不停地呼喊:“你回来!易宣!”
易宣充耳不闻。
他面朝着那辆火车驶来的方向,脸上挂着类似欣喜的诡异笑容,他目光中的狂热与一丝丝哀伤纠缠在一起。他侧头望了一眼朝他努力奔来的辛月,唇角微微勾起。
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和他越来越接近的火车,甚至还有点期盼。
辛月在看见他脸上笑容的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他是要干什么。
她咬牙狂奔,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永远都差着那么一点点。
“呜——————”火车越来越近了。
车前的大灯照得易宣眯起了眼睛。
他似乎有点等不及了。
就在辛月即将抓住他的那一刻,他忽然张开双臂朝着火车开始奔跑。
“易宣!”
“呜——————呼噜噜噜噜——”
火车呼啸着和辛月擦身而过。
“易宣!”辛月惊魂未定,急忙低头去看身下的易宣,肩头突然一重。
易宣从她身边爬起,狠狠地将她摁在满是尖锐石子的地面上。
他盯着辛月的眉眼间一片阴郁,“你就这么想陪我一起死?”
辛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黑暗的夜晚,她只记得那天没有月亮,易宣苍白的少年面孔在她的头顶上方,漆黑的双眼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用力地摁住她,尖锐的石子硌得她背后生疼。
“你没有必要陪我一起死,懂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死寂和苍白。
辛月每每回忆起那天晚上,她都会有些后怕。
害怕和她近在咫尺的火车,害怕浑身充满死气的易宣。
那时候的易宣才15岁。
现在,他18岁。
在所有人都在家里为高考做最后冲刺的时候,易宣在d&m酒吧里庆祝他的十八岁。
辛月找到他所在包间的时候,包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扑面而来的酒味和独坐在长沙发的中间易宣。
他俊美到有些妖异的脸在头顶镭射灯的照耀下不断变换着颜色,他直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神情专注而热烈。
“易宣。”
辛月出声叫他。
听见她的声音,易宣僵硬地转了转脖子,他朝辛月勾了勾唇角,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她靠近,“月。”他将辛月一把抱住,埋头在她颈窝蹭。
辛月托着易宣有些吃力,“你站好。”她觉得易宣有些喝多了,虽然在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如常,但他现在的表现和往常完全不一样。
听出了辛月声音里带着点不悦,易宣站直了身子,低头委委屈屈地将辛月望着,微微翘起嘴说:“低头看你,脖子累。”
辛月一怔。
她抬起头望着十分钟前已经成人的易宣,一时恍惚地无法将面前这个俊美到能让路人小姑娘尖叫的美少年和三年前那个瘦小虚弱的易宣联系起来。
但她很快回过神,佯装生气,不轻不重地在易宣手臂上打了一下,“嫌我矮,那我走了。”
“不要。”
辛月手腕和腰腹的位置猛然一紧,脚下落空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秒,易宣的脸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被他单手抱上旁边的小舞台,因着脚下的台阶,他们恰好平视。
易宣还没有放开她的腰,他贴着她温热的脸颊像在撒娇:“月,你还没有跟我说生日快乐。”
辛月原本警惕的心一下软了下来,“抱歉,本来想早点过来陪你的......生日快乐,易宣。”
“我好开心。”易宣轻声笑了出来,“月,你知不知道,只有你说快乐,我才会真的快乐。”
气氛在这句话之后莫名变得有些暧昧。
辛月不自在地推了推易宣,但他却将手臂收得更紧。
“易宣……唔!”
易宣强迫着辛月扬起下巴与他唇齿相贴得更加紧密,感觉到他的舌头即将探入,辛月横下心牙关一闭。
易宣却提前一步察觉了她的动作,在她咬他之前,他放手了。
“易宣!”
辛月真的生气了,水眸里的怒意直指向易宣那张漂亮的脸。
易宣此时的笑容如恶魔一般,他舔了舔唇角,在唇边留下点点水光,妖异迷人。
“月,只有你送的成人礼,我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