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末三十年乱世,诸侯纷争,天下动荡,少了皇权的约束,却令数百年衰微的江湖渐渐抬头,逐渐走向兴盛,仅苏吴之地,大小武林帮派便有数百近千,有些以开镖局、武馆为生,有些以贩私盐、米粮为生,更有委身官府王侯权贵者,林林总总,鱼龙混杂。
然而,有另外一些在江湖上及其有地位的宗门,本身已传承了数百年,底蕴深厚、高手辈出,传承极佳,便不屑与之汲汲富贵者为伍,或隐于世外,却超然世外。北朝之北,极寒之地的无垢寺,有苦行僧苦修一甲子,证的金刚佛骨,动如大日如来;西域虚无山上,九百九十九神魔洞,有十世活佛通达天意,有天外飞仙千里可取首级;而南朝以南,多兴道教,吴牛山上天师府,天机采药老神仙。更有一些实力强悍,不出则已,一出惊人的武学宗门,诸如太白宗十年养剑意,出鞘必杀人,鬼神莫近;相思门里长相思,以情入道,看破相思则一脚入龙门,直指武学大道,看不破尘缘,则境界江河日下,终身死道消。
江湖之远,不能以一言概之。
江湖之大,八荒四合。
江湖之高,高手过招,常人看来仿佛是神仙打架,而对于一个抱着江湖梦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来说,驭得一手漂亮的桃木飞剑,便似乎驭起了半个江湖。
秦天那日见了花白头发老太监的强横手段,心知不宜久留,便不再拿二人半吊子功夫趟那浑水,无声无息,匆匆下了苍狼寨,不辞而别。连夜上路,沿着官道,向苏吴赶去,路上偶然遇见几股蟊贼,也无厉害角色,都给随手打发了。
几日后便下了官道,周围人流渐渐增多,山林石海左右移避开来,一座雄城渐映入眼帘。
城墙拔地五丈,青砖堆砌,刀不入缝,城楼高耸,下方朱红大门洞开,持戈甲士分立左右,上书天下闻名的三字——平阳城。
平阳醉卧白衣仙,一剑直掠玉龙西。
为无数初涉江湖的少年侠士,不谙世事的无邪少年,心驰神往。
平阳城外有个较为简陋的茶铺,说到简陋,无非是用了些寻常草木建了个棚子,桌椅数几,仿佛临时搭建。卖茶的是个老农,据说是跛了一只脚,不太利索,干不动地里刨泥扒粪的粗活,只好寻些别的生计。旁边还带着个六七岁年纪,可灵气的小女娃,不似别家姑娘扎个羊角辫,却剪了一头短发,及额,只是一双媚态天成的眸子透漏了性别。
近了黄昏时分,太阳在西边天幕高高挂起,一片火烧云翻滚不息。
入了十月,茶铺的生意已趋于冷清,差不多再过几日,寒潮袭来,收了这几日的晴暖,老农便准备准备过冬,不用再来了。此时,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便可收了摊子回家,只听得又两人异口同声喊道,似是一男一女。
“店家,上碗凉茶。”
独在一旁拨弄蚂蚁的小女娃抬头一看,只见一男子肩头扛着木剑,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女着一身女侠打扮,到了茶铺,便自顾坐下,搁了随身的简易行头。
“诶,来喽,两位客官请稍等。”
朴实老农欣喜着准备茶水,凉茶方子是农家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药草颇有裨益,倒不是珍贵东西,随处便可寻到,庄稼汉下地里干活,天府之地到了晌午便热得紧,喝上一碗凉茶,确实是清凉透心。
“小桃子。”
听到爷爷唤自己名字,原名叫陶小桃的灵气小女娃马上丢了手上木枝,起身跑了过去,安安静静接过茶水端了上去,一直低着小脑袋,偶尔才小心翼翼地打量上一眼喝茶的女侠姐姐。
秦天看得好笑,却也不点破,摇了摇头,便已是半碗茶水下肚。
却听得唐笑“咦”了一声。
放下茶碗,回头一瞧,只见一衣着略显寒碜的长袍老人自尘土中悠然而来,手提竹杖,上悬玲珑葫芦一枚,咋一眼仿佛有些仙风道骨,可不跟陆仙指七八分神似。
长袍老人见秦天二人好奇望来,露出一脸笑意,一手抚着山羊须向茶铺走来。
未等两人邀请,老人便自顾同桌坐下,先开口道:“小兄弟,老夫看你面善,可否讨要一碗酒水解解渴?”
