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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图书馆的工作,真的非常清闲。

那岗位总共就三个人,分别是柳丘学姐、许星洲和赵姐——其中赵姐年纪最大,家里拆了三套房子,身价千万,在图书馆的工作纯属玩票。而且她其实非常顾着下面的两个学生——没错,学生。

柳丘学姐和许星洲在她眼里都是高材大学生,事实上确实也是,无论哪个地区能考上f大的都是省里前1%的好孩子。赵姐认为柳丘学姐怀才不遇,许星洲则是又甜又乖的小可爱,是个打暑期工都不忘学习的好孩子。

于是爱才的赵姐一人揽下了上午的所有职责,把柳丘学姐和许星洲全部踹去了自习室,让她们好好学习。

自习室里几乎没有空位了,许星洲抱着自己的课本和笔记本终于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下,一抬头,发现自己旁边就坐着那个她很有好感的阿姨,正在戴着眼镜啃大部头,一边啃书,一边记着笔记。

这也太令人敬佩了,许星洲看得忍不住羞辱自己:你看人家多努力,许星洲你这条死鱼。

然后,许星洲把西班牙语外加雅思的教材恭敬地捧了出来……

英语和西班牙语,俩语言都是日耳曼语系,许星洲天生学语言又挺快,干脆想双管齐下:反正也不是要出国,两个语言都是玩票性质的。

她学累了西班牙语后就做了会儿剑五,做题时遇到了个看不懂的阅读,许星洲下意识去咬笔尖尖,一边思索答案在哪里,还一边思考一边想晚上去吃什么的世纪问题——她几乎是在发呆,接着,一根手指就在正解处比划了一下。

那指甲圆润,戴着一枚婚戒,十指芊芊不沾阳春水,却长着很薄的笔茧。

“这个地方是paraphrase过,”那手指的主人——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和善地道:“不过词汇难,看不懂非常正常。你查查,看看是不是?”

许星洲一呆,抬起了头。

那个姚阿姨温和地在她的剑五工具书上点了点,说:

“雅思是一门只要掌握了答题技巧就掌握了一大半的考试,小朋友,你显然还不会偷懒。”

姚汝君阿姨,人特别好。

她给许星洲讲了会儿雅思的答题技巧,这个阿姨思维敏捷而干脆,雅思考过的高分,虽然是多年前的记录——但这不妨碍许星洲在与她的交谈中,发现她真的是个极其优秀的人。

姚阿姨谈吐极有涵养,乐于助人——人们形容‘教书育人’时都说:要给别人一杯水,自己得有一缸,而这个阿姨显然腹中的墨水都能划船,随便讲解一下,就能令人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不仅如此,讲东西时,还有种妈妈教孩子般的耐心。

她温柔地讲了几点答题技巧,讲完之后又回去啃自己的500页专业书,许星洲在她旁边看书,只觉得和阿姨在一起时,连心情都非常平静,效率也变得特别高。

上午的阳光普照大地。

阅览室中冷气十足,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角膜里都是飞扬的光尘。许星洲打了个哈欠,阿姨坐在她的身边记笔记。

自习室里有孩子,也有成年人,他们都在认真学习,当然也有趴在桌子上睡了的。许星洲打第二个哈欠时就知道自己不大行了,出去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两听咖啡,回来时给阿姨递了一听。

阿姨抬起头笑道:“谢谢。”

“是我谢谢阿姨才对,”许星洲也开心地说:“您学习好认真呀。”

阿姨笑了笑,揉了揉额头道:“年轻的时候可不这样,都玩着学。现在脑子有点不够用,只能靠认真弥补了。”

许星洲笑眯眯,阿姨看着她,也笑了起来。

于是她们又坐在一起学习。

上午十点半时许星洲手机微微一震,秦渡发来微信提醒她吃药。

许星洲已经给自己吃药这件事定了闹铃,可是连闹铃都没有秦师兄准时——他哪怕是在跑现场,忙得要死,都记得在十点半的时候提醒许星洲,她该吃药了。

许星洲拧开水杯,找出小药盒,把药倒在手心,娴熟地一口闷了下去。

阳光落在许星洲的瞳孔之中,她似乎嫌晒一般,闭上了眼睛。

西药苦涩,在嘴里化开一点都不太好受,许星洲用水将药冲了下去,又拿起旁边的笔的时候,发现姚阿姨在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她吃药的量就和旁人不同,十几粒十几粒地吃,一看就不是寻常的伤风感冒。

