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的意思是?”萧云泽端坐在皇帝赐的椅子上,搭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自古外戚都是一个在游走在刀尖上的身份,历来都有被打压者,也有权重者,亦有乱国者,你可以不信任朕,但不能不信任圣人。”
“臣只有这一个妹妹,自幼捧在手心之中,”萧云泽看着皇帝,语气里倒像是吩咐后事一般,遂紧张的坐起跪伏趴下,“便是天下人都不信她,臣也不会不信她的,陛下与殿下的用心良苦臣时至今日才明白。”
出征前夜,皇帝于垂拱殿轮番召见每一个出征的将领,其中长谈最久者不是征北元帅而是副帅南阳侯萧云泽。
皇帝命人赐座,与萧云泽对坐在偏殿内,“自泰山阵亡后你便是圣人最亲的亲人,她只有你这一个亲哥哥,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珍视自己,也希望你永远都只当圣人为同胞兄妹。”
“你要立功,朕才能将军队全部给你,你要有与赵陆廷分庭抗衡的能力,这次出征朕会给你一支马军与神机营,你要要谨慎,要小心,莫要让我失望。”
萧云泽抬起头,“殿帅不是官家的人么?”旋即又低下头皱眉思索,“太子殿下...”
翌日,召集东西二府重臣,皇帝亲下手诏定出征人选,命殿前都指挥使赵陆廷为征北兵马大元帅,以南阳侯萧云泽为副帅,命河北西路转运使张槐调集常备军伏候指挥,又将诸武举选拔出的将领为先锋派出随军出征。
二月下旬,集京畿道禁军马军步军及神机营整装待发。
“可官家不要忘了,他忠的人是你。”
“望参上赵陆廷突然表态,便是太子的意思,那日你走后太子言及使臣被害一事我便很明确的告诉他我要发兵北伐。”皇帝撑着额头,“我可以让赵陆廷挂帅,只希望太子来日能够一直通明达理,莫要学那些伏阙上疏的大臣一样迂腐。”
“那让二叔挂帅?”
萧幼清摇头,“叔叔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旋即抬头盯着皇帝。
“霍青的性子...”
萧幼清又道:“不过阴平侯的性子还得磨一磨,要将棱角磨平性子磨平,掌兵之将最忌惮恃宠,再说京畿也是需要人留守的。”
皇帝从垂拱殿提前离开回了内宫,又将殿上所谈悉数告知萧幼清,“赵陆廷向我请命北伐,我没有回他,只让他在家中等答复,群臣商议挂帅人选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赵陆廷?”皇帝挑起眉头,“他现在不光是驸马,更是皇太子的丈人...”
萧幼清坐到皇帝身侧,“这些年北辽与国朝互氏通商国家经济早已被拖垮,如今他们内部涣散,以实力碾压无论是谁挂帅只要不是太过愚蠢与昏庸都不会输,但是谁挂帅对臣妾来说都无关紧要,只要官家不逞强亲征比什么都好。”
皇帝点点头。
“姐姐知道的,我是力不从心。”
“所以你就更该老老实实的呆着,好好调养身子。”
“无人挂帅,那这仗又要如何打呢?”
“官家有神机营,北辽又内乱,东边的异族也正在崛起,便是拼军力国朝的胜算也在七成。”
“将来的事谁也不可知,朕只是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萧云泽重重跪伏,“陛下正值盛世,有皇天庇佑。”
皇帝起身走到萧云泽跟前将其扶起,“记住朕说的话,你姓萧,圣人也姓萧,无论她嫁给谁都不会改变身体里所流的血液。”
萧云泽退后再次屈膝,左手拍在右手,拱手于地跪伏,头磕至地停留许久,“必为天子开疆扩土,复我河山,辅佐天子盛世降临。”
萧云泽离去后不久,皇帝准备坐下时内侍入内道:“官家,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霍青求见。”
“...”皇帝坐下,撑着木榻上的小案几,“让他进来。”
“臣霍青,”武臣至御前屈膝跪伏,“恭请圣安。”
皇帝低头瞧着眼前带交脚幞头的武臣,“朕知道你所为何事,人选已经定了,明日出征。”
“陛下为何不让臣去...”
