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镇营地,吃过午饭又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的刚锋、破军营将士开始相互帮助着披上盔甲,下午他们仍将上场,不过不再作为主要防守力量,而是充当陷阵营的预备队。
第一道防线附近,干完了活的华山营将士也开始列队,依次往营地中央撤。为了抓紧时间,庞岳特意错开了华山营和肩负战备任务的其余各营的作息时间。
刚才,当其余各营的袍泽们在吃午饭和休息的时候,华山营经过一番埋头苦干终于把交代到自己头上的任务完成了。清军遗弃下来的破烂盾车已经全部被推到棉溪边点火焚烧,堆满了通道、填满了大半个壕沟的清军尸体以及土袋也全被清理了出去,完好的首级全被割下,好一点的盔甲和兵器也被搜集起来,无头尸身则被扔到了第一道矮墙以北二十步之外的区域,并撒上了一层石灰暂且掩盖一下尸臭。
本来,根据庞岳为湖广镇制定的卫生条例,为了避免瘟疫传播,战场上无论是敌我方留下的尸体都应该及时处理,就地掩埋或者火化,但考虑到白天还没有过去,清军仍然可能发动大规模进攻,因此只能暂时做到如此。
一阵阵整齐有力的步伐声中,华山营的将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小跑着回到了营地,开始吃饭和休息。
“起立!”“集合!”……华山营的官兵回到大营之后,刚锋、破军营军官们的口令声便响成了一片,披甲完毕的士兵们拿起兵器开始列队,准备前往第一道防线作为陷阵营的后盾。经历了上午一战,新兵们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像当初那样紧张兮兮。
“下午的战事,如果清虏还只是出动绿营兵的话,我军应当会取得比上午更好的战果。”中军指挥部的高台上,张云礼对庞岳说道,“陷阵营中,老兵的比重要大于刚锋、破军两营,且官兵中披铁甲者过半,清虏更难有突破的机会。”
庞岳点了点头,按照预定的计划,下午担任防御的火铳兵和炮兵依然从刚锋、陷阵和烈火营出,也就是上午的原班人马,以长枪兵和刀盾兵为主的陷阵营则担任短兵相接后的应敌任务。所以,尽管陷阵营只有四千余人,不如上午两营的总数,但总的参战兵力与上午相比并未有多少变化。且陷阵营中老兵居多,一定能给摸上来的绿营兵一个更惨痛的教训。
此外,为了方便指挥,负责防守的部队依然被分作两部分。陷阵营甲、乙两队和破军营火铳队由崔守成指挥,负责防守第一道防线东半段。破军营火铳队本来就是从陷阵营中划出去的,属于崔守成的老部下,指挥起来不会有什么难度。而陷阵营丙、丁两队和刚锋营火器队则由陷阵营营副、游击将军何国远指挥,负责防守第一道防线西半段。
刚锋营、陷阵营集合完毕之后,两队火铳兵检查完随着携带的武器弹药,在两名千总的带领下开始朝着第一道防线上快速奔跑而去,其余的长枪、刀盾兵则小跑着徐徐跟进。
看着那行进间也不见丝毫混乱的队列,再看看前方第一道防线附近如林上指的长枪和冷光森森的一片铁甲,庞岳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未几,西侧山丘和中军望杆车上的瞭望哨挂出的信号旗令众人的神色再次为之一凛:清军的红夷大炮再次出动了,数目比上午更多,多达十四门。
“让各营散开队形,注意防炮!”庞岳通过望远镜看了看远处的那一排黑黢黢、充满着杀气的大炮,朝身边的传令兵吩咐了一句便赶紧与身边的几名军官一同下了高台,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直骂:不就是欺负老子的炮还不够先进吗?等将来老子铸出了更好的炮来,保证将你们这帮孙子轰得连渣都不剩。
……