一边道,一边晃动着玲珑葫芦,内里却无半分声响,紧接着道:“若无酒水,茶水也是无妨嘛。”
秦天在玉卢镇别的老家伙,独自与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唐家大小姐结伴出行,寻找阵图,连日赶了千多里路,本以为一年半载的见不着装神弄鬼的老家伙,少了许多乐趣,却不料在这里又遇上一个如此有趣的老顽童,便展颜客气一笑道:“酒水虽无,请老先生喝碗茶水还是有的,在下秦天,籍籍无名之辈,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人随手将竹杖无声息地插在地上,哈哈一笑道:“老夫悬壶,混迹山野的酒鬼一名。这茶水我也不白喝你,老夫略习一些方术,替你卜些过去未来、吉凶祸福之事如何?”听到这里,久未开口的唐笑却差些一口水喷将出来,再难忍住,很没样子的掩嘴笑道:“悬壶?莫非是悬壶济世?”
“老先生你有所不知,这刷木剑的他师傅可还是号称仙人指路来着。”
秦天面色尴尬。
悬壶老人却是好脾气,不以为意,摇头笑道:“老夫可么那天大的本事济世,老夫悬的不过是酒葫芦,可非是那药葫芦。”
悬壶老人又道:“小兄弟既然不信命数,老夫与你讲讲遁甲堪舆如何?”
“遁甲堪舆之奇术,小子自幼随我师父修习过些皮毛,却也不得其门而人。不知老先生可通剑术,小子愿闻其详。”
悬壶老人豪饮桌上茶水如佳酿,朗声笑道:“老夫半生游历八方四合,海外仙山,无所不至矣,一身技艺,以治方之术为正,视其余如纵横、谋略、武道、酒、棋、辩、数等等皆为末道。方者,大道也,剑道既然称之为道,岂能不在方之列。小兄弟不问神仙之术,却独问末道之剑,老夫是答无可答,便只好替你问问平阳太白宗里的八百剑意了!”
语毕,悬壶老人大袖一挥,狂风乍起,地上竹杖升空。
众人一看,只见城楼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白衣素冠玉环佩,三尺青锋在手,岂不似那传言中的白衣剑仙。
那白衣人一开口便是女声,道:“悬壶乱世的悬壶老人仙临此地,在下莽撞不才,特地来请前辈指点一二。”
老人抚须赞赏道:“好一个十年养剑意,锋芒毕露的小女娃,区区二十来载得的年岁便已有了这等修为,着实天资横溢,来日天门之中必有你一席之地,看来李太玄那老武夫一身绝学尽传于你也。”
女扮男装的白衣人眼神始终注目着奇诡悬空的竹杖。剑意已提至圆满,再则过溢,却是先声夺人,一声清喝,道:“看剑。”
衣抉如舞,挟青锋飞身袭去,剑光分化百余,剑气吞吐不定。
也不见悬壶老人如何动作,只瞧他低头欲饮,一看碗中茶水已无,哑然失笑全然不顾眼前剑气纵横。
那白衣气势磅礴,身形却极为滞缓,似是有极大阻碍。
空中的玲珑葫芦此时兀然如活物一般,旋转震颤,好似欢呼雀跃,自竹杖之上分离。
竹杖原本确实是普通竹子制成,并无奇特,此刻却身随前者而动,如飞剑般格挡挑刺。
秦天二人吃惊不已,江湖上能御剑飞行对敌的高手少却并非没有,即便如秦天与镇灵这般取巧走了旁门,也可以驭剑于空,只是葫芦御飞剑,还与一名剑招凌厉无双的一流高手对敌,如臂使指,丝毫不逊,简直是江湖一等的奇闻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战三百回合。
只见那玲珑葫芦颠倒反复,涨大了三两倍,竹杖上风云渐起,冬雷阵阵,一记横扫,千军皆靡,如临大敌的守城将士横七竖八,白衣素冠的李家女子更是首当其冲,被一杖扫落城头,再无半点仙人姿。
秦天侧身一看,悬壶老人不知何时遁去,转瞬之际,复现于空中,一手虚拖玲珑葫芦,脚踏竹杖,大袖一挥,如一仙剑飞掠城中去,一阵爽朗笑声余空。
茶本凉茶,人走亦不能复凉,身后是扛桃木剑的年轻后生喊道:“老先生,且留步啊,不如与小子讲讲治方之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