“想去么?”
霍青连连点头,皇帝侧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下次吧。”
“这不公平。”霍青跪直身子。
“怎么不就公平了?”
“臣跟着陛下也快十五年了吧,大大小小的战争打了多少了,臣未曾败过,陛下让南阳侯去却不让臣去,不知道的,三衙里还以为臣被陛下孤立了呢...”
“你可是朕的爱将,战场凶险,留在朕身侧不好么?”
“陛下身侧有那么禁卫,又何止缺臣一个,这马帅的官职与勋爵臣不能白得。”
皇帝起身,端着一杯茶至偏殿的窗户边,“留在京畿吧,这次朕把有能力的将领都派出去了,京畿空悬,”皇帝回头看着霍青,“所以你不能也走了,这是朕对你的信任,而他们则是朕的委派,你明白么?”霍青为人赤忱,又不分尊卑在军中多年与将士同起居,将自己的坐骑给受伤的下属,如此便颇得军心。
东宫
殿内挂着一副皇帝赏赐个皇太子的猫戏图,太子妃双膝上放着一个放针线的小竹篮,夕阳从西窗斜进,回针时手指被刺到。
一旁的宫人便惊吓的走上前,“殿下,这样的事还是让小人来吧。”
赵熙只是轻轻含住,看着被血轻微染红的刺绣摇摇头,“殿下不让我出宫,我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了,”旋即垂下手摸着隆起的肚子,“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不安分的小家伙。”
“男婴好动,太子妃殿下怀得一定是皇长孙。”
“皇长孙...”太子妃皱起眉头,“那些大臣们一定很想吧,可是殿下喜欢女儿,我也希望会是个郡主。”太子妃抬头瞧见那夕阳都已经爬进了窗子,“崇文馆的经筵应该已经结束了吧,怎么殿下还没回来?”
“小人出去替殿下瞧瞧,没准太子殿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好,劳烦你了。”
出征前皇帝又在福宁殿召见了几个将领与兵部重臣,直到夜里才散去,期间皇太子一直候在殿外,太子看着天边火红的晚霞朝内侍唤道:“怀正。”
内侍躬身叉手,“小人在。”
“你回东宫给太子妃带消息让她好好用膳不用等我了。”
“是。”
“她若是问起你就说我被娘娘留下了,让她别担心。”
“是。”
直到入夜,大臣们相继离去后太子才入内,皇帝侧身坐在福宁殿书房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几份册子低头观看。
皇太子抱合衣袖沉稳的步入房内至御前屈膝,“臣卫煦,”旋即将左手按在右手上拱手于地,磕头道:“恭请圣安,圣躬今日安否何如?”
皇帝拿着将士出征的高官名册抬头瞧了一眼又低头,“安。”
皇太子起身走上前再次躬身,“爹爹。”
“有事么?”
“儿子想...”
“随军出征就别想了,”皇帝抬起头将手里的册子合起放下,“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爹爹前些年不也亲征了么,儿子如今长大了可以替爹爹分忧了。”
“你是储君,日后也是孩子的父亲,国家现在还不到需要储君上战场卖命的地步。”
“就因为儿子是储君所以更要身先士卒,”皇太子垂下手提起下裳再次跪伏,“儿子知道收复北疆一直是爹爹的夙愿。”太子抬起趴在地上的脑袋,“若是爹爹不放心,哪怕让儿子做一个拿刀的士卒...”