“轰!”“轰!”……伴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撼人肺腑的巨响和大地的颤抖,一颗颗炽热的炮弹从二里之外直扑明军营地而来。
此次,参与发射的清军红夷大炮共有十四门,包括两门二十四磅炮、两门十八磅炮、四门十二磅炮和六门九磅炮,声势和杀伤力比起上午更为浩大。并且,此次清军的炮击也不仅仅只侧重于第一二道防线之间,几乎将近一半的炮弹还打到了营地中,将一顶顶帐篷砸烂甚至引起了明火,一些部署在附近的战车也被打得木屑横飞,部分躲之不及的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当场死亡或者痛苦哀嚎。
刚回到营地中,端起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的华山营官兵不得不放下饭碗,趴在土筐、土袋后或者浅壕中躲避炮弹。一时间,“狗鞑子,爷爷操你十八辈祖宗”之类的怒骂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忙活了大半天,饿得肚子咕咕叫,刚端起饭碗便被鞑子打搅,再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堵心的了。
与营地中一样,第一道防线附近同样是烟尘漫天,碎屑横飞,炮弹落地的咚咚巨响不断敲击着人的心肺。一颗颗十几二十几斤重的高速炽热大铁球与大地接触之后,发出一声声轰隆闷响又迅速反弹而起,朝着下一个目的地飞去,或落在土袋、土筐上激起漫天飞扬的泥土,或者干脆再次与坚硬的地面接触,二次甚至多次反弹之后落到了正在躲避的明军官兵头上,带出一阵阵血雾和凄厉的惨叫。
好在,由于有了上午防炮的经验,湖广镇的官兵们准备很是充分,挖掘了更多的防炮浅壕,堆放了更多的土筐土袋,因此遭受的人员损失还不是很大。
清军连绵炮击的同时,一面面绿旗也自大阵中滚滚而出,分别朝着棉溪的上下游涌去。此番,多铎依旧让绿营兵打头阵。只是,攻坚的主力变成了汉阳总兵冯腾元部和池州总兵于永绶部,上午遭受了重大损失的张应祥和王光恩部则位于其后,以为策应与后盾,万余人马借着炮火的掩护快速推进,准备趁着明军挨打的工夫渡过棉溪,直接冲到其防线上与之短兵相接。并且,有了上午的教训之后,绿营兵们再也不敢直接从明军防线正面抢渡了,这倒使得第一道防线上明军火炮的杀伤效果减弱了不少。
炮声隆隆,绿旗汹涌,位于西侧山丘上的瞭望哨也不断将绿营兵的推进距离和所处位置通知给山下正在躲避炮弹的官兵们。
……
不知过了多久,清军的炮击终于停止。紧接着,一面面绿旗和黑压压的人头便从两侧山脚冒出,汇成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浪潮朝着胸墙之后的明军席卷而来。
“中型弗朗机,预备——”胸墙的缺口位置,炮兵军官们重重地划下了手中的令旗,同时一声爆喝:“开炮!”
炮击和被炮击的双方立刻交换了位置,由于已经发射了较长时间,再加之己方的步兵已经朝着明军防线涌去,清军的炮兵为防止误伤自己人和火炮炸膛不得不停止了炮击。但准备已经的明军炮兵却没有这个顾忌,虽然刚才有几门火炮出奇地被清军的炮弹打了个正着以致毁坏,但大部分还是完好,眼下面对着汹汹而至的绿营兵,当然得发挥一点作用。
“轰!”“轰!”……火光闪现,巨响骤起,暴风骤雨的霰弹几乎将缺口正前的一段距离打成了血淋淋的无人地带,破碎的绿旗、各种残肢碎块一齐飞向天空。
清军的冲势只是略微一顿,便又继续向前。
随后,弗朗机铜炮和虎蹲炮也开了火,清军阵列前排的多辆盾车顷刻间变成了一钱不值的破烂,其后的清兵也被打得血肉横飞。
火炮发射完毕之后,清兵已经冲进了燧发枪的射程之内。
“火铳兵,第一排全体都有!”胸墙后,火铳队的军官扯开喉咙大喊,“举枪!”
“预备!——放!”