而人会害怕生病的人,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姚阿姨说:“小姑娘,你……”

许星洲怕这个阿姨会害怕自己——因为许星洲真的非常喜欢她。她和姚阿姨在一处时,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安心之感。

因此,尽管她们萍水相逢,可许星洲仍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哎呀这个药……”许星洲嗫嚅地道:“阿姨我其实……”

姚阿姨轻声地问:“……小姑娘,你现在好些了吗?”

许星洲愣住了。

在图书馆明亮的光线中,姚阿姨望着许星洲。

她好像看着一个应该被疼爱的病孩子,目光里满是关切,许星洲那一瞬间有点儿连话都说不清的感觉,结结巴巴地道:“已经好、好很多了。”

“这些药其实……”许星洲无措地说:“我都是当糖片吃的,可以缓解我的情绪,现在基本就是小糖片了。”

姚阿姨叹了口气道:“……好了就好。”

然后她从随身背的书包中摸出盒水果硬糖,递给了许星洲。

“请你吃点糖,”姚阿姨温柔笑道:“我平时带的,很好吃,小姑娘,每次吃完心情都会变好。”

下午时,赵姐去整理入库的图书,便把许星洲和柳丘从阅览室叫了回来,让她们在借阅台值班。

那时明亮璀璨的光线又落了下来,许星洲在柳丘学姐旁边,摊开了西班牙语教材。

柳丘学姐毕竟公卫出身,又在传染病所浸淫了大半年,职业病不是盖的,她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小抹布把借阅台擦了个遍……

许星洲想了一会儿,开口问:“学姐,那个姚汝君阿姨,是不是经常来呀?”

柳丘学姐愣了下道:“是。不过周末有时候不来,其他时候风雨无阻。那个阿姨人很好。你见过了吗?”

许星洲点点头。

“姚阿姨很厉害的,”柳丘学姐一边拿自己的书一边道:“今年都四十多岁了,在准备考博。我之前有次很难受,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还是她鼓励了我。”

许星洲突然极为好奇,那个姚汝君阿姨会有一个怎样的家庭。

究竟是怎样的家庭,才能支撑起那样的女人?

那一定是她的后盾和软肋吧。

——毕竟阿姨看上去那么温柔,有一种不谙世事却又被浸淫已久的柔和,可是却又能做出这样疯狂而赤诚的决定,仿佛一辈子都能追随自己想要的一切。

许星洲觉得有点羡慕,又低下头去复习。

自学小语种还是挺困难的,就算同为日耳曼语系,许星洲英语底子其实相当不错,但是在学习西班牙语方面……只有个英语的底子,简直毫无进展。

许星洲一边头疼地纠结为什么西语破词性还要分阴阳,一边想起自己还夸下海口以后要给秦渡当翻译——当个屁股,许星洲一边纠结personas和gente的区别,一边看着课后习题发愁……

……这都是什么鸟东西……

可是不学会的话,以后真的非常难办啊……厥词都放出去了……

许星洲头疼地用红笔在语法上画了个圈圈,标了个星号,打算回去问西语系的熟人,她还没来得及看下一个知识点,一大包书又‘咚’一下子,掷地有声地……落在了她面前。

许星洲:“……”

还是大部头,里面却夹着一本小白言情。许星洲抬起头,看见来借书的人正是姚阿姨。

阿姨站在阳光下。她脸有点红红的,似乎有点羞涩,对许星洲几不可查地打了个招呼。

许星洲笑眯眯地应了:“阿姨好。”

姚阿姨耳根仍然绯红,忍俊不禁地道:“小姑娘,你好呀。”

许星洲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儿,因为喜欢这个阿姨所以语气都特别甜,拿着扫码器甜甜地说:“今天也挺开心的——阿姨今天也借了好多书诶,稍微等一下哟。”

姚阿姨今天借的书不算很多,只是厚。

许星洲将书一本本扫了,突然听到姚阿姨说:“小姑娘,你在学西班牙语吗?这个地方……复数的不定冠词,在个数模糊的情况下,通常是省略的。”

“比如这个unos,”姚阿姨指着许星洲记的笔记,耐心地教她:“在你想表达:我不知道想要几个西瓜时,就可以不加。”

许星洲:“呜……呜哇……”

许星洲心里敬佩之情都要溢出来了,眼睛里满是星星:“阿姨你还会西班牙语……!”

