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驰禹和容歌回了中都,在王府养病,罕提君死后不久,沈溪带着韩舟和沈琮洪也回了中都。
沈琮洪在南夷找到了或许可以根除紫金丹之毒的药草,还在实验阶段,不敢贸然在江驰禹身上尝试。
至于韩舟的毒,听韩舟说是罕提君帮他解的,如此说来,那药丸并非无药可治。
只是罕提君终究不是菩萨,他愿意救韩舟一把,也纯粹是靠着仅剩的那点良知,让她将解药之法交出来,是不可能了。
天气渐凉,中都的温度骤降,屋里的窗都只半开着缝,可雨后仍旧有丝丝沁寒的冷气往人脖颈里窜,容歌使了个眼色,元霖就把能吹着江驰禹的窗关严实了。
江驰禹靠着椅子轻咳了两声,说:“南疆平定,南夷的臣服书已经送到中都,本王瞧着使臣送来的值钱玩意不少,内阁上下忙着商议,御书房的灯烛连着亮了三日,张阁老也忙的脚不沾地,还能得空来本王府上?”
下座的张喜扶了扶官帽,愁云惨淡道:“正是因为南疆平定了,臣才夜不能寐,接下来中都该怎么办呢?”
江驰禹轻拧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万事都有个章程,内阁就没拟个章法出来?”
全无章法,张喜恨不得扔下官帽回家种田了。
他担忧的事多了去了,头发都熬白了。
叹了口气,张喜讪讪道:“王爷和殿下也别看我笑话了,太子……圣上准备给苏将军接风洗尘,南疆大捷,军中的事安排妥当后,苏将军就要回都了,圣上提了两句要嘉奖苏将军的意思,被内阁驳回了,两位怎么看这个事?”
江驰禹转着茶盏,拨了拨上面的沫。
容歌说:“圣上想赏谁,内阁能拦住吗?”
张喜汗颜,低说:“也不太能拦得住。”
“那张阁老同我们俩说这些有什么用?”容歌轻笑,“要不我去宫里大闹一场?我和新圣上不对付,朝中人人心里都一清二楚,我和王爷回都,朝中还不知道等着看什么笑话呢,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张喜似懂非懂,他心里始终牵挂着容祯,有些话不能明说,可容池这皇位来的正不正内阁是清楚的,太龌龊了。
大周的江山不可能就这样相安无事下去,内阁以为迟早还要大动。
张喜说:“那殿下和王爷是就这么算了?一旦苏将军回都,朝中指不定还出个什么摄政王呢,届时圣上倚重苏家,权臣当道,长久以往恐怕伤了国之根本。”
容歌点头,示意张喜继续说。
张喜接着道:“臣知道王爷和殿下的为人,所以说话也就不顾忌了,别怪罪。臣也担心太上皇啊,太上皇总要回都吧,何时回来,怎么回来都得有个数,臣就想知道殿下和王爷是怎么想的。”
任由容池把这皇位坐下去?
容歌淡声,“张阁老不必杞人忧天,我和容池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太上皇当然要回都,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漠北和汴京的战事彻底歇了,有的是帐算。”
张喜心下一定,有了容歌这话,他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封苏敞之为什么摄政王,恐怕是定远那群老东西的主意,容池嘴上应承着,心里保准不大乐意。
内阁多上几道折子,用战事未平的借口把这事搪塞过去,容池再油盐不进一点,摄政王苏家当不了。
张喜怀揣着“免死金牌”悠哉悠哉的走了。
“圣上到底还抓了什么好棋,对付容池和苏将军的?”江驰禹放下茶,看着容歌道:“歌儿,你有没有想过?”
江驰禹指的是容祯。
容歌愣了愣,“想过,但是太胆小,不敢问。”
“容池没什么好保的,他自作孽不可活,可苏将军……”
江驰禹低低摇头。
容歌说:“到时候舅舅想去哪,就在哪为他置办一处宅子,让他远离尘嚣,安顿下来。”
汴京城出来的贵门苏氏,怕是要断在这一代了。
可惜吗?
容歌觉得挺可惜的。
南地驻军的死伤清点了整整两日,军中的册子才完善好,容歌威逼利诱的向兵部要了一份,和江驰禹盖在被子里瘫坐在床上翻阅。
“是时候了,”容歌低说:“我忍容简太久了,眼下终于有功夫去收拾他了。”
江驰禹合上册子,道:“调派南疆驻军支援陆缙,争取一举拿下东地,打到汴京城下,我亲自去。”
“你想去?”容歌往他怀里靠了靠,“那我陪着你,你的身体我得时刻看着。”
要不然不放心。
江驰禹却说:“沈老谷主说了,再用两三次药就解了余毒,被这毒糟心了那么久,本王早就烦了,只要调理得当,就不会有事。”
“那就是十日后?”容歌抬眼问。
江驰禹点头,做好了率兵北上的决定。
最先知道消息的是苏敞之,人从南疆赶回了中都,在宫中同容池待了两日,不知道商议了些什么,傍晚抽空来渊王府见人,容歌说江驰禹没在。
苏敞之坐在厅上,穿着秋日的常服,拉家常似的问容歌,“桉儿在漠北怎么样?”
容歌低头掰着手指头,“挺好的,时言昨日还来信了呢。”
“我怎么听说他带着桉儿上前线了?”苏敞之挑眉,“你不怕两人撺掇着糊弄你,报喜不报忧?”
容歌心底果然激灵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平复了,她相信时言有数,笑道:“不会出事的,舅舅要是不放心桉儿,自己去漠北看看?”