密集的炒豆般响声中,那些失去盾车保护的清兵身上绽开无数朵血花,身体先是一顿,随后便无力地倒了下去。而那些有盾车作为保护的清兵则继续躲在巨大的防护板下朝着明军的矮墙和胸墙推进,燧发枪发出的密集铅弹打在裹了几层牛皮或棉被的防护板上,发出“梆梆”的闷响,却大都不能穿透。只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抬枪发射出的大口径铅弹才得以不时击穿防护板,带出其后的不时惨叫。
……
担任主攻的池州绿营和汉阳绿营在明军的铳炮轰击下伤亡不小,但还是踏着一条血路冲到了明军防线上的第一道矮墙前。之后,又如同上午主攻的河南绿营和襄阳绿营一样,辅兵借着盾车的掩护将土袋抛过矮墙填补壕沟,部分精锐死士则直接通过缺口前的通道朝着胸墙后的明军扑去。
又经过了一阵血与火的洗礼之后,越来越多的清兵锐士终于冲到了胸墙的缺口处,开始与明军展开近身搏杀。其余的地段,清军辅兵们也冒着送命的危险,在壕沟上填出一条条新的通道,然后由战兵们踏着这些通道源源不断地朝着明军据守的胸墙冲去。两军的短兵相接全面展开。
胸墙之后,火铳手已经全部退后,陷阵营的一排排长枪、刀盾兵纷纷上前。最前的几排官兵都是身着铁甲,手中的长枪纷纷前指,形成了一片寒光闪闪、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丛林。
“杀!”漫长的战线上,湖广镇官兵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一道道迅猛的寒光直逼清兵而去。一时间,溅出的血雨和各种断肢碎肉四下横飞,配合着弥漫的血腥味,将整个战场气氛渲染得血腥无比。
与上午进攻的河南绿营和汉阳绿营兵相比,担任主攻的池州绿营和汉阳绿营兵们遭受到的压力更大,心中的震撼更为强烈。他们的战斗力比起河南绿营来还尚有不足,但对面的陷阵营的战斗力却超过了上午担任防御的刚锋和破军营。
自打降清以来,不,准确地说是自打当兵吃饷以来,这些绿营兵们都从未遇到过如此强悍的敌军。对面的那一片冷光森森的钢铁丛林竟是如此的严密、如此的恐怖,从短兵相接之初到现在为止,几乎所有冲过去的精兵悍卒都被吞没期间,化作了一团团模糊的血肉。
池州绿营总兵于永绶看着前方战线上的一幕,目瞪口呆。他曾经也是黄得功麾下的大将,明军湖广镇当前的总兵庞岳以及诸多高层将领都曾经与他同在一军,几乎是朝夕相处,因此对这些人,他自然了解的。但今日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却令于永绶对那些自认为熟悉无比的人物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他实在无法想到,这些昔日的下级军官会在那个有勇无谋的“庞疯子”领导下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池州绿营进攻的是第一道防线的西半段。当于永绶目瞪口呆的时候,负责防御西侧的陷阵营营副何国远以及许多在一线指挥的军官也都是微微愣神,因为他们从对面而来的敌人中发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人曾经和他们一样,是大明的官兵,跟随黄得功大帅南征北战,立下过无数战功。然而现如今,那些人却已是绿营的官佐,拖着一根根小辫子在绿旗下不断催动着手下的士兵朝着这边进攻。陷阵营丙队的一个把总甚至还依稀看到了与他失去联系一年多的兄长,一时间更是愣在了当场。
愣了片刻,何国远便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庞岳曾特意交代给他们的话:这些人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眼下都是鞑子的帮凶、是大明的敌人,是湖广镇全体将士不共戴天的仇敌。既然是敌人,那就决不能留情,只有将他们彻底消灭!
咬了咬牙,何国远朝着厮杀中的陷阵营官兵大吼道:“诛尽鞑虏!光复河山!”
这句口号是将士们平时训练时常喊的一句,根据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如果指挥官在战场上喊出这句口号,那便带有鼓舞手下将士更为勇猛地杀敌之意。
“诛尽鞑虏!光复河山!”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迅速弥漫开来,刚才还在愣神的官兵们纷纷猛醒过来,大喊着用手中的兵器将清兵们一个个地送进地狱。
“杀!”刚才那名走神的陷阵营丙队把总也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双目尽赤,几滴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未完待续。)