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值日的宦官下令传蜡烛,同时,廷尉虎贲军在大谒者石奋和郎中吕禄的引导下,开始例行逐个排查殿堂火情,和是否有刺客之类坏人隐藏等突发险情。可是,当他们来到傅夫人寝宫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幕令人难以相信的可怖情景,让所有人都吓傻了。傅夫人寝宫通光殿,竟然没有一个人影,冷冷清清得十分诡异,大殿上朱红色的帘幕低垂,连宫灯里的蜡烛都也没有传上,所以,混昧的殿堂里一片空旷,卧房俨然有凛冽的森森阴气阴面扑来。
石奋吆喝一声道:“执事儿的宫人出来传上蜡烛!”可是没有什么人应答,这让来的这些人都吓坏了。石奋赶紧在复述了一次:“谁值日的,出来传亮蜡烛!”寝宫里还是无人应答。石奋立刻就警惕了起来,下令大家登堂入室去查看情况,他和吕禄分开进行。突然,传来吕禄的一声尖叫,石奋赶紧赶了过去,刹那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不堪一幕。籍孺和傅夫人都是衣衫脱得一塌糊涂,凌乱地洒落在地上,两个人这还没完,竟然死缠拉扯在一起,不时发出兽鸣一样低沉压抑的嘶吼声。面对这一幕,石奋一下子脑子一片空白,他木木地毫无反应,而郎中吕禄则怒吼一声:“籍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调戏王妃夫人,拿下。”廷尉军听命上前,一把按住籍孺,扭住了一双背膀。
这时候,石奋看见傅夫人鬓乱钗斜,一双桃花眼媚态尽显,直勾勾满是火辣辣的眼波,吼叫起来:“傅夫人,你身为皇妃,竟然敢做出私情的事儿,秽乱宫掖,你该当何罪?”吕禄应声又道:“你们胆敢在宫中行不轨之事儿,简直是胆大包天,拿下,交由皇后发落。”说完,一声号令,虎贲军们冲了上去,将他们羁押起来押赴天牢。整个过程,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功夫说话,全程都在专注地撕扯抓挠自己的身体不停。
石奋立刻使人报与吕后,吕后闻报,直接下令将他们从天牢里提审,押赴长乐宫。这时候,他们终于停止了撕扯和抓挠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仿佛刚刚做完了一场噩梦,怔怔抬头看看冷冷地审视自己的吕后,那眼神刀子一样足可以杀人。吕后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像一块顽石,在逼他们首先开口了。籍孺现在衣衫不整,头发乱草一样凌乱,眼神全是迷离,道:“皇后娘娘,臣奉你的旨意送傅夫人回他的寝宫,到了之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宫里头并没有一个宫人,臣突然浑身刺痒起来,就好像遭千万蚂蚁在衣裳里面噬咬,火烧火燎一样,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脱掉衣服撕挠。除了那要命的剧烈刺痒,唯一的就是去撕挠,就是连说话都没时间,我们什么也没有做。现在臣就把这个特殊情况报与皇后,请皇后赶紧去查,看这异常的原因出自哪儿?免得再有人受其害。”他说完这些话话,就等皇后开口定论,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还有其他的。
吕后依然没有回答,转眼再看傅夫人,傅夫人可不像籍孺那么轻松,她的心底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这次麻烦大了,绝不是那么容易放过的事儿。她感到了自己就是浑身上下都是嘴,也很难说清自己眼前的境况,越想解释,越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她已是一片茫然,呐呐地回答:“我和籍孺是一样的······”吕后还是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木木地僵尸一样生冷,良久,才蹦出几个字来道:“你们说的能让本宫相信吗?本宫没有办法······”说完,她突然站起来,朝石奋看上一眼,然后一挥手。