姚阿姨不好意思道:“还行吧,十几年前在剑桥读书的时候,稍微旁听过一两节。”

居然是剑桥的学生……许星洲简直想把姚阿姨当成新偶像来崇拜,姚阿姨又低头看了看许星洲的教材,将许星洲标了三角形的地方提了提。

许星洲简直要拜在姚阿姨的石榴裙下了。

“阿姨你太厉害了!”许星洲眼睛亮晶晶地道:“我宣布我崇拜你!”

姚阿姨扑哧笑了出来。

“别崇拜我,”姚阿姨忍俊不禁道:“不厉害的,只会点皮毛。”

姚阿姨想了想,又温和地说:

“阿姨是跟着自己儿子学的,水平被儿子吊着打呢。”

…………

……

“那个阿姨明明看上去那么年轻。”许星洲啪叽啪叽给程雁发微信:“我还以为她儿子还很小呢,或者是丁克也有可能,结果阿姨告诉我,她儿子大学都快毕业了。”

程雁回道:“奔五的年纪,看上去跟奔四的一样。”

许星洲微一思索:“所以女人要好好保养。”

然后她将手机收了起来,蜷缩在沙发上。

晚上八点,秦渡在楼上换衣服,许星洲躺在沙发上刷淘宝,想看看二十岁生日给自己买点什么。

程雁发来微信:“粥宝,你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

许星洲觉得还行,一边把香薰灯加进购物车一边回复:“……这个土黄色不好看,玫红还行。”

程雁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秦渡老早就买了香薰灯,但是这位直男许久没用,许星洲总觉得味道怪怪的——加上许星洲也对他买的那堆精油半点不感冒,便又往购物车里添了两三瓶清淡微辛的香氛精油。

许星洲将最后一瓶柠檬香茅精油加进购物车的时候,购物车上限了。

许星洲:“……”

这大概就是女大学生吧,许星洲犯了嘀咕,一个月两千的生活费,又想出去玩又想出去浪,还想买衣服,购物车链接能放到失效,想买又买不起的东西堆满了购物车……什么时候才能工作,许星洲挠了挠头,就听到了秦渡走下了楼梯。

他换了件宽松短袖,仿佛是要下楼扔个垃圾似的,对许星洲道:“师兄出个门。”

许星洲趴在沙发上,笑眯眯地卖乖:“出门呀,师兄不带我吗?”

秦渡:“……”

“带你干嘛?”秦渡走上前来,戳戳许星洲说:“场合不对,没人带女朋友的。师兄朋友叫我,都好几个月没和他们聚聚了,师兄晚上回来的晚的话就自己睡觉。”

许星洲:“……”

许星洲有点憋。

秦渡又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道:“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白天没时间和他们聚,到了给你报平安。”

许星洲听他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就点了点头。

“嗯,”许星洲乖乖地说:“我晚上睡前也会给你说的。”

秦渡俯下身,与许星洲亲昵地抵了抵鼻尖,温柔道:

“——我家星洲好乖啊。”

许星洲眨了眨有点不舒服的眼睛,想亲秦师兄一下,但是秦渡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接着就拎着外套,站起了身。

他好像很急着出门……

仲夏夜风声萧索而空旷,客厅里只孤零零地亮着树枝灯,许星洲刚想下去送送师兄,就听见了门口传来的咔哒一声合门的声音。

——秦渡走了。

师兄到底去做什么了呢?

许星洲告诉自己,他应该只是去看朋友了。

过了一会儿,许星洲觉得不开心,就从书包里翻出白天时姚阿姨送她的糖,那是被白纸包着的、烫着金的包装,看不清里面的糖果是什么颜色,也看不出是什么味道。

许星洲觉得包装太好看了,不舍得破坏,又把那包糖放回了包里。

……

…………

上午十点,阅览室窗明几净,阳光沿着地砖淌过。

纸味和油墨味在空中弥散,落地玻璃窗外,仍是个万里晴空的好天。

梧桐枝叶间挤落阳光,犹如落在黑夜中的熔金,许星洲坐在窗前的长桌旁,一边咬着笔尖一边看小说,两本雅思和西班牙语堆在一旁。

“星洲?”一个温柔的声音问:“有人吗?”

