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相国王陵正自惊诧,这个宫医程婕妤是什么人?怎么能由大家从未耳闻到突然成了命妇西凤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得皇帝当场宣布道:“众卿家,朕前些时间历经了一段不堪过往的日子,但你们放心,朕已经走出来了,以后定会励精图治,沿袭先帝余烈,重整大汉雄风。好了,除了相国王陵留下,诸位请罢朝!”皇帝话音一落,群臣们终于在久违的企盼中,找到了统一的希望,欢快地退下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相国王陵,心里正在为上一回皇帝的荒淫和如今眼前整个人的三百六十度垂直剧变发憷。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歌声传来,歌喉如黄莺出谷,百灵婉转在苍茫的草原上,歌声如诉如泣,又甜腻绵绵,萦绕在天籁中绕梁不绝,唱的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随着歌声一转,一个仕女登场出现在皇帝面前,本来现在相国的他身心已是枯木枯井,他瞪着无神的双眼,在昏花中慢慢移动视野。忽然,他的神眼一亮,雪亮,浑身一震,如同蜕变一次重生的壳,突然,他吼叫一声道:“她,她是······”这是怎么回事儿?原来,天下万事,事出必有因,有因必生果,就在王陵的前头,在吕太后的长信宫就发生了这样一幕······
那天,长公主和张皇后去谒见太后,三人正说起皇帝可怕的近况,大家那是既心痛,而又毫无办法,就在这时候,只见太后身边的一个新任宫官——婕妤医官走上前来,理好宫妆,落落大方地道:“太后,长公主、皇后,皇上如今是心理和生理都病了,这是任何医药都医不好的,时间一长,必然成为绝症沉疴,那就无药可救了······”太后一听,脸色大变,凤眼寒光凛凛,呵斥道:“程婕妤,你好大的胆子,敢站出来如此放肆,口出狂言,就不怕哀家要你的命吗?”程婕妤应道:“只要臣的命能换回皇上的命,臣也愿意,臣说的是实话,此话再不说,恐怕以后再说也没用了。”
皇后追问道:“那你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有破解的法子,对吧?”程婕妤颔首道:“有是有,但也要天来造化,更要太后你们三位大贵人来大度成就。”说着,抬起头来,骄傲地扬起下巴,她顿时从一个普通的宫官,化身为雍容华贵的仕女,问:“长公主,你看臣女像谁?”鲁元审视她一回,在端详一回,突然大叫一声道:“本公主知道你的底了,皇弟有救了,皇帝一定有救了,因为你就像······就像秦公主,秦惠嫚公主。就是她,也只有她才是皇帝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追梦人,他们当初在蓝田县玉山的鼎湖宫、御羞苑天作邂逅,成就了一段传奇知遇,私定终身,最后有了孩子,她就是现在皇子刘恭的娘······
你们知道秦公主对当今天子是多么的重要吗?四年前,陇西郡敦煌县三危山神祠一役,我当时奉母后懿旨,和灌婴、樊哙等众将士舍生忘死,为了咱家血脉——皇弟和秦公主的私生子恭儿。面对前来掳掠胡姬夫人和惠嫚公主的匈奴大单于冒顿,也就是他这个为了挽救妹妹和外甥女的强敌,我甚至自甘送上门作为他们的人质。好在赖皇天庇佑,我万幸得性命能回长安来。我们并奇迹地从秦胡姬夫人和秦公主,还有那个前朝强大的遗民方士杨熊手中夺得当今世子回京,可是,在这一场纵横辟阖的大争夺战中,结局也有秦惠嫚公主和母亲胡姬夫人遁回匈奴外家以至于今,音信茫茫。