“够了!”皇帝拍桌呵斥道。
见跪伏于地的皇太子被自己吓得颤抖,皇帝撑着桌子坐起走至儿子身侧缓缓蹲下,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搭在紫衣的肩膀上轻轻抚摸,“你是你母亲与我唯一且最为看重的儿子,就算你不是储君,我与你母亲又如何舍得让你军中受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知道你向来孝顺一直想替爹爹分忧,但现在还到让你出头的时候。”
皇太子起头,鼻头涌出一股酸涩红着眼眶道:“爹爹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皇帝与抬起头的皇太子对视,二人靠的极近,儿子眼里的柔和和当初的温柔一模一样,那分与生俱来的善使得皇帝颤抖着抬起手,不禁红了眼眶摸着皇太子的侧脸,“你母亲肯定是最不舍的,一直以来我对你都只有苛刻,也许你刚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做好准备,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做好一个父亲,大郎知道吗,爹爹自出阁前,只在大宴上见过先帝,”说着皇帝便就着桌案前的地板缓缓坐下,“爹爹的周围除了内侍便都是宫人、命妇无一例外都是女子,置身在这座暗无天日没有自由的城中,爹爹见过太多悲欢离合,见过太多落泪之人,幼时分不清好人与坏人,长大之后才发现,哪有什么好人与坏人,只不过是立场不同见解不同罢了。”
皇太子闭眼,泪水夺眶而出落到皇帝的手背上,旋即颤抖道:“所以爹爹才会虚设六宫又让女子为官吗?”
皇帝放下手撑着起身,皇太子连忙擦了一把泪起身将皇帝搀扶起,皇帝走到书桌前指着笔山上搁着的鸡距笔。
皇太子便走上前拿起递到皇帝跟前,皇帝摇了摇头,“看看你的字,和少时比有没有长进。”皇帝拾起注水的小罐子在砚台上注了少许水,“爹爹给你研墨。”
皇太子瞪着眼睛再次擦了擦泪水,走到桌前取出一张白纸,“娘娘说爹爹的书和画都是一绝,尤其在书道上如今便是连致仕的吕公也不如爹爹了。”
皇帝轻轻转动墨锭,随着注入的水越发黑浓墨香也随着散开,“不过都是些模仿罢了,”皇帝研墨的手顿住,“谁又知道其中的无奈呢。”
皇太子停下手中的笔,满脸疑云的抬起头,“爹爹?”
皇帝摇摇头继续磨着墨锭,“你不怪爹爹的偏袒么?”
皇太子再次停下,“娘娘和甄姊姊说过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要做什么样的人,儿子得到了常人得不到的一切,又怎能够再贪得无厌的去奢求完美呢,至少…”皇太子红着眼侧头,“爹爹没有抛弃儿。”
皇帝抬着眸子僵凝了一会儿,旋即红着眼眶,“偏袒是因为喜欢,偏袒的程度取决于你有多喜欢。”旋即又咽了口唾沫,“喜欢会得到夸赞与偏心,无论她是否真的有那么好,只有不喜欢才会厌恶与唾弃,无论他有多么好。”
皇帝旋即喟然长叹了一声,“这十几年来我不断的再问自己,质疑自己,我自己受过的苦,为什么还要你再受一遍呢,爹爹不怪你会记恨,但是爹爹希望你能够一直一直的陪伴在你母亲身侧,孝顺照顾好她。”
皇太子低下头,旋即抬起手擦着眼里的泪水,“儿子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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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深夜,皇太子拿了皇帝的墨敕与门符至大内钥匙库取出钥匙奉墨敕夜开宫门乘马车离开大内。
皇太子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月色朦胧,行至背光的巷子里时分不清旁侧的行人,只有打更的更夫因为拿着铜锣发出巨响而容易辨别,皇太子眼里闪烁着点点微光,“这天下唯一得到大人所有爱的,只有母亲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霍青跟着官家十几年啦,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目不识丁的大汉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官家的情感究竟如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作者不会写出来,靠各位猜,合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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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辽以骁勇著称,士气尤为重要,臣妾倒是觉得王右相说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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