苏敞之闷哼一声,不理容歌这茬。
容歌现在和他说别的也说不通,干脆谈起了军务,“驰禹要亲自率军去攻打汴京,漠北也接二连三的传回捷报,胜利在望。”
苏敞之换了个慵懒的姿势,揉着掌心的老茧说:“以为你不会让驰禹涉险,他要去你就准了?”
容歌这就不乐意了,皱眉道:“大事上我可从来没不讲理过,江驰禹他做什么我都是默默支持的,算了……我俩的想法你也不懂,我爱他就会尊重他的决定。”
苏敞之自嘲的笑了声,“也是,舅舅有时候确实搞不懂你俩。”
明明担心对方,却愿意让对方一次次涉险。
“舅舅接下来打算回定远吗?”容歌问。
苏敞之是准备回去一趟,他还得见陆缙,便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抬起黑沉沉的眼望着容歌,“歌儿不打算跟舅舅回去一趟?”
容歌怔了一下,“先算了,我去一趟东边,看看父皇。”
苏敞之噎了噎,此事就作罢了。
小丫头忽然间收起了利爪,不同自己杠了,苏敞之还浑身不得劲了,容歌看着像释然了,不再一意孤行的妄想把苏敞之带回“正道”,苏敞之也闭口不谈他即将成功的宏图霸业,两人看似亲近,实则疏远了。
容歌和江驰禹在东地战场分开,陆缙亲自来迎,见到容歌夸了两句又变漂亮了,容歌悻悻一笑。
“城中已经收拾好住处,王爷请。”陆缙神采奕奕,笑道:“这边。”
江驰禹看着容歌,说:“你就别进去了,让元霖他们护送你去太上皇那。”
陆缙在一旁动着自己的小九九,听了这话殷勤道:“路上怕生乱子,我派一队人跟着小歌。”
容歌松开江驰禹的手,眼看天色不早了,抿唇道:“过几日我就来,你保重。”
“知道了,”江驰禹宠溺的弯了弯眼角,“本王就在这等你,见了太上皇,替我问安。”
周围都是连日疲累的将士们,容歌不好当着他们的面矫情,轻轻拥了下眼前人就松开,低声:“照顾好自己。”
她对着众人一拱手,元霖便护送容歌上了车,陆缙眼快的招来一队人,吩咐道:“安全护送公主入城,路上遇见盗匪流民什么的,一切以公主的安危为重,到了传信报平安。”
“是。”
一队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前线,容歌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东边还乌烟瘴气的,路边的水渠里都泡着尸体,眼下走了一路,有种焕然一新的轻松感。
晚些时候容歌入了容祯所在的州地,没闹出太大动静,悄悄的入了知府府上,门口的下人进去报,“大人,监国公主来了。”
知府大人正在指挥下人给太上皇备菜,闻言愣了愣,“谁来了?”
“公主殿下。”
那个公主殿下?
“我去看看,”知府大人提着衣袍小跑着出门,就看到门口的马车上倚着个瘦挑的身影,不正是容歌吗,知府当即喝了声,“怎么敢让殿下候着呢,哎呦什么风把殿下吹来了?”
容歌被这讨好的嗓门一震,笑意吟吟的抬起头,此人是容祯来东地后提拔上来的,算是个自己人,笑的嘴角都咧耳后根去了,叫聂姚。
“殿下快请。”
容歌看着府中的下人带着元霖等人去栓马,和宿青乔一起入了府,她扭头问:“父皇可歇了?”
“哦,太上皇啊,这会子还没歇呢,”聂姚诚恳道:“殿下你来也不说一声,太上皇待会见了你定惊喜。”
容歌笑笑,“聂大人忙就好,我自己去看看父皇。”
有三个月没见容祯了,容歌心里一直牵挂着。
下人陆续点亮了府中各个角落的灯,聂姚说容祯在书房,东地民生多艰,容祯这段时日屈尊降贵的体察民情,消瘦了很多。
容歌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容祯还伏在案边,以为进来的是府中人,头也不抬得吩咐道:“换杯热茶。”
没听到应,容祯才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容歌叫了声:“父皇。”
容祯愣了一下,揉了揉发酸的眼,有些惊喜道:“歌儿,你怎么来了?”
容歌嘴甜,“想父皇了,便来了,父皇身体可好?”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觉得累,”容祯离开中都,看似卸下了肩上的担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亲民的新生活不比当皇帝轻松,甚至更累,他说:“歌儿你过来坐,江驰禹呢?”
容歌过去坐了,如实道:“驰禹去军中了,他让我代他问父皇安。”
容祯听罢,温和的笑了笑。
“来的路上,亲眼目睹了东地百姓的变化,父皇受累了。”
容祯说:“父皇以前看到的各地艰难,都是地方官员一层层折子递上来的,单是看那些头头是道的文字,就觉得战乱中的百姓苦,此次亲眼目睹,才深深觉得以往呈到御案前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百姓们太苦了。”
“战事快结束了,会慢慢好起来,”容歌抬手给容祯添茶,说:“儿臣已经看到了希望。”
容祯温声,“仔细想想,父皇经历这一遭反倒看清了很多事,甚至庆幸有生之年能亲身体会百般滋味,现在的每一天对父皇而言都十分珍贵,是好事。”
容歌柔柔一笑,应道:“是好事。”
皇位何尝不是给人套上了枷锁,现在的容祯亲尝人间百态,又何尝不是一种获得,这是历代君王都很难尝到口的滋味,对容祯而言,平心静气的去处理战乱后的东地百姓,看着人们慢慢变好,是另外一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