就为这,为了他一生都不能忘记的女人,今上一直不能忘怀,一辈子都不会对别的女人再有心意,这就是他至今都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男人的原因啊。”张皇后听完,大放悲声道:“娘,大母,你们就别再提了,好吗?我现在身为皇后,心好痛啊,我不在意在皇上能这一切,这是我的宿命,但如今皇上这个样子,只怕是只剩下半条命了。为了他能好起来,我这个皇后愿意付出一切,那就请你们放程婕妤赶紧盛装进宫去侍候天子吧。皇帝如果能看见她长得和秦公主一样,就能勾起他昔日美好的回忆,龙体就会好起来,为了皇上能好好地,我什么也不在意,别说是让程婕妤为嫔妃,就是她代了嫣儿的皇后之位,嫣儿也无怨无悔······”
太后眼见得天孙和女儿鲁元哭作一团,心里虽是无比的凄凉,但那肯放弃自己手中的所得,便坚毅地道:“皇后,别胡说了,那就让程婕妤化身秦公主的模样,进宫去试试,让宫官们赶紧去安排,至于······”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厉声问:“程婕妤,你如何知道秦公主的音容相貌,你是什么来路?进宫来是为了什么目的?说!”程婕妤盈盈一拜,接着审视长公主,幽幽道:“太后你既是贵人多忘事,那还是请长公主细细想来,报与太后吧。”鲁元尖叫一声道:“你什么意思?你······太后,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们其实都知道她的来路,不但是知道,而是太知道了······”
太后拍案而起,道:“哀家记起来了,你是御羞苑守宫的前朝侍女,是前朝秦胡姬夫人和秦公主的人······,”鲁元接嘴道:“当年太子和秦公主一场私遇,后来牵出了整个蓝田县秦旧宫鼎湖宫和御羞苑的守宫人,都是前朝秦宫宫人的事实。再后来,秦胡姬夫人和秦公主还竟然带走了,她和当年还是太子的盈儿私生儿子,在先帝君臣的千军万马围困之中神秘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到这儿,太后马上恍然大悟,急着打断女儿鲁元长公主的话茬,继续语速奇快地道:“······而你们这些左右的侍女,尽被哀家下令收孥,你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你不一般啊,你心有玲珑七窍,竟然能从奴婢上位。”
这时候,吕太后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原来去年自己有一段时间,她羁患妇科隐疾,母门日夜痛痒难耐,任凭她怎么医治,用尽了宫里太医的千金方也毫无起色。这种是病不是病得妇科隐疾,让她生无可恋,她变得异常喜怒无常,嗜好杀伐,尤其是对和自己一样,却健健康康的女人。就在这时候,就是眼前的这个曾经收孥进宫的前朝秦宫官宫医,偶然能在惊鸿一瞥之间,看出太后痛苦的外阴瘙痒妇科病,并冒随时被诛杀的危险,自告奋勇,立下生死状子,只用方寸的一剂药就能解除,所以她咸鱼翻身,做上了汉宫的宫官医官,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细一寻思也真是不简单,这其实就是一场生死豪赌,要么富贵无量,要不成为无名之鬼,而她竟然肯赌了,似乎是为了博得一生富贵,可细一寻思,又好像不是······”