石奋会意,率领虎贲军再度向他们扑了过去,这时候,籍孺和傅夫人终于明白了过来,爆发出一阵喊冤声,吕后转过身去,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像一尊没有生命冰冷的雕像。籍孺哀嚎起来道:“皇后娘娘,我是冤枉的,你不能不顾实情啊······”傅夫人正要叫喊,已经有一个虎贲士卒用力一推,按到地上结实捆了,拖了就走,她这时满嘴是血,根本就来不及喊出声音叫屈。
就这样,他们就像是立刻跨入另一个世界,被羁押到了廷尉府公堂,这儿满是血腥味儿的脚镣手铐枷锁,还有千奇百怪的刑具,而等待他们的就是血淋淋的刑具和一声声响彻公堂的吏胥呐喊堂威声。廷尉张苍在吕后凛凛两道寒光的眼神之下受命具案,早就憋足了一身戾气,下定决心要拿得证据,完美结案,对吕后有个交代。此时见了这两个砧板上鱼肉般的两个人犯,早就等不及了,发出一连串恶狠狠的怒吼:“你们是命妇郎官,我不想为难你们,但作奸犯科的罪恶事实就在那儿,绝无抵赖,尤其是在今上征讨暴逆的时候,你们做下天大的罪状。又加之皇后主持后宫,公正光明,绝容不得污秽宫掖的事儿存在,降下了凤意旨意,授意下官,下官就必然要依照汉律治罪,将你们的私通奸情录入供状,而你们只有认罪,在供状上按上指印,才可以脱离眼前墙壁上那些刑具一一施刑的痛苦,才可以等到皇帝回来的亲审,否则的话,你们在任何机会前面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方面是肉体的极端煎熬和痛苦,一方面是会有的皇帝回来再审翻案的希望,让傅夫人和籍孺就恨不得早早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可是,等他们在张苍草拟的供词上,按下血色指印后,再度被收监候审的时候,他们突然发觉这不对劲。他们被推入天牢,看到了不一样的一幕,牢房里石头垒起的池子里竟然是污秽浑浊的粪水,几个已经被淹没了双肩,只露出头颅的囚犯,他们的双眼已经没有了神采,麻木得如同几具僵尸,乱发枯草一样沾满了蛆虫,原来他们被带到了关押重刑犯的水牢里了。当然,他们只是路过,然后籍孺被关进了地下土牢,而傅夫人被带离了出去。这一切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后果很严重,什么叫被套路,他们已经深陷巨祸之中了,这时候,他们的心里骤然一亮,顿悟吕后这是对他们下手了,那虐杀铲除的铁腕已经高高扬起。
籍孺和傅夫人会是怎样的结局?吕后又会在汉宫宫廷掀起怎样的心计密杀,血腥洗涤?皇帝刘邦又会怎样以毒处辣?接下来,一段来证实他们祸殃的炼狱般生活骤然祸从天降,首先落在傅夫人的头上。当她的眼睛适应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到了一间柴房一样堆满杂物的房间,随着一声落锁的声音,那些押解她来的宫人们已经开始离去,她的脑子里立刻就蹦出一个概念——冷宫。随着暮色的苍茫来到,她起身四处搜寻,没有灯烛,只有悄然流火一样飞过的萤火虫,鬼火一样让宫苑更显得古墓一样阴森孤寂。她的心收紧了,攒足力气叫了一声:“来人,有人吗?”仿佛是整个世界死了,没有一个应答。
月亮终于升到了屋檐飞牙之上,她总算可以看到了眼前的环境,狰狞的阴影中,蛛丝网在头上肆意的结网,大门上有一块破烂的匾额——长门殿。后面的时间,她无法知道了日夜,只有从宫门侧面的一个狗洞里,一日两餐将一碗饭和一碗水,喂狗食一样塞进来。然后,就渺无声息,再也没人招呼她,无论她怎么呼喊,也没人应答。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了麻木,早已无心留意了。她崩溃了,也无心梳洗,也不能梳洗,整个人蒙上一层灰土,开始蓬头垢面,她什么都不想了,只希望上天赶紧降临一个痛快的了断给她,结束这没有头的痛苦。可是,她又不甘心,自己从没有做错什么,竟然受到这种非人的折磨?她要控诉,要见皇帝伸冤,就这样,她双眼发直地一天到晚瞪着那扇朱红暗色的大门,她心里明白,整个长安宫都是新修的宫殿,哪有这么破败的地儿,除非这儿是预备墓穴。