许星洲微微一愣,回过头一看,姚阿姨这次抱着两本书,站在她的身边。

许星洲简直吓了一跳:“没人的……但是阿姨你是怎么知道……”

她扪心自问,没有对姚阿姨介绍过自己,但是姚阿姨喊名字却喊得特别自然,好像已经认识她很久了似的——况且许星洲是暑期兼职,连名牌都没配下来,这名字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姚阿姨难道认识我?许星洲奇怪地想,但是她怎么都回忆,都找不出记忆中姚阿姨的影子。

毕竟姚汝君阿姨这人实在是太有特点了,她就算一句话不说,站在人群里,都相当惹人注目——许星洲不可能见过她却不认识,更不可能认不出来。

因此这个阿姨知道许星洲的名字,实在是太奇怪了。

然而,姚阿姨却指了指她书上用油性笔写的‘许星洲’三个大字,和下头加粗描了三遍的电话号码,温和地询问:“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许星洲:“……”

许星洲包里一塌糊涂,条理为零:高中时她有自己的课桌还好,上大学变成了流动教室,许星洲丢了好几次课本,每次都求爷爷告奶奶地在班群求助,后来就养成了每拿到一本教材都要加粗写名字的习惯。

原来是从这里来的,许星洲立刻道:“啊,是我是我——阿姨好!”

姚阿姨落了座,温和地道:“姚汝君。星洲你叫我姚阿姨就ok。”

许星洲开心地点了点头,和姚阿姨坐在了一处。

那时,许星洲其实已经和姚阿姨一起,上了好几天的自习了。

姚阿姨好像也很喜欢这个阳光灿烂的“小宁”,许星洲每次出去买水买点心都会给姚阿姨捎一份,姚阿姨喜欢喝美式咖啡,中午在外面吃完饭回来,还会给许星洲捎一杯星巴克。

许星洲几乎每天中午都和秦渡一起吃饭,回来时就会看到桌上一杯细心去了冰的红茶拿铁。

姚阿姨会趴在桌上睡午觉,平时学习效率也特别高,许星洲简直觉得像是另一个秦渡一般——不同之处在于秦渡是极其有目的性的效率,而姚阿姨却不然。

她分明来这里是为了考博士,可是复习时根本不会看任何必考专业书,甚至连习题都没有,就是每天啃不同种类的大部头,遇到她认为重要的地方就记下笔记,甚至有时还会带来一些她打印的近年方向论文,一边聚精会神地看论文一边啃许星洲买的小饼干。

许星洲感觉,阿姨好像,比她还能吃……

许星洲将小说夹上书签,放在边上,一摊开西班牙语,就想起秦渡夜夜笙歌……

许星洲:“……”

许星洲心塞地心想明明我都要过生日了呀,秦渡估计新鲜劲儿也过了,显然已经不打算把自己当牌出——男人真的都是大猪蹄子,泡到手就不管了!许星洲不禁怀念起住院时和邓奶奶骂男人的盛况……

简直……无法复习,糟心哦。

许星洲挫败地叹了口气,拧开水杯,有点别扭性质地,打算在秦渡提醒自己之前就吃药。然而下一秒姚汝君阿姨就开了口:

“星洲,你的药应该是半个小时之后再吃。”

许星洲:“……”

姚阿姨提醒时甚至连头都没抬——仿佛记住“小宁”的服药时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接着又低头去忙自己的了。

秦渡也是这样……

这两个人居然有点像,许星洲欲哭无泪地想起秦渡连着好几天晚上都一两点才回家,简直觉得自己像个弃妇。

天气这么好,许星洲脑袋上炸起两根毛,好想和程雁一起去隔壁大学食堂喝下午茶哦……

那一瞬间。

“星洲,”姚阿姨开口,温暖地道:“心情不好的话,阿姨请你喝下午茶怎么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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