程婕妤拜伏道:“不是奴婢聪明,是太后厚爱,所以,到了今天,我愿以此身报太后知遇之恩,去让皇上重新好起来······”太后此时满心里都是想着自己的外孙女身为皇后的张嫣的地位,但虽有万般不甘,但是,皇帝的身体让她不得不刻不容缓地答应一切,她颔首道:“那好吧,你既然曾经是秦公主贴身的侍女,自然对他是万般熟悉,你就自己装扮成她好了,况且你还是前朝和当今宫廷里的女医官,这也再好不过了,哀家就择日送你进宫去。”程婕妤再拜道:“谢太后,臣女会尽力倾心,不会辜负太后、长公主、皇后所托的······”就这样发生了本书开头的一幕。
接下来的日子,谁也没能想到,惠帝在短时间内,竟然脱胎换骨一样好了起来,勤于政务,并对母亲吕后万般恭敬,那感恩的言表,吕太后远在宫外也能感受得到,接下来,惠帝去了她的长信宫开始了久违的请安。就这样,时间到了孝惠七年,那时候,天时到了暮春,御园里一夜春风,催开了群芳百花,真是姹紫嫣红,木本的,草本的,可怜深红复浅红,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引来那彩蝶儿,蜜蜂嗡嗡闹春,让每一个人心旷神怡。到了三月初三,惠帝命郎官来长信宫提前告知母后,自己要陪她踏青游春,太后听了大喜,赶紧让宫官去寻找女儿鲁元长公主和外甥女张皇后一同来助兴。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时辰,不大一会儿功夫,皇帝的步辇就来了,只见得那宫扇雀翎,仪仗龙牙,逶迤金玉,锦绣堆砌,好不壮观。惠帝远远下车,身边拥戴的已经是寸步不离的是西凤夫人和大世子刘恭。惠帝上前拜谒宫妆端庄的吕太后之后,身边的西凤夫人率大世子刘恭等一齐拜倒在太后、长公主和皇后面前。太后此时的心情很复杂,喜的是皇帝不但自己好起来了,而且,还带来西凤夫人和自己的亲孙子刘恭,好一幅父慈子孝,子媳和睦,和和美美地来邀约自己去游园的温馨画面。怨的是眼前这一幕,皇帝身边缺了自己的外甥女张嫣张皇后,这也未免有从来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的场景,自己的天孙张嫣这个名副其实的皇后,似乎就被晾起来了。虽然心有不甘,但太后身为一国大母,自然会有应有的仪态,便不露声色地还礼道:“好,来了就好,大家都来,哀家就开心了,尤其是你,程婕妤,西凤夫人,你真是有功啊。”
西凤夫人大方得体答道:“天子敬重母后、长公主、皇后,臣妾不敢不来请安,但礼节有尊卑,至于游春,臣妾不得同往,以辩进退。”听到这儿,太后莞尔一笑,她为眼前人的智商和情商折服,含笑微微点头。于是,西凤夫人被宫人引入偏殿小憩,这里,惠帝和太后一行,在宦官、郎官的前呼后拥之下,款款移步长安宫御苑之中,好一场看不尽长安花,好一场看不够富贵的奢华。惠帝青春勃发地走在最前面,旁边是欢呼雀跃的大世子刘恭,他在他们面前喧闹、欢呼。骤然间,吕后忘了他刚进宫时的和年龄不相符的种种异端,忘了他是秦公主之子,他的大母是赫赫有名的秦始皇嫔妃,二世皇帝胡亥的亲生母胡姬夫人;忘了他还有一个让人颤抖地舅舅,匈奴大单于冒顿的一切身份。现在,她认可了血浓于水,心里只有明镜一样明净,只有他才是自己真正的亲孙子,宫里头其余的一大帮孩子都是伪的,是自己拿来充门面的。
太后悠悠道:“恭儿很可爱,很懂事儿,讨人喜欢,只是不知道那太傅教得怎么样?”惠帝笑道:“都很好,还是儿做太子时候的两位师长,太傅叔孙通和少傅陆贾,他们教得好,恭儿更是学得好。母后,孩儿心里有一件事儿放了好久,一直不敢提起。”太后道:“难不成你今天不是来让哀家游园的,而是另有目的?是让大世子恭儿立为太子,没错吧?”