她终于盼到了那一声“咣当”的沉重开门声,那扇锁死的大门打开了,一道强烈的阳光射了进来。她马上站了起来,激起一阵漫天飞扬的霉味颗粒,开始咳嗽不止。现在在她眼前的就是所谓的宫廷御人等级的反王家眷,媵人女官云儿和嫱人女官英姬。云儿手里拿着一块狴犴牌子,而英姬手里捧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壶酒和一只玉做的酒卮,也就是酒杯子。当这三个女人六只眼睛相对的时候,云儿终于用怨毒的声音冷冷地开口了:“命妇傅嫔夫人,我们来伺候你了,同时传达皇后娘娘的凤意,你身为皇帝的命妇,嫔帝妃,背主与人有私情为奸,是有违妇德的首恶,罪不可赦,如今证据确凿,有了你们的供状画押结了案子。
但是当今皇上在外征伐,皇后是后宫之主,所以依照礼法律制,先将你打入冷宫反省。虽然你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但皇后还是宽容你,也不忍心你在冷宫受苦,因此令我两个特来宣示。现在给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在冷宫之中永不得出去,终老于此;另外一个就是喝下这壶酒,这是一壶鸩酒,喝下之后,即刻就往生天界,后事依照嫔妃之礼料理,没人勉强你,你可以好好选择。”
一边的英姬又道:“不过,我们劝你最好是这样做了,免得死于人人不知的冷宫,或被老鼠抠眼,死无全尸,或尸臭远扬,最后被抛弃在乱葬岗子里喂狼。现在皇后有旨意,你可以今天自愿选择,绝不会有人来逼你的。”听到这儿,傅夫人胸中立刻就怒火中烧,大声争辩道:“我要是有罪,就甘心受刑,可我没有罪,没有背叛皇上,更没有奸情,我是遭人陷害的,要去见皇上,等皇上回来再申诉去。”英姬放下托盘,阴冷的一笑,道:“何必呢,你永远也不可能见到皇上,你的奸情在人间已经得见定了罪,你不服只有找黄泉之下的大司命说去了,这样傻等做无用功课,至于吗?”
云儿咬牙紧接着威胁道:“皇后所赐的机会只有唯一,我们会恭候你半个时辰为期限,从现在起,我们出去门外等你,你要是愿意喝了鸩酒,毒发上路,你就将我手里的狴犴牌子从门洞里扔出门外面去,我们好替你办后事。你放心,我们两个一定会为你收一个好的遗容死相,敬为大人大事儿。否则,只要过了半个时辰的界限,我们就走了,你就慢慢死好了,至于怎样去死,死了怎样遭鼠蛇分尸,死到哪儿去了,身为幽魂,你能清楚,可世人就不知道了。”说完,将自己手中的狴犴牌子放在托盘里,然后,三人最后六只眼睛一对视,就这么定格了,云儿和英姬转身走了出去,关上冷宫的大门。
云儿和英姬刚刚关上冷宫的大门,在门外等候,就看见门洞子里扔出来那一只狴犴的牌子,上面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手印子。这两个人虽然是早有预料,但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不由得脸色也变了。接下来,门洞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怨毒咒骂声道:“东方云儿、箕英姬,吕后用你这两个怨妇毒寡来对付我,是因为你们身负怨毒,一心要来报复来抱怨施恶,你们今天这么狂虐本夫人,上天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吕后,我死后必定化为怨鬼来找你,我放不过你们的,你们一个个绝没有好结果······”一腔控诉令这两个女人黯然失色,默默地低下了头颅。
