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芜州地界,四周愈发荒芜,漫天枯黄的野草和干枯的灌木,只能无助的承受着来自北方冷风的肆虐。
那捧曾经被溪睿百般嫌弃的葡萄,如今也只剩了一小半。
“你们真不吃?”溪睿盘腿坐在一堵土墙下,捧着已经蔫掉的葡萄,挑着大个的往嘴里塞,还不忘询问一下另外两人。
奇年假装没听到,默默退了下去。
季澜戉则一边往火堆里添着草木根,一边漫不经心的道,“算上你手里那颗,你一共吃了三百八十五颗葡萄,出发那天还了一颗,剩下那些不新鲜的便不算了,你如今还欠我三百八十四颗。”
“……”溪睿将目光移到季澜戉脸上,狠狠嚼了两下嘴里所剩无几的果肉,阴恻恻的道,“所以,你这几日无论如何也不肯吃这东西,是等着跟我算账?”
季澜戉摇了摇头,“这是先前便说好的,不需要再算。”
“可我还没同意。”
“你摘葡萄时,可经过我同意了?”
“……”
“再者……”季澜戉意味不明的笑起来,声音极尽诱惑,“你吃葡萄,我吃你,天经地义!”
“咳咳咳……”低矮残破的废弃洞穴外,突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在绚烂的夕阳下,显得异常……凄惨。
……
北方荒原的夜晚异常寒冷,也异常孤寂。
废弃的洞穴里铺了厚厚一层干草,是奇年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溪睿不好意思独占这荒原里唯一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也不愿勉强自己在寒冷的旷野受罪,便只能和季澜戉两个人挤在狭小的洞穴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入睡。
深夜的沉寂突然被一阵极具侵略性的嚎叫声打破,溪睿猛的睁眼,耳边同时响起季澜戉的声音,“在这里别动,交给我。”
他的声音不如往日的温和随意,溪睿从中听出了少有的凝重,“是狼群?”
“嗯。”季澜戉沉声道,“奇年一个人应付不来。”
话音还未落,外头已经传来野兽凶狠的嘶吼声。
季澜戉看了她一眼,闪身飞了出去。
溪睿摸出脚踝上的匕首,也跟着跑了出来。刚一出洞口,她便愣住了。
洞外的光线比里面要好一些,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勉强看清山石的轮廓。比嶙峋的山石更骇人的,是山坡上密密麻麻闪着绿光的狼眼。
季澜戉的身影矗立在那道他们白日用来挡风的土墙外,他的身旁是身形略有些不稳的奇年,而奇年的面前,则躺着一堆野狼的尸体。溪睿看到季澜戉手里的长剑,以及剑尖上缓缓滴落的液体。
方才在洞里听到的野兽嘶吼声已经不见了,但那一双双尖锐凌厉的目光,却意味着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狼群身后的山峰上,高高凸起的巨石顶端,一双更加慑人的目光正遥遥与季澜戉对峙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溪睿觉得在她出来的那一刻,似乎有一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待她再要细看时,却又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凌厉寒风在山间猎猎作响,吹着季澜戉身后的披风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溪睿和这场无声的战斗隔绝在外。
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然而,就如方才那道可疑的目光,她还未来得及静心去感受,便又消失无踪了。
预想中的血腥打斗没有发生,季澜戉只是提着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就那么平静的现在狼群面前,平静的看着山顶那头同样捉摸不透的头狼,沉默的对峙着。
慑人的寒气透过毛孔钻进了四肢百骸,场间的杀意越来越重,溪睿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肉都暴露在可怕的利刃下,等待着上帝最后的裁决。
月亮从天边缓缓沉了下去,带走了旷野里唯一的光明,寒风带着冷意掠走了黑暗里全部的温暖,和无尽的黑暗一起压迫着生存的希望。
这场对峙持续了很久,数以百计的野狼和三个人类的对峙,确切来说,是数以百计的狼和季澜戉一个人的对峙,在经过整整两个时辰无声无息的试探和权衡过后,最终以季澜戉的胜利而告终。
溪睿看着缓缓消失在黑暗里的狼群,指尖轻轻动了动,又将目光移到季澜戉身上。
季澜戉手中的长剑轻轻颤了颤,溪睿敏锐的觉察到方才那股强烈的威压,在这一刻瞬间消散于无形,这就是习武之人的气场么?
溪睿揉了揉冻僵的双颊,看向靠近她的季澜戉,“你怎么样了?”
“无事。”季澜戉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脸色突然猛的一变,语气也突然凝重,“你做什么了?”
“什么?”溪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季澜戉一双眼睛似是要喷出火来,他一把抓起溪睿的手腕,眉头紧紧蹙着,手上的力度却轻的让溪睿怀疑自己眼花了。
须臾,他眼里的怒火消失,脸色也平静下来,溪睿听到他长长舒了口气。
她低头看去,他的手指正好从她的腕脉上移开。
“怎么了?”
“没什么。”季澜戉摇了摇头,对身后的奇年道,“收拾一下,我们立刻上路。”
溪睿越发困惑,“出什么事了?”
季澜戉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去剑尖的血迹,道,“你方才出了汗,又受了寒,恐怕要染病。此处太过荒芜,我身上也没带治疗风寒的药草,我们需得尽快赶到冰川,找到睨石果。”
经他这么一提醒,溪睿才觉察到自己方才似乎真是出了汗,现在身上还有些黏糊糊的,可能是太过紧张的缘故,竟一直没有感觉。
“方才的狼群……”
“不会再回来了,它们应该是受人指使,前来试探我们的。”季澜戉道,“那人应该是猜到我们此行的目的,想要将我们阻拦在冰川外。”
溪睿不解,“那它们为什么又走了?”
奇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因为幕后之人受伤了!”
“受伤了?”溪睿蹙了蹙眉,心念电转间,瞬间恍悟,她看向季澜戉,“方才和你对峙的,不是头狼,而是幕后之人?”
季澜戉轻笑一声,“没错,三小姐果然聪慧!”
溪睿看了眼他略显苍白的唇色,忍住了将要出口的嘲讽,道,“你是不是也受伤了,要不要紧?”
季澜戉收起长剑,翻身上马,“无事,赶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