“母后,你都知道了,这能行吗?您看······”
“知子莫若母,你那点小心思,娘早就看出来了,你想啥呢,恭儿不管他娘是谁,他就是我大孙子,这太子该立,还必须是他,你这个皇帝放心吧,娘会答应你。”
“娘,你说的是真话吗?自从戚夫人‘人彘’之后,娘,你······”
“戚夫人那事儿,娘悔之晚矣,娘早就让人郊祭了她,娘现在对先帝的遗孀们,如赵子儿夫人、薄姬不但赏赐有加,而且,走动得越勤了,儿啊,不要再提了,你要立恭儿为太子,就顺意吧。”
“太谢谢娘了。”惠帝说完,突然起身去那花槛,采了一抱五彩芍药,躬身进献给太后,笑吟吟道:“这是儿孝敬你的,祝愿娘活回去,越活越年轻。”
太后嗔怪道:“你是天子,别孩儿一般,贫嘴干什么?只要你姐弟两个健健康康,娘先走才是福祉,哀家活那么久,会占了膝下人的寿数。说一句正经的,你宠幸西凤夫人没错,因为她长得太想你挚爱的惠嫚公主了,你心里只有秦公主娘也不会怪你,但怎么能一直冷落皇后?”惠帝马上道:“母亲放心,孩儿今夜就留宿大夏宫,和皇后在一起。”
太后道:“这就好啊,不管你们真心还是假意,娘看到这个结果,心总是高兴的,那你明日朝会,让相国册立太子,娘啊,自从你父皇去了,很少有今天这么开心过,我也困乏了,该回去了。”说完,受了皇帝亲手采的花,皇帝吩咐郎官带大世子刘恭回他的寝宫,自己轻快地走向张皇后和姐姐长公主,牵起皇后的手道:“皇后,走吧,我们回宫。”这一茬,张嫣好久都不习惯了,吓得差一点收回自己的双手,但瞬间明白过来,只是羞涩得低下头,一边的长公主立刻双眼涌出了泪花,和太后目送他们离去,在花间站成了雕塑。
这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和风习习,不知名的虫儿奏着小夜曲,竹子敲响了清韵,惠帝和皇后终于坐在了水亭榭子的朱槛上,仰望天上的皓月。还有轻纱一样的白云,两人一直沉默着。最后,张皇后打破沉默,道:“你是皇帝,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现在何必要干自己勉强的事儿,为什么要到我的寝宫来,本宫突然明白了,你这么做是为了讨我还有俺娘和太后的欢心,目的是为了立恭儿为太子,为了立太子你也是拼了。”
“嫣儿,朕会牢牢记得咱们大婚之夜,鸳鸯枕诏书的事儿,你的良人赵尧,朕可是给你调任回来了,真到了那一天,朕就会放你和他成就一世因缘的。”
“可我要是改了所爱,一定要坐皇后这个位子,一定要厮守在你这个天子身边呢?”
“傻孩子,别说气话了,太后百年之后,你也得祝愿舅舅得到真爱,得到真的秦公主惠嫚······”
“眼前这个程婕妤西凤夫人不就是你的秦公主吗?”
“她们只是像。”
“是吗,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惠帝听到这儿,脸上汗都出来了,嚅嗫问:“你什么意思?你要害死朕啊······”
“看你,不要紧张,你好起来就行,就这一个意思。帝舅,你看天上那朵流星,他那么匆忙,要去哪里?”
“嫣儿,愿我们有来世,就别变成舅甥了,脱离了这层关系,我们再从陌生人开始,真心实意爱一生吧。”
“好啊,我可记下你的话了,皇上,我们指天上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双星为证,你可不许忘的。”
“好,朕跟你一起誓言。”
于是,惠帝和张皇后两个人并肩站在了一起,两人指定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双星,一同朗声誓言道:“双星在上,我皇帝刘盈······”张嫣接着道:“我皇后张嫣······”然后一起道:“今生生于帝王家,无奈有帝后之名,但各有所属,待太后百年之后,自然脱离,各就所爱终老一生,但愿我们有来世,就别变成舅甥了,脱离了这层关系,我们再从陌生人开始,真心实意爱一生吧。”说完这一切,两人良久不能释怀,最终,皇后关切地对皇帝道:“天时不早了,回你的寝宫安歇吧。”说完,两人揖别,在**一刻值千金中各自回到自己的寝宫,关上门扉,互不相扰地各有清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