她们听到了冷宫里傅夫人毒发的时候,那疯狂挣扎的剧烈声音,只是肃立不动,不管不顾,直到过了好久,耳朵里那挣扎声渐渐小了,最后归于沉寂,两人才进门去看,看见傅夫人已经七窍流血,龇牙咧嘴,在怨毒中死相狰狞地死了。两人再也不愿互相对视,只是招呼宦者进来,赶紧盖上傅夫人尸身,跪在地下阖上她的双眼,然后,凄凉的放在车上拉了出去,办完这一切,两人赶快就回长信宫去向吕后复命。
而在土牢里的籍孺,在等待得再也不能等的滴血时候,他终于盼来了有人来过问他了,这个人是吕后的家臣审食其。籍孺如同看见了救星,大声喊冤道:“辟阳侯,快来救我,我是冤枉的,帮我见到皇帝,我会帮你在皇帝面前说尽好话,你会得到享受不完的富贵。”可是,食其毫无反应,就像不认识他一样,例行公事地道:“籍孺,你身为朝廷内臣,竟然勾引皇上嫔妃,私通为奸,如今案子人证都在,已经结案,你还来蛊惑本侯爷,你该当何罪?”籍孺嚎哭起来,求饶道:“大人,我都是被冤枉的啊,还有张苍他们都在套路我,他们说是只要我们画押,就会等到皇帝回来复审翻案,可是现在你们跟本就不让我等皇帝回来,你们要干什么?皇帝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们说,你们说······。”食其昂首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皇后处事不公吗?大胆,籍孺听宣,奉皇后的圣意,郎官籍孺身为宦者,一直以来就是治容狐媚,蛊惑皇帝,贻误军政,竟然和嫔夫人傅姬私通有奸情,依照汉律,本该处以极刑,皇后仁德,赦免死罪,然而不量刑不足以儆他人,特使辟阳侯执行黥刑。”
籍孺本是小鲜肉,得靠脸吃饭啊,现在一听说在他的脸上纹字,搞行为艺术,那不是等于要他的命吗?立刻哀嚎起来道:“我要去见皇帝,你,你敢毁了他钟意的我的脸······”
食其道:“你放心,我不会再你脸上烙上囚徒金印,再侵染墨汁的。”籍孺一听自己的威慑其效果了,咧嘴笑了起来道:“你知道我的厉害就好,我可是上通天的人,我的所爱是皇上。”食其道:“我知道了,那我们来一点小小别的新花样儿。”
审食其一挥手,狱卒从门外抬来一只五花大绑的黑毛动物进来,原来是一只山魈,那山魈长一张滑稽脸谱一样的面孔,雷公的脸上混搭蓝色红色褶子,一双猴儿眼珠子贼溜滑,现在,身上被绑得严实,脸上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籍孺本来是吓得屁滚尿流,这会儿看见这么个滑稽玩意儿,忍不住苦笑起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难道让我看猴子戏法吗?”食其冷冷问:“这山鬼玩意儿来自巴郡巴东神农山,它丑不丑?”籍孺应道:“丑,可是,辟阳侯,这山鬼丑不丑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食其笑起来,道:“太有关系了,而你美不美?美啊,能令皇上收你做男宠而且离不开,为你置一座长亭宫,你不美那不就证明今上没品位吗?臣可不敢这么认为啊,特别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花儿一样,不过今天,要是让它做你好不好?”籍孺听得如一头雾水,心里早就七上八下起来,惊恐地大叫:“你们要干什么?”食其号令一声:“行刑。”
早就有四个狱卒分成两队,两个人走近了山魈,拔出松纹短剑,在山魈尖利的惨叫声中,寒光道道划开了山魈长满了黑毛的头皮。顿时那鲜血淋漓的一幕让籍孺吓得魂都没有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在他身上会发生什么。骤然间,另外两个狱卒已经朝他冲了上来,手中拿着竹枝梢尖和荆棘刺枝条猛地抽向他的那张俏脸——那张比女人还女人的俏脸蛋。立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继而,刺痛四散开来,和他的哀嚎声一起散开。经历了他苦苦捱过仿佛一万年的时间,他的双眼余光看到自己的脸一片鲜血模糊,变成一个没有轮廓的血葫芦了,他在求饶哀嚎:“饶了我的脸,饶了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